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显示,这个月末的海京将迎来一场暴雪。年关将至,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一副就等着放假回老家的仓促模样,街边不少店铺也关门歇业,萧瑟不少。

  别墅一层。

  蒋云坐在高脚凳上,一勺勺地舀着琼姨细火慢炖的鸡汤,另一只手捧着手机,在看霍致年发来的微信消息。

  她说,霍蔓桢目前暂时被扣在警局做笔录,尽管她下药毒杀蒋丰原的可能性极高,但由于霍氏子女的身份以及已确诊的边缘型人格障碍,脱罪于她而言易如反掌。

  不过蒋家那边,梁津代表整个家族不予追究,而霍致年本来也没想把她怎么样,所以她的下场很简单——怎么来怎么回去。

  瑞士的疗养院将成为她后半生的安身之处,往后余生,客死他乡。

  经霍蔓桢这么一闹,老爷子躺在新康的VIP病房至今未醒,靠着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吊着一口气。

  霍家大乱,霍致年踩着霍老半死不活的躯干上了位,这便是蒋云先前跟梁津说的“顺水人情”了。

  蒋氏集团的混乱被逐步平息,不久,梁津以个人的名义宣布终结蒋、霍两家婚约。

  联姻虽然终止,合作却仍在继续,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我很好奇。】

  蒋云在对话框里编辑文字,发送:

  【你之后要怎么说服霍蔓桢登机?她回海京不光是为了平她和蒋丰原的旧怨,还有另一层目的吧。找到她……你那位堂哥的下落?】

  霍致年发来一张呆若木鸡的猫猫表情包,打字道:

  【我那堂哥死了很多年,骨灰盒就在霍家祠堂,放心,姑姑她拿到骨灰盒会老老实实离开海京不再回来的。】

  【死了?】

  【蒋丰原下的令,李时动的手,老爷子装聋作哑地默许。】

  鲜香的鸡汤被喝了个干净,蒋云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良久没有动作。

  下午遛完狗回来,他收到一封来自韩琦的邀约,电影于前不久杀青,过审顺利,预备春节档上映。

  常规来讲一部戏结束都有杀青宴,他跟韩琦提过一嘴想请那个小明星吃饭,因为种种原因耽搁至今,却不想如今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接触机会。

  杀青宴在后天傍晚,定的是一座难求的私房饭馆,正常预定的话得排到半年以后了,好在其中一位资方是那里的常客,一通电话就解决了排队的问题。

  蒋云到得比较晚,这些天海京气温骤降,加上梁津哄着他解锁了几个新场地,非常不幸地感染上病毒性流感。

  被逼着喝了几天苦药,感冒是好了大半,人却蔫蔫的,脸色比苦瓜还臭。

  出门前他穿的是梁津的大衣,尺码稍大些,但外人看不出来,顶多觉得他走在时尚前端,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罢了。

  “这里,蒋总!”

  韩琦远远朝他招手,笑得开怀。

  豪门名族多少与娱乐圈有些沾染,先前蒋家的八卦传闻满天飞,在座的几位剧组核心人员、主演很难没吃过这口“狗血大瓜”,因而看向蒋云的眼神里都带着少许探究和打量。

  周识锦和韩琦的关系在几个月里突飞猛进,朝着“死党”的方向迅猛发展,这次杀青宴他主要起了一个装饰作用,为韩琦撑撑场面。

  周识锦在,蒋云能理解,但那位飙车飙进警察局,私生活乱成一锅八宝粥的智松科技二公子也在,他就不是很理解了。

  “他也是资方之一,”韩琦压低音量,手心挡住嘴唇道,“老板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爱投资,一年几十部电影,一半都有他参与。”

  蒋云:“……”哦,难怪。

  难怪是八宝粥。

  参加杀青宴的人很多,今晚整个小洋楼都被剧组包了圆,他跟韩琦靠着二楼的红木扶栏,提及他要见的小明星,韩琦适时地提醒道:“常青,他叫常青。”

  “原名?”

  韩琦摇晃两下食指,说:“不,艺名,干我们这行的信玄学,尤其名字,一般都是请大师算过的。”

  常青,万古长青,野心倒不小。

  蒋云敛眸浅浅抿一小口杯中酒液,目光顺着扶梯向下望,与那位“常青树”不期而遇。

  演员吃演技饭,明星吃青春饭,长着一双圆溜溜猫眼的青年直勾勾地看过来,咧嘴冲他露出一抹诱人的微笑。

  随后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低头拢了拢耳后的碎发,聚精会神地观察一株摆在厅堂中央的绿栽。

  “他还跟着戚皓吗?”蒋云问道。

  韩琦磨了磨后槽牙,说:“前天补拍了一个他的镜头,结束以后……是那孙子亲自来接的他。”

  “行,我知道了。”

  搭在扶栏上的那只手缓缓垂落,宽大的衣袖遮住他腕间那只价格不菲的手表。

  他沿着台阶走下去,还未迈出最后一级阶梯,一只流光溢彩的香槟杯倾过来,常青狎昵道:“蒋总,别来无恙。”

  这句“别来无恙”说得太坦然,蒋云都差点忘了他们上一次见面,常青可是以一种很不光彩体面的方式被酒保“请”出D.。

  “你和南缘哥相熟,不如也帮我带句好?”

