可没想到,来了通州府学反倒是他们开了眼,笔记、辩论甚至被他们借阅过的《通州府学会艺集》的存在,都表明通州府学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通州府学的学子不止文章写得绝伦逸群,连诗也是独出一时。

  谢景行写的那一首《孤云》,只要是在通州府学的读书人都已背下来了,也都在心里比较过,自己是绝写不出这般好诗的。

  更莫说在盛大家会讲时,通州府学学子更是表现的出乎他们意料,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听得他们是张口结舌,久久回味在心。

  尤其是清河府和明州府的学子们,他们往日的骄傲被击得支离破碎,分明他们是出自安平省文风最盛的州府,可来了通州府学,反倒像是他们才是那不知什么小地方出来的。

  尤其是赵朝贵,文章比不过,诗比不过,连能尽情展示所学的辩论都未曾插上口,反倒是与他斗得旗鼓相称的韩回舟在方才辩论时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只是黯然无神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要是说的严重点,他只是过来一次他往日完全看不上眼的通州府学,还只有短短两日,已快是锐挫气索了。

  不只是他,清河府学还有几位学子同他一样,从会讲堂出来,随着葛夫子去膳堂匆匆用了顿饭,就算饥肠辘辘可却食不知味。

  随后也没同葛夫子一同回斋舍休息,而是几人结伴,无精打采地在游息区随便乱逛,顺着小道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通州府学大门。

  冤家路窄,正撞上他已经眼熟的丘逸晨和吕高轩跟一个有些面生的学子以及一大群人从阶梯上下来。

  既然已经迎面撞上了,定然是会相互问询的,不问不打紧,得到他们将要去校场练习骑射的答案,赵朝贵瞬间打起了精神。

  就连跟在他身旁的几位清河府学的学子眼都亮了,他们与赵朝贵同出自清和府学,同窗好几年,自然知道赵朝贵出自武将世家,家里长辈可有不少都是卫所的将士。

  他是赵家唯一一个读书人,可毕竟是自小在那些将军或者百户叔叔伯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就是家中那个千户爹也会抓着他练练,不说功夫有多好,可舞枪弄棍摆摆架子确是可以的,当然骑马射箭更是样样在行。

  说起来,他明明出身武将家,却能同韩回舟成为清河府学中文采数一数二的学子,他当然有自傲的资本,可此次来通州府学,他却被谢景行打击得体无完肤。

  也是他太受打击,完全没想到骑射这回事儿,以往在今清河府学,他若是连续几次败给韩回舟,就会在骑射课上找回场子,这次他在文之一道上被击败了,当然也可以在骑射上找一些脸面。

  如此想着,他自然是热情地同孟冠白攀谈,自然也被邀请一同前去校场。

  来到校场时,他府学子看着面前平坦又宽阔的场地惊叹连连,这样的校场用来上骑射课是何等的舒坦,外面居然还有纪律严明的兵士守卫,种种好听话听得孟冠白嘴角疯狂上扬。

  唯有赵朝贵,眼中虽也有羡慕,可更多的却是满满的跃跃欲试。

  等所有学子将校场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一遍,冷静下来想要试试这些士兵们用的弓箭时,赵朝贵才抓住时机状若无意地道:“这么大的场地,这么好的地方。”他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的弓箭,“弓箭质量也是上乘,难道我们就只是随便射着玩玩吗?”

  他说完就对着他身旁的一位学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素来关系好,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那名学子将视线环绕整个校场一圈,“这处校场本该是兵士们训练的场地,却特意腾出来让我们来练习骑射,还是要认真些才对得起方才将我们放进校场来的那些士兵啊。”

  孟冠白没弄明白两人的意图,只是听他说兵士是特意将场地腾出来的便欲反驳,他们通州府的人都清楚,这处校场本就不是用来让兵士们训练的地方,兵士们训练的场地可比这里大了不少,哪里看得上这处校场,不过他们是其他府的人,不清楚也是应当的。

  可话还没出口,却已经有其他府的学子接话,“确实如此,若是我能在这校场里练习骑射,骑射水平肯定不错,相信你们必是如此吧。”他将视线看向了通州府学的学子。

  其他学子也同样将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有人的眼中只是单纯的羡慕,可有的人眼中已经满是妒忌了。

  有人把话头送上来了,赵朝贵便立即说道:“骑射水平到底好不好,比一场不就知道了吗?”

