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管了,可也并不是全无关注。

  第二日,谢景行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先听见了邻里的闲话,春闲巷巷头的毛婶子和徐二郎一大早就被官府的衙役抓走了,独留下许小豆和徐二郎过门不久的媳妇。

  可见到衙役凶神恶煞地上门,二话不说就将人扣去了府衙,徐二媳妇哪里还敢待在徐家,当日就收拾细软回了娘家,现在徐家就只剩下了徐小豆。

  好在徐小豆也有十几岁,就算独自在家也不会饿出个好歹,他在家里面战战兢兢得等了好几日,他久不见踪影的阿娘才总算是回了家。

  后面居然同样跟着衙役,在他吓得两股战战,避在门后时,张晓云上前抱住他,两人失声痛哭一番。

  衙役并不催促他们,张晓云发泄了一番后,才拖着徐小豆进屋,将娘俩的细软和衣裳收拾好。

  除此以外,徐家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张晓云一概没伸手,走之前她转头回顾了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徐家,在心中默默道:“徐大哥,我带着小豆走了。”然后就拉着徐小豆出了门。

  而随她一同过来的衙役在他们出门之后,就将门拉了过来,两张封条贴上,没有知府的同意,任谁也再不能进去。

  张晓云两人从徐家出来时正是午后,那冯家汉子赶着一辆驴车停在春闲巷巷口,张晓云将收拾的衣裳包裹放在了驴车上,冲着冯姓汉子温婉一笑,那瘦削的脸上终于有了丝不同于往日死气沉沉的活泛,她并没将徐小豆留在此处,而是又拉着徐小豆进了距离不远处的谢家汤圆铺。

  周宁早已看到他们,不过此时店里正忙活,他看到张晓云安然无恙回来就已安心,至于其他,总有时间的。

  没想到张晓云却带着许小豆上门来了,而且刚一进门,连句话都没说,拉着徐小豆直接就跪了下去,足足冲着他和谢定安连磕了三个响头。

  徐小豆被近日家中发生的事情所吓住,愣愣地跟着动作,此时他身边的是他唯一能依靠的阿娘。

  磕完响头后,两人立起身,额头上红肿了一大块,足以证明两人都是用了实实在在的力气。

  周宁这时才回过神,连忙过去扶起张晓云,“你这又是做什么?还有孩子,好好的让他这样做,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办?”

  虽然以往周宁对徐小豆的种种行为也有所不喜,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此时被吓住的徐小豆瑟缩着,再看不到往日见着他们后做出的怪像,他也生不起讨厌的心思。

  张晓云好似将背着的包袱全然抛开了,整个人看着都轻松不少,此时她笑着道:“此次多亏有你和谢小郎君,不然我们娘俩此时说不定就同他俩作伴去了。”

  这个“他俩”自然就是毛婶子和徐二郎。

  这几日她虽没有全程参与其中,但有时也会传她上去问话,顶着毛婶子和徐二郎的谩骂和哀求,她将所知的无一丝隐瞒在公堂上秉明。

  虽然对不起徐大哥,可做错了事情,承受惩罚也是理所应当的。

  更深入的她不清楚,不过却知道婆婆和小叔都被判了十年监刑,同时也会罚收所得,不说到时他们两人能不能挨得了十年牢狱之灾,现在连家也被查封了,就是出来这两人也不一定能寻得到落脚之地。

  就是她和徐小豆,她心里清楚,若不是她同周宁交好,谢小郎君看在周宁的面子上对她有些维护,而高知府又看在了谢小郎君的情分上,才轻轻一抬手放过了他们。

  虽不知道谢小郎君和他身边的屿哥儿为何会同高知府扯上关系,不过那些都不是她这种平民妇人该知道的,她因这些隐秘得到了好处,可她不会也不该多加探究,只需要在心中记得好就成。

  周宁眼里含着怜惜和祝福,“到时你与那冯汉子成婚时可得同我说声,我去喝杯喜酒。”

  张晓云眉角眼梢上溢出幸福,“定是会的。”

  许是老天爷看她前三十年受的罪已是够了,也可能是早亡的双亲和徐大哥在天之灵保佑,给她送来了周宁和冯大哥。

  周宁助她脱困,冯大哥经此事也没有抛下她,足以证明将她放在了心上,这一次她在知府府衙里待了多久,他也就守了多久,就连回来春闲巷收拾东西,也不放心硬是跟着一起来了。

  同是住在一条巷子里的人,春闲巷里的邻居哪个不知道毛婶子和徐二郎被府衙衙役抓走了?心里巨是捞心捞肺地好奇,不过他们总不能去拦着衙役问话,只能憋在心里。

  此时见着毛家大媳妇回来,居然带着一陌生汉子,现在又是带着许小豆准备离开,听周宁这么一说,显见着这个徐家大郎去世后,就在徐家当牛做马的张晓云是要改嫁了,还是带着徐小豆改嫁。