  听到“楚南缘”三个字,常青脸色微变,躲闪着摸了摸鼻尖:“这是自然,不过楚总贵人事忙,不晓得这个问好什么时候才到得了呀。”

  他急着转移话题,抿唇道:“刚刚您在楼上看我呢,就没什么话想单独同我说的?”

  “你怎么确定我看的是你?”

  蒋云摩挲着表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准我是在看楼下那盆鹅耳枥。”

  “而且,”他点了点自己的肩颈,告诉常青他没遮好吻痕,“我向来不爱碰有主的东西。”

  “唔!”

  常青小小地惊呼一声,连忙把衣襟往上一提,盖住那块红色的斑点:“我们这个圈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人,淘汰快,补货也快,关系都是暂时的,不算‘认主’。”

  半晌,他补了句:“您说呢?”

  “戚皓许了你什么?资源?房产?”蒋云摊手道,“我喜欢有话直说。”

  常青沉默一会儿,说:“一辆兰博基尼,一张随便我刷的卡,没了。”

  蒋云险些没憋住笑,他竟然忘了戚皓在文娱这块的人脉资源比不上楚南缘一枚手指甲。当个提款机金主是没什么问题,要是论其他的,怎么说都差点意思。

  “你想要什么?”他问常青。

  常青提的条件不难实现,一部配置不错的古装剧男主、一个大热综艺的常驻嘉宾和一部名导电影的重要配角。

  蒋云眯了眯眼,嘴角含笑:“如果我要你做的事动动手指头就能搞定,你说的这些……算不算狮子大开口呢?”

  常青不解地看着他,摆明了在问“动动手指头就能搞定的事”指的是什么。

  “我要一把戚皓的头发,难吗?”蒋云说道,“事成之后,你可以在三样里选一样最想要的,也可以有其他要求,前提是得和我的对等。”

  一把枕边人的头发,常青心想,这岂止不难,简直称得上易如反掌了,反正他对戚皓也没什么感情,拔几根他的毛又不会掉块肉,头发嘛,还能再长。

  常青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允了。

  和他聊完,蒋云回到席位陪周识锦吃了会儿菜,他手机响了七八次,一打开全是梁津的消息,一会儿拍拍Cooper玩球的视频,一会儿拍拍琼姨做的丰盛晚饭,就是不问他在哪,几点回家。

  【在应酬,晚点回。】

  【好忙啊,阿云。想你了[]】

  在手机上打字的功夫,周识锦吃饭之余抽空瞥了他一眼,调笑道:“家里有人了,管这么严?”

  “没人,”蒋云静音看完了Cooper顶球的视频,说,“狗乱摁键盘,不小心把消息发我这了。”

  “哦哦,那你家狗挺聪明的。”周识锦继续快乐干饭了。

  【今天去公司顺利吗?有没有被刁难?】

  不是他不相信梁津的能力,主要集团高层净是人精,一个个吃人不眨眼就等着梁津失误出破绽。

  【没有[],我在办公室放了一盆香雪兰,下次请你给它浇浇水。】

  【给它浇水还是给你浇水?】

  蒋云回了个不怀好意的表情。自从他发现梁津很喜欢看他穿西装衬衫以后,总会拿这件事逗逗他,当然逗一两下当然是没问题的,逗多了会起反作用,后果是他将腰酸背痛地在卧室躺一整天。

  没来得及看梁津的新回复,传说中雨露均沾四处投资的王二公子朝他大步走来,显然他没吃够上次的教训,面上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搭话:“天呐阿云,看你比上次消瘦许多,那件事果然对你打击很大!”

  那件事?

  蒋云思考半秒,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他被揭露养子身份的事情。

  “还好。”他说道。

  该吃吃该喝喝,投资赚来的钱都够他花到下辈子。

  然而王劲青理所应当地把他的回答误以为是一种不愿在他人面前展现苦楚的强撑,眼底的同情神色又浓了几分,手也跟着不安分地揽着蒋云椅背。

  “阿云,咱两可都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朋友有难我不可能冷眼旁观,你要有什么地方我帮得上忙的尽管提,”顿了顿,他暧昧道,“就是这个忙吧,哥也不能白帮……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

  蒋云离他的手臂远了些,笑道:“正好有件事困扰我很多天。”

  “跟哥说说?”

  “我一直觊觎蒋家继承人的位子,不如你跟梁津说一声,让他下来,我上去?”

  王劲青:“……你别不识抬举。”

  蒋云笑了笑,没说话。

  小洋楼的暖气开得足,他一早就把大衣外套脱了,现如今要走,于是利落地把衣服披在肩上,迎着夜风走出大门。

  王劲青一边不死心地跟着他,一边细数他跟了自己后能获得多少好处。

  蒋云听得心烦,正要回身警告他滚远点,一把黑伞忽然撑在他头顶,为他挡住夜晚突然下起的绵绵细雨。

  一股与大衣同源的气息钻入鼻腔,他被人握住肩头,往那人怀里一跌。

  “王二公子,今日碰巧遇见令尊,听他说你这段时日在樟南出差,要半月才回来?”

  王劲青身形一僵,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搭在蒋云肩上的那只手微微下滑,轻轻放在腰侧,隐约可见的腕表与蒋云手上那只款式相近,是同一个系列。

  “家里煮了蜂蜜水,”他说,“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