  有人机灵些,瞬间明白过来他方才与身旁学子一唱一和的意图,两人会如此表现,肯定是有把握在射箭上赢过通州府学学子。

  有些看不惯通州府学的他府学子就也跟着说道:“可不是,既然来了,不若比过一场?也让我们见识一番通州府学的骑射水平。”

  这话说到了孟冠白的心坎上,孟冠白会将他府学子带来校场,不就正是为了向他们展示通州府学的厉害吗?

  现在说要比试骑射可不正中他下怀,据他所知,一般学校里虽然有开设骑射课,不过都只是随便练练,更多精力还是放在研习理学经义上。

  绝大多数的读书人读书的目的都是为了科举入仕,哪里会将心力集中于未被纳入科考的骑射上?只要同其他读书人聚会时不拖后腿就差不多了,没人会深入练习。

  如通州府学这样,每隔五日便会拿出整个半日用来上骑射课的学校可谓是少之又少,他们的骑射水平自是不错的。

  孟冠白几乎是立即就答应了。

  萧南寻却不同于孟冠白的不修小节,他观察人更加仔细,也时刻注意着对面赵朝贵和他身旁学子的神情,两人会这般积极想要同他们比试,自然有依仗,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孟冠白就直接往陷阱里跳了,他就算想拦都未来得及。

  孟冠白对自己还是了解的,他文比不上几位好友,骑马更是拍马也不及谢景行和萧南寻,不过射箭却比谢景行强上不少,因为只有这一项能比得过谢景行,他在上骑射课时,更是用心练习射箭,总不能真样样都不如人吧。

  现在他府学子要与通州府学学子比赛射箭,他自然是最积极的那一个,自告奋勇上前要做第一个射箭的人。

  赵朝贵一直微微紧绷的四方脸瞬间松懈下来,他与身旁学子对视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向前一步,“那便由我来同你比试吧。”

  萧南寻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可此时他已经阻止不了事情的发展了,孟冠白上前去随意选了一把自己用得惯的弓箭,站去了射箭的位置,脸上很是高兴地看着赵朝贵在箭架前东看看西挑挑,最终才选了一把与他一般无二的弓箭。

  赵朝贵刻意表现出一幅不甚懂的模样,果然看见孟冠白眼里闪过一丝喜意。

  他也站去了孟冠白身旁,对面就是通州府学学子平日练习射箭时所使用的箭靶。

  箭靶离他们所占的位置约有五十步的距离,也就是差不多七十五米。

  大炎朝的计步方式和华夏时古代相同,左右脚各迈一次,合起来才称为一步,若是只迈左脚或是只迈右脚则称之为“跬步”。

  成人男子一步四尺有余,古有“百步穿杨”的说法,即是指在一百五十米远的地方也能射中目标,可那是箭术极为高超之人才能做到。

  而以通州府学学子的骑射水平,若是真在一百五十米远处立箭靶,怕是通州府学的学子们射出的箭就连箭靶的边都挨不着。

  为了不打击通州府学学子们练习箭术的自信心,骑射课的教官们可是特意将箭靶移至了五十步远处,可这也够远了。

  谢景行就常常在想,他射箭总是射不中靶心也不能全怪他,那可是七十五米,若是华夏现代一般的学校,足球场最长一般也不过一百米,视力不好的,隔着七十五米怕是连靶心都瞧不见,他能箭箭射中箭靶,他觉得已算是不错了。

  像是屿哥儿那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若是能穿越到华夏现代,不需要做其他糊口,直接去参加射箭奥运比赛,定能满载而归。

  等站定后,赵朝贵才不紧不慢说道:“既然是比试,便立个规矩吧,不若一人五箭,到时看谁射中的总环数最高,谁便胜,如何?”

  孟冠白自是同意,他们平日比试射箭时也是如此。

  比试时,并不是先由一人将五箭全部射完另一人再射,而是交替射箭。

  一箭,两箭,一直到第五箭,孟冠白脸上再见不到一丝笑意,射出最后一箭时,他的手抖了抖,箭矢只落在了箭靶边缘,险些脱靶。

  而赵朝贵则是气定神闲,箭箭设中箭靶,甚至还有射在靶心的。

  将弓放下,赵朝贵转头看着孟冠白沉下的脸,这次没再隐藏,高高翘起唇角道:“可别不高兴啊,这次盛大家来通州府学会讲,你们通州府学的学子出了那般大的风头,我们不也没说些什么,怎么我才比你多射中两箭靶心就掉脸子了?”

