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和谢定安几人坐在马车上,不到一个时辰就从宁和镇到了周家村村口。

  原来的牛被周广德牵去下地了,夏收过后就是夏种,有牛翻地,干起活来会轻省很多,等把地翻完后,就要种玉米、花生和大豆这些粮食,田里水稻也要移栽,夏种也不清闲,关乎秋收的收成,庄户人家都是小心仔细着。

  田里一年到头的总收成中,秋收要占差不多基七成,容不得粗心。

  尤其是今年税收翻倍的特殊情况,周家村人恨不得长在地里,今年是再也不想着卖粮,换回家里吃穿用度的银钱,能收紧裤腰带,填饱家里人肚子,就已是极大的好事了。

  换了马车,回家的时间早,谢景行吃完饭后,还没完全黑透,这些日子,他压抑得狠了,把《孟子》放回了房里,起了去山上走走,散散心的想法。

  到院子时,刚好撞见把双胞胎清洗好后,出了房门收拾的周宁。

  周宁见他要出院子,问:“景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出去吗?”

  谢景行点头,说:“我觉得有点闷,出去逛逛。”

  周宁知他最近心情不畅,也知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可这是不是一人一家的事情,周宁也不知如何宽慰他。

  不说谢景行,就是周宁自己,常在村里待着,对周家村的变化体会更深刻,心里也不好过,“那你早去早回,晚了会看不清路。”

  谢景行点头,答道:“好。”

  谢景行此行没有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小舟山与大舟山相连的山沟里,躺倒在一个干净的大石上,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森林,出了神。

  他还没参加科举,更没有进入官场,不知道大炎朝朝廷是个什么情况,听祝世维的描述,以及他这段时间听到的宁河镇百姓们的谈论,好像很不清明,这却和大炎朝底下百姓们过的日子似乎并不相配。

  大炎朝百姓的生活,虽然比不上华夏建国以后人民的生活,但在封建王朝,已经是排在前列的好过了,也不知在上层官员绝大多数都由太后一党控制的情况下,基层官员是如何做到使地方政治维持得相对还算清明的?

  如若不是这次税收翻倍的事情,谢景行还真当大炎朝上下官员大都勤勉尽心,虽然还是少不了像上次石天生被冤枉的事情,总体来说,也算得上盛世之治。

  看来还是前面几任皇帝打下的基础太过扎实!

  谢景行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太阳余晖很快就不见了,天色逐渐变得黑暗,翻身站起,谢景行拍了拍衣摆,准备回家。

  还没等他抬步离开,就听见大舟山方向传来一群小子们的说话的声音。

  都这么晚了,又不是成年汉子,这群半大小子们怎么这时从大舟山里出来?

  遇见野兽了怎么办?

  谢景行打眼看过去,华子和方安康也在,其他人自然就是他们常在一起玩的伙伴。

  “安康。”谢景行先叫了自己比较熟的人,“华子。”

  那边一群人听见叫喊声,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看清谢景行后,所有人眼里都是惊讶,谢家神童怎么在这里?

  对谢景行是神童一事,现在周家村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方安康和华子眼里还有惊喜,上次谢阿娘去在汤圆摊上找茬,他们叫了祥婶子去帮忙后,三家关系又走得近了些。

  不说其他,谢景行常用的炭笔就是华子和方安康帮着一起弄出来的。

  不然,谢景行只记得炭笔是由木炭粉和粘土混合而成的,可两者比例为何,他却是不清楚的。只靠谢景行自己琢磨,还要动手实验,得出木炭粉和粘土的最佳比例,他又要跟着祝世维读书,哪儿挤得出那么多时间?

  方安康做事认真仔细,炭笔又是他救命恩人谢景行想要的,他听完谢景行描述后,花了好几天,最先将炭笔芯试验了出来。

  华子憨实,脑子没那么活,但他大哥会做木活,只是比不上村长二儿子做得精细,应付庄户人家使用还是以,华子跟着他大哥学了几手,炭笔杆就是他做好套在炭笔芯上的。

  谢景行拿到成品时,上手试了试,惊喜地发现,虽然比不上现代用的铅笔,只要小心仔细着些用,用着也大差不差。

  三人关系也更加拉近了些,最起码方安康和华子看到谢景行,不会再哼哧着说不出话来,能自然地对着他打招呼了。

  一群半大小子你推我、我推你地走了过来。

  “景行。”

  面前一大群人一起叫了他一声,就不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两边干瞪着眼算什么事儿?谢景行挑了一个比较熟的人问:“安康,你们这是?”

