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六月月底,一早,谢景行和屿哥儿到了府学门口,临分别时,屿哥儿忽然探头探脑地往值守室看。

  谢景行心里奇怪,也看过去,“怎么了?”

  屿哥儿脸上有丝迷惑,“值守室夫子没在?”府学每日都派有夫子在此值守,一是担心有外人无故进入府学,二是迎来送往新旧学子,从无例外,可今日他怎么看着里面好似没有人。

  谢景行比他高,看了一眼,蹙了蹙眉,确实无人。

  两人正疑惑时,从上面阶梯下来了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他蓄着满脸络须胡,看着却不显乱,被打理得整整齐齐,露在胡子外的脸面无表情,仔细看去却能看出些紧张。

  发现谢景行和屿哥儿站在值守室门前,连忙肃了神色,挥手赶人,“都快到上课时间,你们还在此作甚?还不快回课室。”

  谢景行和屿哥儿对视一眼,满脸疑惑互相道别,各自去了课室。

  到了课室,课室中学子虽都在诵读课文,却有熟识之人间不时互相打眼色。

  今日府学氛围好似不太寻常。

  “府学今日是又出什么事了吗?”课室十几个人只有孟冠白和萧南寻在静心读书,其他人今日都显得略有些浮躁。

  这话当然是问的孟冠白,他可以说是府学的万事通,什么都知道,就是原先不知道的,他也能想方设法打探到消息。

  孟冠白挑高一边眉,脸上带着似激动又似幸灾乐祸的神情,道:“这你问我可问对了,我今日来时可撞上了大场面。”

  谢景行配合孟冠白,问道:“什么大场面?”

  孟冠白顿时眉飞色舞,“我今日一来,居然看到府学的山长和所有夫子都到了大门处等着,当时可吓到了我,还以为他们是来等我的,都准备去向他们问好,结果是我想多了,还被陈夫子呵斥了两句,让我赶快回课室。”

  谢景行作为猫党,根本理解不了二哈的脑回路,孟冠白只是丙级课室的一名学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脸认为自己能让府学山长和全部夫子出面迎接。

  他的神色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表现得如此明显,孟冠白呵呵笑了两下,没再胡扯,“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等着看,你猜怎么着?新任知府居然来了府学,山长他们是在迎接知府呢。”

  知府乃是一府长官,职责是“掌一府之政,宣风化,平狱讼,均赋税,教化百姓。”(注)

  州府学校自然也受知府管辖,如此,知府来府学,山长和夫子才会这般郑重相迎。

  “你看着吧,知府来的阵仗不小,今日夫子他们是定不能准时来课室的。”

  一语成谶,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一位不认识的夫子过来,说今日的教习课改为自修课。

  一直到课中休息时也没见到陈夫子的人影,孟冠白出去了一趟,回来后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知道夫子们为什么没来上课吗?夫子们正在被知府考课呢。”

  以往都是夫子们让他们考试,现在轮到夫子们被考了。

  谢景行疑惑问:“不是说夫子们的考课都在年末吗?怎么这才六月,知府就过来考课夫子了?”

  府学的夫子并不是终身制,要来官学做教官,须得经过考试,合格后才能入职。而且入职之后也不代表就能高枕无忧,每年会由知府或学政主持一次考课,成绩合格者才能继续担任官学教官,反之就会被罢黜。

  若是严格,光是合格也不成,考课的成绩不够好也会受斥责,若是三次都不够优秀,同样会被贬黜。

  孟冠白道:“不是正式考课,只是随意抽查一番,应该是想要看看夫子们是否认真吧?也可能是知府新上任,想让新任知府看看夫子们的水平。”

  谢景行恍然,高知府刚上任,应该是想要好好抓抓通州府的文教,通州府的文教一直都比不上周围其他府城。

  孟冠白见谢景行不语,过来撞了撞谢景行,“谢兄,你说我们陈夫子被考课时,也是那幅严肃的面色吗?”

  谢景行看他乐呵,淡淡道:“明日就轮到我们了。”

  孟冠白瞬间又蔫儿了,看着在休息时间课室都有不少学子在捧着书看,他心里冒出了些危机感,他到时成绩不会又垫底吧。

  他连忙回了座位,将书拿了起来,他也得抱抱佛脚,不过,他与谢景行几人一同苦学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该还是排在最末。

  没等孟冠白多翻几页书,今日一直未见人影的陈夫子却来了课室。

  他站到了课室最前面,看向课室的所有学子,等所有学子安静下来后,他缓缓开了口,“明日乃是六月二十九,大家都知是月末文考的日子,以往的文考题目都是由府学几位夫子共同拟出,再由山长随即挑选。”

  说到此处,他面色严肃,“此次文考却不同,乃是由知府出题,连我们都不知道题目,考些什么也都不知,还请大家此次认真对待。”