  他这话一出,孟冠白哪里不知他一开始挑起比赛的用意,连他都反应过来了,在场所有的人全部心明神会。

  通州府学学子脸上自然不好看,他们是好心带着他府学子过来校场练习骑射的,却未曾想到好心没得到好报,对面的人居然想着靠射箭踩他们一头。

  而他府学子们虽然有些人觉得赵朝贵的话有些过分,做的事也失了君子之道,脸上很是不自然,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眼里都是遮掩不住的兴奋。

  人性如此,谁愿意被人踩在脚下,更何况那人本就是该远远不如自己的。

  尽管方才在辩论时,他们忘却了种种不平,甚至听众人辩论听得完全沉浸其中,可出了会讲堂,他们就反应过来,此次安平省八府学子相聚,其他七府学子在文之一道上几乎已全败于通州府学学子之手。

  现在若是能从武之一道找回场子也不错,通州府学学子此次出的风头也太多了,总得挫挫他们的锐气。

  孟冠白手紧握住箭身,手背青筋鼓起,他几乎想要将弓箭砸向对面赵朝贵那张得意的脸上。

  萧南寻将他往后一拉,取过他手中弓箭,丘逸晨和吕高轩俱是脸带怒意。

  不过大局为重,两人将孟冠白拉住防止他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来,万一同人动手,到时传出去,他们可就真是将通州府学的声名往脚下踩了。

  见萧南寻握住弓站在他身前,双眼沉沉看着他,赵朝贵却将嘴角扬得更高,挑衅道:“难道你也想再同我比试一场?”

  来得正好,不用他再去激他们上场了,他将视线在通州府学学子身上游移一圈,共有八人,到时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击败那才叫痛快。

  可惜此次最出风头的谢景行不在此处,将谢景行击败才是他此时最想干的事情。

  萧南寻没有说话,只冷冷看到他一眼,转过身面朝着箭靶,看他表现自然是要与赵朝贵比试一场的。

  丘逸晨有些担心,萧南寻射箭虽较孟冠白好上一些,可也并未相差太多,孟冠白刚才可以说是一败涂地,现在就是萧南寻上场,也不过是再输一次罢了。

  吕高轩将孟冠白推去身后,往前行了一步,对丘逸晨说道:“待会儿萧兄比赛完后若他还要继续同我们比试,便由我上场。”

  他自然指的就是赵朝贵,看他的表现,显然并不想就这般放过通州府学的学子。

  若是以为他们会同缩头乌龟一样,担心输便不敢与他比试,那便是大错特错了,他们就是输也得输得光明正大。

  有人跑过去将箭靶上的箭取了下来,萧南寻和赵朝贵便开始新一轮的比试。

  谢景行过来看见的正是刚比赛完的场景。

  他这么一个大活人过来,这里的人自然都是注意到了,这些天他可是被他府学子都挂在了心上,自然知他是谁,而赵朝贵更是双眼冒光,才刚想到此人,他便送上门来了,这不是上天都叫他遂了心意吗?

  赵朝贵接连击败通州府学的两名学子心早就飘飘然了,此时看到谢景行,连遮掩都不曾遮掩,直接叫道:“谢兄来的正好,我正同你们通州府学学子比试射箭,不若你也来同我比试一番。”

  这话一出,通州府学学子相顾失色,谢景行脚步也顿了一顿,猝不及防被叫住比试射箭是谢景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他眼神直直与丘逸晨对上,回想起上次丘逸晨在山长室外所说的话,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乌鸦嘴?

  居然这么灵!

  吕高轩眉头也是一跳,他都已经做好上去同赵朝贵比试的准备了,现在却被谢景行截了胡,他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为谢景行拘一把同情泪呢?

  就连刚才气愤不已的孟冠白看着赵朝贵的眼神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怎么这么会挑?挑中了他们这里射箭射得最差的那位!