  方安康挠了挠头,腼腆地说:“最近家里忙着夏种,奶奶和娘也要下地帮忙,腾不出手上山挖野菜,我们一群人商量着,就趁着有时间上山帮着找点。”

  “怎么不就在小舟山上找?去大舟山上,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野兽春季繁衍,进夏后野兽活动就会慢慢变多,现在正是山中野兽活跃的季节,上次谢定安还因为老虎受过伤,这群小子胆子居然还这么大。

  “小舟山上都是小姑娘和一些小孩子在上面扒拉野菜,我们总不能和他们抢,就干脆来了大舟山。”方安康解释道。

  看谢景行脸上隐隐有着不赞同之意,又连忙说:“我们就在大舟山外围,里面是一点不敢去的。”

  谢景行这才放下心,村里十几岁半大小子几乎全在这里,要是出点啥事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灭顶之灾。

  就说几句话的功夫,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幸亏头顶还有一轮圆月和满天闪耀的星星,明亮的月光照在山间小路上,谢景行和村里小子一起往回走。

  “景行,你刚刚怎么会在那里?入夜了,你一个人在大舟山下可不安全。”有个身材高大些的小子走到了谢景行背后,担忧地问。

  声音耳熟,谢景行转头看了一眼,“志平哥。”

  是周忠良的儿子周志平。

  “我出来散散步,不知怎么就走去那儿了,你们下山时我正准备回家。”谢景行回说,周忠良和周忠义关系好,两家又是亲戚,同在一个村子里,来回走动频繁,自然谢家和周忠良家交往也密切,谢景行和周志平算是小有往来。

  之前下山时周志平一直待在后面,被人群挡着,谢景行没注意到他,现在他赶到了前面来,谢景行少不得得多问几句,“志平哥怎么也去大舟山上了?”

  周忠良有三个孩子,周志平是老二,上有一个大哥周志安,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周玉乐。

  周玉乐才三岁,平时倒腾着小短腿,跟着这个二哥跟得紧,今日居然放周志平和村里小子一起上山,倒是稀奇。

  “地里活做得差不多了,爷奶说地里用不着我帮忙,大伙去家里叫了我,我才跟着大伙一起上山的。”周志平说。

  谢景行回想他家的情况,周忠良家地也不少,都是同一个周家祖宗,也不存在厚此薄彼的情况,两家家境也差不了多少,甚至周忠良家里日子过得比周广的家还更加好些,原来周广德家可是没牛的,周忠良家里确是早几年前就买了一头牛回来使。

  周志平爷爷是周广德的大哥周广山,周广山早早将家里子辈分了家,他是跟着周忠良生活的,周忠良上头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家族后代子孙都不少,关系也亲近,像地里的这些活计,也都是一家做完就去帮其他家的忙,也不多计较谁干的活多谁干的活少,日子过得极为顺遂。

  这还是谢景行第一次知道,周家人也会跟着村里人上山找野菜吃,不说日子较为好过的周忠良家,就是陈孝珍和廖文慈也顶多在家里田间地头摘些野菜回去换换口味。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村里日子确实难过了不少。

  “你哪里是因为我们叫你出来,你就出来的性子,前几月我们叫你出来玩,你可都推说要带你家妹子拒绝了,这次还不是因为你也想摘些野菜,还可以顺便在山上给你妹子找些野果子,回去给她甜甜嘴。”突然另一个小子走近,将手臂搭在周志平的肩上,调侃着说。

  “严春杰,你别说我了,你自己兜里可以没少装野果,你家里几个侄子侄女怕都在家里眼巴巴地盼着你回去吧。”周志平用手肘顶了顶看着他的严春杰。

  “哈哈,这里有哪个人没带着野果回去,谁也别笑谁!”

  人群里传来一阵哄笑声。

  谢景行刚才就看见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背篓,现在借着月光才瞧见他们腰间还系着一个布口袋。

  许是都怕把椰果伤着了,布口袋被细心地挂在腰前侧。

  “都怪这该死的税收,往年我们哪里用得着去大舟山上到处找野菜、野果吃,光是小舟山上就够村里人吃用了。”

  “可不是吗!我奶和我娘现在是遇到跟野菜就会扯回去晒成菜干,说是担心今年冬天到明年夏收前会饿肚子。”

  “我爹也是,以往去镇上或县城卖了山货,都会省出几个钱给家里妹子、小弟带块饴糖回来,现在也不舍得了。”他家条件在村里还算过得去的,日子都过得这么难,也不知原来家里就难的,现在怎么样?