  关键是,听张晓云的意思是毛婶子和徐二郎确实犯了事,还险些牵连他们,还是周宁和谢家大儿子帮的忙才得以逃脱。

  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蠢蠢欲动上前,准备套套话。

  周宁没有等他们围上来,拉着张晓云出了谢家汤圆铺,“这几日你肯定一直悬着心的,现在我也不再拉着你,你早些回去收拾,好了后给我来个信就行。”

  张晓云点点头,眼里是说不尽的感激,牵着徐小豆一同上了驴车。

  冯姓汉子笑着同周宁一颔首,便赶着驴车离开了。

  周宁目送着三人消失在转角,才回了汤圆铺面,对邻里邻居好奇地询问,他一概只回答“不清楚”,将人都打发走了。

  不过,等谢景行回来时,周宁还是同他将今日的事情说了。

  谢景行手上夹菜的动作未停,只说道:“看来事情已有些眉目了,不然该是不会放晓云婶子回来。”

  周宁却有些忧心,“此事是你们发现的,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吧?”

  他们可只是平头老百姓,私贩铁矿光是听到就觉得害怕,若是牵扯到他们身上,他们可是脱了这身皮也不一定能脱身。

  谢景行端过一旁的碗为周宁添了一碗汤,又推到周宁的面前,安抚道:“张婶子都无事,我们就更与此事无关系了。”

  周宁有时还是过于操心,谢景行不想让他再多忧心,转移话题道:“阿爹想着这些没影的事,还不如考虑过几日要不要将汤圆铺歇业一天,去看看我和屿哥儿的比赛。”

  周宁惊讶道:“这么快就比赛了?你们不才还没训练几天。”

  谢景行没来得及回话,坐在他身旁的谢若插嘴道:“阿爹你也太不关注哥哥和屿哥哥了,他们的比赛昨日就已经比过了一场。”说到此处,他高兴地举起手中的筷子在空中挥舞,“哥哥和屿哥哥都赢了哦。”

  谢景行止住他过于激动的动作,饭粒撒得到处都是。

  谢若乖乖一笑,低头继续干饭。

  周宁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筷子握在手上却一动不动,歉疚道:“都是我和你阿父太粗心,连你们比赛了都不知道,下一场比赛是什么时候?我和你阿父一定去为你们加油助威。”

  谢景行浑不在意地说:“这两日你们就别去了,前几场比赛也不让外人进入,等最后一日决赛时,才会敞开校场大门让府城居民进入观看,等两日后吧。”

  两日后是决赛,不出意外的话,他想了想这几日看到的其他队的表现,他们应该是能进入决赛的。

  就算进不了也无所谓,他可以有更多时间陪着家人玩一日。

  府学参加马球的队伍共有十六队,抽签分组,两两一组进行角逐,胜者进入下一轮比赛,败者则是直接淘汰。

  今日比赛后,只剩下了八队,明日就能决出最后的四队。剩下的四队再进行最后的决赛,分出一二三来。

  文清苑参加羽毛球比赛的人也不少,足有十五人,不同于马球赛要求的场地大,需要在一场比赛结束后才能进行另一场比赛,羽毛球需要的场地小些,可以同时进行比赛。

  每日羽毛球赛程完后,屿哥儿还有时间过来看马球比赛。

  比赛场地都在校场,又同是府学学子,自然不会阻拦他们,这几日屿哥儿因为参加比赛可是极为兴奋,他也如他所说,将他的对手一一打败,到时参加决赛的定也有他一份。

  周宁点点头,“难怪今日我没听说消息。”又疑惑问:“为何这两日不让府城居民进去观看?”

  谢景行答道:“今明两日举办的比赛过多,光是校场里来往的府学学子都不知道多少,也还没划出个固定的位置让他们待着,都在校场里满处跑,再让人进去,人多了未免多添意外,等最后一日,府学会将未参赛的学子安排在一处,再划分出其他区域让府城居民待着观看比赛,也就不会闹出乱子了。”

  通州府城里可是有上万的人口,就算不是所有人都有兴趣来观看府学学子的比赛,只有十分之一前来,那也上千人,也多亏校场够大,才能容得下这许多人。

  周宁疑虑尽散,点头道:“行,等我明日同来往的客人说一声,后日就歇业一天。”免得到时客人白跑一趟。

  又想到屿哥儿平日里那样金贵的模样,周宁担心道:“也不知道屿哥儿打不打得赢别人,到时候我一定要多为他加加劲。”

  谢景行勾唇一笑,心想他可不需要别人担心。

  府学为了这几日的比赛特意放了几天假,所以第二日谢景行和屿哥儿比赛完后并不需要回府学,两人并肩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