  通州府学的学子没人不知道谢景行惊天地泣鬼神的射箭水平,与他优秀的过于突出的文章与诗相比,他那手射箭技术不能说是差得让人不忍直视,可也是将教授他们骑射课的教官气地捂眼不愿看他的程度。

  当然,心理活动只有一瞬,不过赵朝贵到底也是清河府学数一数二的学生,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看着在场的通州府学学子神色变化,就知道谢景行与射箭一道上该是不太好的,方才萧南寻要与他比试时,在场的府学学子也并未露出如此神态。

  那种被人抓住弱点又不好表露,可却又控制不住从眼神和面部的微妙表情中泄露了那么一丝一毫出来。

  这下他更兴奋了,他来通州府学要说被谁打击的最深,就数谢景行。

  他承认他于文章和诗上一败涂地,可还不兴他从射箭上找回一点心理安慰吗?

  像是生怕谢景行拒绝似的,他连让谢景行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脑袋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都说文章写得好的读书人俱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弓箭毕竟是利器,用的不好确实会伤人,谢兄莫不是害怕了?毕竟刀箭无眼,若真是如此,我也不强迫谢兄。”

  能被葛夫子随带在侧,谢景行自然也能看出来他该是在清河府学中表现得极好的学子,他这句话该是自己都没有深思,地图炮之广不只是他,怕是连他自己也给囊括了进去,没看他身后那几位与他同出清河府学的学子都忍不住眼露不自在,诧异地看着赵朝贵。

  而赵朝贵却浑然未觉,只定定地看着谢景行,他都已经如此说了,谢景行应该是不好意思拒绝了吧?只要稍微有些血性的汉子,任谁被这样几乎是指着脸激,碍于脸面也得站出来。

  不过就算谢景行忍得了他话中的含义,直言拒绝,那也代表他承认了他话中所言。

  虽然不及他真在射箭上实实在在地碾压他,可也说明他自认了技不如人,赵朝贵眼里逐渐浮出一丝兴奋,那也是他胜了,到时只看结果,谁管他是怎么胜的?

  他的兴奋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切实感受到,因他情绪激动,话语声还不小,而他们射箭的场地正在校场的东北角不远处,而此时校场中只他一人的话语声,不止这里所在的学子听见了,话也传出了校场的围墙,被已经走上榕树的横枝正在树干上慢慢悠悠往前行的屿哥儿听进了耳中。

  他们一行五人中,屿哥儿自然是胆子最大的那个,就如时梦琪所想,他连屋顶都爬过了,还不止一次,再说他小时同双胞胎跟着谢景行上山下河的,只是爬树,还真难不倒他。

  别看刚才说要爬树翻围墙时,梦琪和温嘉表现得比谁都兴奋与激动,可等实实在在走到了榕树底下,看着尽管不高,可也到了他们头顶上方的树干,他们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这要是掉下来,怕不得是屁股都得摔成四瓣了吧?

  可让他们就此退却,他们也不愿,最后他们二人连带着白苏和潘婧雪都将视线投向了淡定的屿哥儿。

  屿哥儿只能当仁不让地先走到树干前,看了看榕树的长势,榕树的树干本就粗壮而树皮粗粝,也不知是如何长的,像是有两根主树干交错在一起,中间还有一个能让屿哥儿将手从中间伸过去的大洞,而且树干有些还往外凸,恰好可以让他们落脚。

  大概找了让他可以攀上去的方法,想到就做,他动作灵巧,三两步便爬上了中间榕树树干分出的枝桠上。

  底下四人看得张口结舌,只看屿哥儿的动作也太容易了。

  时梦琪和温嘉跃跃欲试,可他们的脚不过只是刚落在屿哥儿方才踩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攀上树就滑了下来。