  方安康垂着眼没有说话,他家里就是村里家境倒数的那一批,现在家里人几乎都是在吃糠咽菜,爷奶爹娘都心疼他,每天在锅里挑挑拣拣,将粗粮粒子尽往他碗里舀,非得他快急哭了,才能在他们满碗绿的野菜中看见少少一点粗粮影子。

  “说到这个,我又想起今天没追到的那几只野鸡,要是抓到了,每个人也能分得一点。”

  “野鸡?”谢景行疑惑地问。

  方安康一直跟在谢景行一侧走,说:“我们早就打算出大舟山,结果在出山的路上见着有好几只野鸡,大家都很惊喜,商量着准备一起上,将几只野鸡给逮住,结果追了半天,毛都没摸着,都已经追到快半山腰了,大伙再不敢往上,这才放弃往回赶,恰好撞上你。”

  谢景行点点头,他家日子还过得去,可他不能拦着这群半大小子进山里谋食,显得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只能劝道:“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尽量在待在大舟山边缘,别往深里去,太危险了。”

  “嗯,我们会多加注意的。”方安康回答。

  “对。”华子见谢景行看向他,连忙点头。

  后面的人见状,又是一阵笑。

  谢景行回头看向他们,这群小子可别天不怕地不怕的。

  严春杰挂在周志平身上,笑得最大声,看谢景行看向他们这里,才忙收敛笑容,“放心放心,我们都省得。”

  “小神童。”人群里有人期期艾艾地叫谢景行。

  谢景行朝他看过去,是有一个稍微有点白胖的小子,这个小子他倒是没太大印象,只隐约记得他姓方,住在方村长家附近,“怎么?”

  见所有人都看过来,他卡壳了一下,才问:“你有法子在河里抓鱼,有没有法子能从山上抓住野鸡?”

  谢景行顿住,这个他确实不会,别说他生活在城市里,就算他前世也是个农家小子,他也不敢,野鸡那可是写在野生动物保护法里面的,他可不想吃牢饭。

  他还没回答,旁边的方安康没再沉默,说:“景行是要认真读书的,哪里有时间想着抓野鸡,要真想抓,我们找个时间去问问村里汉子,让他们教我们下套子就成。”

  严春杰走过去,“就是,我听说景行明年就要下场考试,耽搁了他读书,到时候你去帮他考吗?”说完还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那小子也不生气,嘿嘿笑,“我就是突然想到,就顺便问问,没想耽误小神童读书。”

  “问也不行。”严春杰又拍了他一下,看向谢景行,说:“你只管安心读书,别操心这些没用的事。”

  谢景行看着面前所有人,笑着说:“人之一生,离不开吃喝拉撒,吃可是大事,哪是什么没用的事情?”

  可他面对此时村里情景,也确实爱莫能助。

  “这周围大片山林,到处都能找到吃的,今日我们追野鸡时,还遇到一大片竹林,我看里面的竹笋都在冒头了,过不了多久就能长到能吃的大小,到时候招呼村里人去挖回来,晒干了就又是一种粮食,饿不着肚子,反正你只管读书,别操心这些。”方安康把往后沉的背篓往上提了提,说到。

  “啊!快别说竹笋了,一提我就回想起那又涩又麻的味道,肚子里都要冒酸水了。”

  “你还嫌,有的吃就不错了。”

  谢景行没管那边打打闹闹,问方安康:“大周山上有很多竹林?”

  “对,不止大舟山,我听我爷说,整个通州府甚至安平省,都产竹子,所以安平省每家每户家里很多物件都是竹子制成的,你没发现吗?”

  谢景行倒也发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竹席、竹刷、竹制的簸箕、甚至是竹耙犁,他家里林林总总也有不少都是竹制品。

  可能正是因为竹子多,每家每户都会自己用竹子做些东西出来使,就用不着去镇上、县城买,镇上、县城卖这些的店家也少,反正谢景行是没没注意到过。

  一丝灵光从脑海里闪过,谢景行来不及深想,忽然被一道呼喊声打断。

  是谢定安喊他的声音,看来是家里见他许久不回,担心地出来找他了。

  和一众人道别,朝着站在前面的谢定安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