  太阳还高高悬在半空,身旁没有聒噪的孟冠白等人,也没有双胞胎调皮捣蛋,两人悠闲地穿过河上的拱桥,并没有直接往正街上去,而是顺着桥边的阶梯,下到了河岸边的青石路。

  青石路的一旁就是清韵河,河边有围栏隔着,防止路人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去。

  石头砌成的围栏历经风霜仍然□□,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石头被磨平了一层又一层,显出了粗粝的内里,摸上去手心被划得痒痒的,就如屿哥儿此时的内心。

  眼看着又一条敞篷船从他们身边划过,里面对坐着的一男一女情意绵绵,眼看着就凑到了一起去。

  屿哥儿瞅了一眼边上的谢景行,谢哥哥就是太正经了,连牵牵手都是他主动,屿哥儿抿抿唇,这次他偏不过去。

  顿住脚步,落后谢景行一步,从他身后转到了里侧。

  这一侧是一片斜着花草坡,入夏后,开得最盛的便是一丛一丛的不知名的黄色野花。

  拇指大的花骨朵接二连三生长在藤蔓上,开得热烈。

  这种野花都是生在水多的地方,只要有水在,生命力极为旺盛,屿哥儿从中折了几枝拿在手上,无所事事地挥舞着,脸上表情甚是无趣。

  谢景行眼看着他先前还好端端的,不过一会儿,就开始了小动作,停下脚步等着他走到身旁,从他手里接过那几枝野花,也不知他如何动作,那几支野花便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环。

  屿哥儿惊叹地张大嘴。

  谢景行直接将花环戴在了屿哥儿的头上,并未言语,只用一双温柔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屿哥儿。

  屿哥儿双手向上,虚虚地托住花环,生怕将花环弄坏了,等发现花环牢牢地戴在他头上,他才放下心,将手放下,歪头看着谢景行,笑眼弯弯,“谢哥哥,好看吗?”

  这是在问花环?还是问人?

  谢景行垂头注视着面前着张精致昳丽的脸庞,曾在无意中记住的两句诗浮现在脑海,他将之缓缓念了出来:“绿暗柳藏烟,红淡花经雨。更著如花似玉人,艳态娇波注。”(注)

  屿哥儿明明该是极爱诗的,可此时这诗却是过耳不过心,他看着谢景行温柔的眉眼,宠溺的眼神渐渐痴了,明亮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哪里还记得住刚刚心里的小别扭?

  眼里快速地划过一抹笑意,明明刚刚还在发些不明原因的小脾气,这么快就又好了,怎么这么好哄!

  也多亏是他,不然遇到哪个段数高的渣男,可不是被啃的骨头也剩不下。

  看来他的决定是明智的,早早将人划拉到自己碗里,可不能让他被其他人欺负了去。

  矮身钻过一处垂下的绿柳,谢景行问道:“今日比赛如何?”

  屿哥儿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扶着头上的花环,慢慢挪了过去。

  谢景行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之后手再未松开,屿哥儿被牵住了手,心里无比满足,听他问起比赛,脸上更是兴致勃勃,“我肯定是会赢的,往日若不是我放水,他们才打不过我。”

  有一枚花瓣从花环上落了下来,掉在了屿哥儿的发丝里,谢景行看见,顺手将其拿了下来,没有打断屿哥儿的话。

  也不知前段时间是谁因为没打赢同窗同他絮叨了许久,他也就将就信了吧。

  虽然在屿哥儿将羽毛球刚带进文清苑时,屿哥儿确实是最厉害的那一个,文清苑所有女子哥儿都打不过他。

  可是打羽毛球这项运动,就是有人天分在此,几月过后,因为文清苑有两人的羽毛球天赋极好,屿哥儿现在和他们比赛时,胜负勉强只能说是五五开。

  若是屿哥儿有时不在状态,真是会连连输在两人手下,其中一位是女子,同屿哥儿算是相熟的同窗,平日里温和恬静,可打起羽毛球来却动如脱兔,不论屿哥儿将羽毛球往何处打,都能被打回来,往往能持续十数个回合,球才会掉下地。

  另一位就是温嘉了,别看他写诗作文不行,琴棋书画更是一般,可他本就好动,打起羽毛球来虎虎生风,动作也是飞云掣电,同屿哥儿一起打羽毛球时,两人会缠斗许久才会打完一局。

  以谢景行看来,文清苑那边羽毛球比赛的一二三就是他们三人了,不过到底谁在前谁在后,还得看后日的比赛具体情况。

  通州府这边无比悠闲,一对小情人在河畔散步,任谁见了都不免觉得缱绻羡爱。

  与此同时,一封至西部边疆送来的急报打破了京城的平静。

  驿使被匆忙扶进文渊阁,面色惨白,嘴唇干涸,一见到阁内几位阁老,挣开了旁边扶着他的小太监,单膝跪地,“西戎人突袭守边城,守边城……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