  屿哥儿却不意外,若是他没有同谢景行在山里到处跑过,而是如底下几人一样在父母眼皮子底下长大,被看护得极好,他也是做不到的。

  因他早有预料,所以才会停在半路,而没有爬到另一处可以直接到围墙底下的树干上。

  手抓住身后的树干,他蹲下身,伸出手握住时梦琪的手往上使力,又让时梦琪踩着方才他落脚的地方,这时,他的力气就派上用场了,不过两息的功夫,他便帮着时梦琪上了树。

  榕树的树干就算只是分支也有成人大腿粗细,踩是踩不断的,而上方又落下有一些较粗的树枝,他让时梦琪抓着树枝移去了他身后,然后依葫芦画瓢将另三人也拉了上来。

  接下来便容易了,另一根横枝就在他们脚旁。

  不再需要屿哥儿帮忙,不过现在虽然时梦琪几人都心情激动,可往下瞧见距离他们一人高的地面还是不敢大意。

  时梦琪甚至不敢走在最前,仍让屿哥儿打头,他们才小心翼翼跟在了他身后,屿哥儿如何做,他们便跟着如何动作。

  也多亏这横突出来的树干比刚才他们暂时落脚的树干还要粗一些,他们踩在上面又抓住上方的一根细一些的枝丫,走得还算稳当。

  因为后面还跟着四个人,屿哥儿要顾着他们没有走得太快,半刻钟过去,也才行过榕树干的一半。

  不过也足够他将赵朝贵的话全部听清了,他知道的在通州府学姓谢的学子就谢景行一人,而方才他是亲眼看着谢景行走进校场的,那这人话中的“谢兄”就只能是谢景行了。

  屿哥儿可比通州府学的学子更了解谢景行的箭术,毕竟谢景行的射箭可以说是被他一点点教导出来的,虽然结果怎么样大家都清楚。

  这是谁?居然挑衅谢哥哥,还想要与他比试射箭,听他得意洋洋的口气,这是打定主意要在射箭一道上不留情面,甚至以话逼迫谢哥哥同他比试。

  他心中一急,后面几人也顾不上了,脚步轻巧地沿着树干快步到了围墙之下。

  围墙高度正在他的肩部下方一寸左右,都不需要像上次那样助跑后再跳上去,屿哥儿抬手攀住围墙边缘,这次熟能生巧,只是一撑便跃了上去。

  跟在他身后的时梦琪眼睁睁看着他抛下了自己四人,一转眼就到了围墙上。

  谢景行并不是好面子之人,人有所长尺有所短,他对自己的弱点了解得清清楚楚,也敢于直视自己的短处,听完赵朝贵的话他仍面色平淡,抬步向前行了两步,就要过去接过萧南寻手上的弓箭。

  赵朝贵看着他的动作,眼中光芒更甚,不过看谢景行这般淡然,他心中倒是起了些疑虑,莫不是与他所想不符,谢景行的箭术不是如他所想的极差,而是甚好,才会让通州府学学子露出那般表情。

  他心中兴奋和疑虑交织,还没等他细细分辨,边上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哥儿的声音。

  屿哥儿攀上围墙后,连口气都没喘就高声叫道:“等一下,他不会与你比试。”

  校场所有学子就跟说好了似的,同时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哥儿啊!

  结果大家就看到真的有一位哥儿正站在围墙上,他们都顾不上思考这个哥儿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全是一脸懵地看着他,怎么会有这么豪气的哥儿?居然敢爬校场的围墙!关键是他到底是如何爬上来的?

  然后他们才发现围墙上的哥儿眼神正在他们之中逡巡,最终将视线落在了……他们跟着看过去,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现在脸上哪里还剩方才淡然的模样,他神色一变,一言不发,快步向围墙走去。

  两人离得不远,他转瞬便到了围墙下面,看着在上方对他露出笑容的屿哥儿,心中说不出来的复杂。

  难道是他教孩子的方式有问题吗?他是怎么将一开始小心翼翼的屿哥儿带成了现在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可又能怎么办呢?比起一开始他看到的怯懦的屿哥儿,还是现在这样明艳张扬的小哥儿他更加喜欢。

  最后,谢景行只能无奈问道:“你这是爬围墙爬上瘾了吗?”

  屿哥儿嘿嘿一笑,这次可不是他的主意,不过他也没解释,很是喜欢谢景行眼中溢满的无可奈何和宠溺。

  这时孟冠白和丘逸晨也走了过来,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谢景行不管他们,张开手道:“行了,总不能一直站在上面,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屿哥儿却没有如谢景行所愿直接跳下去,而是摇摇头道:“先不忙。”然后回过身,抓住了身后伸出来的一双手。

  谢景行还没来得及疑惑,围墙上就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等她转过头来看向他们,这下,丘逸晨看热闹的神情也维持不住了,脸色剧变,声音都控制不住得快破了音,“你怎么也上来了?”