  谢景行转头同一旁的几人对了对视线,心里都有些惊讶。

  不止他们,其他学子也纷纷惊讶互看。

  陈夫子沉声道:“知府知晓府学文清苑还有十几位女子、哥儿读书,还交代了此次文考,你们会同文清苑一起进行,题目也都相同,届时会与文清苑学子一同排名,大家可得打起精神。”

  言外之意是,若是他们的排名比文清苑中女子、哥儿排名还低,脸上可不好看。

  课室中人一听,瞬间热闹起来,学子们这下都没沉住气,纷纷出声。

  谢景行和寇、萧、丘、吕五人却显得若无其事,反正他们只参加文考,不会参与排名,没有这么多的压力。

  孟冠白却是更紧张了,毕竟输给其他汉子学子他已经习惯了,可要是输给了文清苑那边的哥儿或女子,他就真没有任何颜面了。

  这边最后一排的谢景行几人面色淡淡,孟冠白紧张兮兮,前面的其他学子却有人忽然说:“既然这次是同文清苑那边一同考试和排名,文清苑的宁屿不就也会参加?”

  本还若无其事的谢景行,猛地看过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了屿哥儿。

  “定是,那便可以通过此次文考见识一下腹有诗书的宁屿是不是真如传闻那般厉害。”

  自上次屿哥儿的话传出,距今已过十来日,居然还有人惦记着屿哥儿,谢景行望着提及屿哥儿两人的眼神越来越利。

  刚刚说话的两人觉得自己后背毛毛的,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对上谢景行视线后,惊讶一瞬,接着友好地笑了笑。

  有人回道:“只凭借文考来看宁屿是否有才华未免太过偏颇,毕竟女子、哥儿学的内容和我们是不一致的。”

  那两人愣了一下,“确实如此。”

  女子哥儿虽也在府学读书,也会学经史子集,可除此以外,他们还会学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就是学习经史子集时,侧重点也与他们不同,怎可通过一次文考就判定女子、哥儿是否有才。

  陈夫子没让学子们多加讨论,而是看向了谢景行几人,看出他们脸上淡淡,并没太将文考放在心上,道:“祝府言道此次所有人都要排名,也包括你们,切莫大意。”

  眼神在谢景行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谢景行一愣,刚刚还凌厉看向提及屿哥儿的学子的眼神变得疑惑,怎会如此,以往不都是不参与排名的吗,他们还是童生,去与府学里那许多已经考过秀才多年的学子相比,就算他们再天才,也是比不过的。

  丘逸晨、吕高轩两人刚刚还轻松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寇准规和萧南寻本就沉稳,面上看不出太大变化,但眼神里也带上了丝紧迫。

  见到刚刚还满是无所谓的五人现在也同他一样着慌,孟冠白倒是愉快了,有谢景行几人垫底,他肯定不会是汉子这边最后的那个。

  就算谢景行几人是府试前五,他可是已经是秀才,到时他可就翻身了,哈哈哈。

  不过,孟冠白好像忘了,府试前五几乎从没在院试中落榜的,谢景行几人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秀才,不然也不能来府学读书。

  回去的路上谢景行问了屿哥儿文考一事,果然文清苑那边也下了通知。

  屿哥儿脸上有些兴奋,“文清苑以往月末文考虽然也考经史子集,可那只是其中一项,还会考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并且也不做排名,只是让夫子对学子的情况心里有个底。”

  此次会同汉子这边一起排名,夫子说时,文清苑的学子也很惊讶。

  屿哥儿惊讶后却是高兴,现在他不只是和谢哥哥一同读书,还会和谢哥哥一同考试,甚至他和谢哥哥的名字还会在同一张榜上。

  屿哥儿不禁握了握拳,他要努力,可不能差着谢哥哥太远了。

  他眼里的斗志满满,谢景行看出他兴致高,不欲让他扫兴,甚至加了把火,“要不这次文考我们两人比比?”

  屿哥儿高兴道:“真的吗?那是不是要有彩头?”他小时和二哥比试就会有彩头,二哥给出的彩头都是些小玩意儿,而他输了就需要帮二哥抄书,他那时也傻,什么都听二哥的。

  谢景行想了想,本就只是为了逗屿哥儿高兴,根本没想过彩头,看屿哥儿兴致勃勃看他,很是期待的模样,只得临时起意,道:“若我的名次比你低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好。”屿哥儿又问:“若是我排名更低呢?”

  他看向谢景行,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谢景行凝神片刻,在屿哥儿紧张的注视下,缓声道:“现在我每日接送你,若你低,那便交换,下月就由你来接送我,如何?”话语里溢满笑意。

  屿哥儿双眼晶亮,“那就说定了。”

  他对这次的比试很是重视,这日都没有同谢景行去谢家,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府里,想要多看看书,说不定他就赢了,到时候谢哥哥就会答应自己一个要求,什么要求都行。

  看着院外高悬的圆月,屿哥儿的脸浮出一抹羞涩,烛火映照下,他精致的脸虽还有些稚嫩却美得惊人,可惜,除却天上月,无人可见。

  很快到了第二日,谢景行同屿哥儿分别,两人都是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