  时梦琪没有回应他,校场的围墙比通州府学中文清苑的围墙还要宽,他们双脚并在上面也是绰绰有余,刚刚站在这上面,她已经看见底下有那么多人,丘逸晨也真在这里,胆子变大了,跟着转过身去,帮着屿哥儿将白苏和温嘉拉了上来。

  等潘婧雪也出现在上面时,校场里的汉子们心里已是再生不起什么波澜了。

  围在最后的他府学子齐齐将视线投注到了通州府学的学子身上,有人忍不住问:“你们通州府的女子哥儿都这般大胆吗?”

  刚才他们针对通州府学学子之间的明枪暗箭仿似已经被他们抛之脑后,此时眼里只剩讶异与疑惑。

  难道通州府的风气都是如此吗?若是通州府的女子哥儿都这般彪悍,他们忍不住怀疑地上下看面前这群文弱的通州府学的汉子学子,他们招架得了吗?看着也并不比他们强壮多少!

  其中一位通州府学的学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咽下了喉头的话,只尴尬地笑,心里想着:“不瞒大家,我也是头一次见。”反正他在通州府待了二十几年,除了面前这五人,也没见其他女子哥儿翻墙走壁的。

  面前这五位女子哥儿他虽不完全熟悉,可屿哥儿他们却都是认识的,另外四位他们也都面熟,都是文青院的学子。

  同属于通州府学,他还是给他们留点面子吧。

  他府学子看他这笑只当他是默认了,心中震撼不已。

  谢景行可不知道后面一群人的交流,等五人全部站在上面后,他才又伸出了手。

  屿哥儿也很是信任他,直接往下一跃,整个人扑进了谢景行怀中。

  扶着谢景行的肩膀,屿哥儿笑颜如花,眉眼弯弯想要将这一茬糊弄过去。

  谢景行确实奈何他不得,自己宠出来的也只能受着了,将他放在地上,狠狠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放过了他。

  屿哥儿知道谢景行不在意他出格的行为,趁人不备伸出尾指偷偷勾了一下谢景行的手指,然后将额头在近在咫尺的肩膀上磕了一下,才放开他,转身面向还在围墙上站着的四人。

  谢景行本就没有生气,屿哥儿这般仿若撒娇的举动更是让他心软。

  丘逸晨在下面张开手,担心地看着时梦琪,生怕她脚滑摔了下来。

  出乎他预料的是,吕高轩居然也在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上面,他不明就已,这时也顾不上追问,而是狠狠地瞪了谢景行一眼,“你快想想办法。”他可不像谢景行那般强健,能接住一个从高处跳下来的大活人。

  谢景行莫名其妙看他,“干嘛瞪我?”

  丘逸晨将视线移到他身旁的屿哥儿,然后又看回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而且不只是他,连吕高轩、孟冠白和萧南寻都以相同眼神看了一眼屿哥儿,显然他们上次对屿哥儿爬上文清苑课室的屋顶,又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事情记忆深刻。

  谢景行这下可不乐意了,将屿哥儿挡在身后,这群人怎么还翻旧账的?

  屿哥儿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指指旁边箭架下面。

  那里放着有几口大木箱,木箱中装着不常用的弓箭,也有配套的箭囊和箭矢。尤其是箭矢,通州府学学子上骑射课时是避免不了将箭矢弄坏的,需要补充时就会从木箱里拿。

  丘逸晨和吕高轩动作最快,连忙过去,木箱并不是太重,他们二人完全能抬得起来,通州府学学子见状也去帮忙。

  这下,围墙上不知如何是好的四人才顺着搭建好的木箱爬了下来。

  刚一下来,时梦琪就一掌拍在丘逸晨的肩膀上,“你刚才说什么了?我都听见了,这次可是我提议的要过来,没想到吧?”说到这个,她还骄傲地仰起头,深觉此次他们几人的行动又好玩又刺激。

  在两人确定关系之前,丘逸晨还能口不对心地同她吵上几句,可两人定了情后,许是受了谢景行和寇准规熏陶,对时梦琪他总是忍不住包容许多。

  这时也只能硬受了她一掌,担心地将她左右转着看,连连问:“没受伤吧?”

  他们两人动静大,可潘婧雪却只是默默的站在吕高轩身旁,唇角挂着一抹浅笑。

  吕高轩则声音轻浅地问:“无事吧?”

  潘婧雪脸上微红,可还是轻声答道:“无事。”

  白苏和温嘉早已激动地跑到了屿哥儿身旁。

  温嘉抱着屿哥儿的手臂,脸上满是兴奋,“真的好好玩。”

  就连一向温柔的白苏,脸上也激动地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红。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不走寻常路,突如其来地从围墙上出现的五人,唯有赵朝贵还记挂着方才的事情。

  他实在没有耐心等这边众人冷静下来,直冲冲地走过来对着屿哥儿道:“你方才的话是何意思?谢兄为何不会同我比试射箭?”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才记起刚刚的事情,也回想起了屿哥儿刚刚站在墙头所说的话。

  他们看见了谢景行过去拿弓箭的动作,分明就是要与赵朝贵比试的意思,那这个小哥儿为什么要那么说?

  所有人都将疑惑的视线投向了屿哥儿,连谢景行都是如此。

  屿哥儿也没有忘记刚才有人用话逼着谢景行的事情,之前还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可面前这人却自己站出来了。

  他从谢景行身后走了出来,挡在谢景行面前,脸上笑意还在,可是眼神却冷了下来,话语声淡淡,“因为他看不上你的箭术。”

  赵朝贵闻言,脸上腾地升起恼意。

  不等他说话,屿哥儿却又继续道:“我的箭术是他教的,若是你能赢我,才配他上场与你比试。”

  想起他方才所言,屿哥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挑衅:“若是不服我说的话,你可以先与我比过一场,与一个哥儿比试射箭,你敢不敢?当然,你也可以直接放弃。”

  屿哥儿神色沉静,语气无波无澜,从他的神色看,谁也不知道他箭术到底如何?

  是在放大话逼迫赵朝贵知难而退?还是真有底气能胜过赵朝贵?

  现在轮到赵朝贵考虑是否该与面前这位小哥儿比试了,同样的话他说来只觉痛快,可被一个小哥儿当着这许多的人放话,他却觉得很是难堪。

  就这么放弃,他心有不甘,可若是同小哥儿比试,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是下不了台。

  他脸色数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未觉通州府学学子来回看向屿哥儿和谢景行时惊诧又不忍直视的神情。

  心中终于搞清楚了谢景行弓箭如此之差的原因,让一位小哥儿教授射箭,这是一开始底子就没打好吧?弄得现在骑射课的教官都扭转不过来了。

  而且只看谢景行的糟糕箭术,这位小哥儿又能好到哪里去?居然能有如此自信,平日里可看不出来呀?他们转而又想,或许屿哥儿只是外强中干也说不定?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谢景行心脏暖洋洋得像是泡在温泉中,眼含笑意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屿哥儿,上辈子单打独斗惯了,这种遇难有人挡在身前替他出头的感觉真得非常不错。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气氛诡异。

  良久,赵朝贵终于做了决定,径自转身回到自己方才射箭的位置,看来是要继续比试下去了。他是被自己那些武将叔伯手把手教出来的,他不信自己会输给一个哥儿。

  无论方才大家心中是如何想的,此时大家脸上都带着看热闹的神情,这可比方才两个汉子比试射箭稀奇多了!

  大家自觉分成两边,他府学子仍然站在赵朝贵身旁,而通州府学学子则是有志异同地站在了谢景行身后。

  谢景行从萧南寻手里拿过弓箭,将其递给了屿哥儿,含笑不语。

  屿哥儿拿过弓箭,背对着赵朝贵一等人,冲着谢景行眨了眨左眼。

  谢景行久未见过他做这个动作,愣了一下,才轻声叹道:“鬼灵精怪。”

  紧接着,他就站立在屿哥儿身旁,手里拿着五支箭矢,等着屿哥儿待会儿射箭时再递给他。

  屿哥儿并没有立即动作,而是对着赵朝贵挑挑下巴,“我们干脆点,一箭决胜负,如何?”

  赵朝贵被他淡定的语气刺激,没有多做考虑就应声道:“行。”

  既然这个小哥儿都不怕意外,他又有何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