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蒋云被一阵闹钟声叫醒。

  起先以为是设定好的手机铃声,开了静音后却依旧听得到闹人的清脆声响,他眼睛勉强睁开一道缝,发现声源来自床头柜的一个老式小闹钟。

  青绿色的,外壳有些掉漆,使用痕迹尤其明显,时针和分针指向的时间是九点三十一分。

  蒋云喜欢新鲜的东西,一件物品从不会在他视线内呆半年以上的时间。

  所以,这不是他的房间。

  床单和被套都是温馨的暖色调,墙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深灰色的长款风衣,置物柜靠左边的位置摆着一盘果木调的扩香石。

  在最显眼的地方,蒋云拾起一张便签。

  阿云:

  已经报备过了,说你今天身体不适,晚点到盛瑞。客厅餐桌上有红薯小米粥和肉松,公司见。

  落款是一片涂满颜色的树叶。

  在某些特殊时候,喝酒永远不会断片这个天赋并非一件好事。

  蒋云盛了一碗小米粥,喝一勺便想起昨晚说过的一句话。喝到瓷碗见了底,手机突然蹦出一条新消息。

  【起床了吗?】

  蒋云没回文字消息,他对着喝空的瓷碗和分量少了一半的肉松拍张照片,给梁津发过去。

  几秒后,又有一条消息发过来:

  【洗漱间有一套新的漱口杯和牙刷。】

  梁津的房子与他那套格局很相似,洗漱间就在卧室旁边,干湿分离,两套漱口杯——一套藕粉色,一套浅蓝色并列放在洗手台右上角,左手边的洗脸巾是他惯用的牌子。

  蒋云不确定哪只杯子是梁津的,因为两套瞧着都很新。

  【你用的什么颜色的杯子?】

  这次梁津隔了几分钟才回,说他用的是粉色那套。

  蒋云:?

  不是很懂梁津的癖好。

  牙膏挤了一小截在电动牙刷上,蒋云开启普通的清洁模式,继续编辑:

  【一个人住为什么买情侣款?】

  【商场打折,买一送一o(^_^)o】

  行吧,蒋云吐掉嘴里的泡沫,反正也不是他用粉色杯子。

  昨晚他911被韩琦开走,只能叫一辆出租车到盛瑞。路上小堵半小时,到公司已经过了十一点。

  蒋云在工位坐下,一反常态地,今天没有人将多余的任务分给他做,大家各干各的,除去键盘声再无其他杂音。

  一上午过去,艾达的座位也没见人来。

  策划方案还剩一处没改,今天时间充裕,所以他也不急于一时,索性随手保存后关掉电脑,走向公司食堂。

  早餐吃的那碗小米粥还未消化完,蒋云午饭添得不多,经过同楼层一位男同事的座位时,看到人家的饭量比他一倍还多。

  “这不小蒋嘛?”

  对面的椅背被人拉开,钱来端着餐盘坐下,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坐在蒋云邻座。

  钱来:“听梁津说你身体不舒服,早上请了假。好点了吗?”

  “谢谢学长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蒋云道。

  他夹起一块炒肉正要往嘴里放,便见与他相邻的餐盘荤素搭配,绿油油的蔬菜众星拱月般拥簇着健康的水煮鸡胸肉和白灼虾。

  看着就食欲大减。

  “艾达今天没来公司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梁津没跟你说啊?”

  一聊到八卦内容,钱来摩拳擦掌,清了清嗓子道:“昨天……”

  刚起了个头,坐在蒋云身边的人简略道:

  “他被辞退了。”

  须臾,梁津像往常一样挑走了蒋云不吃的绿叶菜,尽职尽责地贯彻光盘行动,杜绝一切粮食浪费。

  艾达犯的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尽管他的失误妨碍了整体进展,却没有耽误太久,问题半天不到就能解决,毕竟他不是核心人员,也不在项目组工作。

  总觉得罪不至此。

  如果这是徐进作出的决断,那他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按照这个惩罚力度,他、梁津都得连坐。

  蒋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块糖醋肉夹了三次,第四次才戳中,还是在梁津的帮助下完成的。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钱来感叹道,“我亲妹现在上高中,成天跟我拌嘴吵架,说不得一点,唉!”

  梁津对这番话没多大反应,蒋云余光瞥了眼他的侧脸,朝钱来笑笑,也没说话。

  其实当兄弟也没什么不好。

  他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在蒋丰原和霍蔓桢争吵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捂着耳朵在花园找蚯蚓,一起上学放学,雷雨夜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慰藉。

  不是亲兄弟又如何?

  没有任何规定说他们不能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这样一想,蒋云还挺乐意的。

  虽然在照顾人这一块,梁津更像哥哥,他更像弟弟。

  下午三点,修改的新一版策划方案发到霍氏的宣传部门,蒋云等待了近一个小时,对接的负责人发来消息,说这版通过了,不用再改。

  看到这条消息的一刹那,蒋云大脑像放了三场烟花。

  不过没高兴多久,他又迎来了新的挑战:

  需根据方案,拍摄一个时长五分钟左右的宣传片。

  拍摄工作不似修改方案,一个人就能完成。蒋云带上打印出来的纸质策划案,准备请示徐进宣传片究竟是外包出去,还是他们内部自己找人来做。

  走到办公室门口,蒋云听到里面不止有一个人的声音。

  “辞退的那名员工……”

  “叫艾达,郑总。”

  “上次来得急,忘记告诉你两位少爷经验不足,若有不当之处烦请多多担待。蒋总着急让他们接触公司事宜也有他的考量,未来的蒋氏继承人总不能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吧?”

  “两位少爷?蒋氏继承人?您是说——”

  蒋云推开徐进办公室的门,许久未见的郑思勤正装齐整,谈笑间云淡风轻,浑身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举手投足仿佛是第二个李时站在他面前。

  经过郑思勤亲口认证,徐进的脸色惨白如纸,看到蒋云之后,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霍氏那边通过了我们的策划案,”蒋云将文件递给徐进,说道,“他们要求根据策划案拍一份五分钟左右的宣传片,组长你看……”

  在得知蒋云的真实身份以前,徐进必然会双腿交叠,端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子来,同时还要接几个电话,总之就不让他一口气汇报完。

  “小蒋啊,”徐进态度和蔼可亲,一边说一边大方地掏出他珍藏已久的茶叶,给蒋云泡了一杯,“策划案一直是你跟霍氏对接,你就相当于半个负责任人,该做什么、怎么做,你都是有话语权的呀!”

  徐进悄悄朝郑思勤那边望了望,说道:“盛瑞有专门的拍摄团队,你一个人要觉着累,我立马多派几个人过来协助你工作,你看如何?”

  “派人就不必了。”

  蒋云说道:“我今晚加个班,整理整理霍氏的标准和要求,麻烦您让拍摄团队的负责人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尽快拍完交给霍氏审核。”

  就霍氏宣传部的龟毛程度,一遍过完全是小概率事件。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徐进客客气气地把他跟郑思勤送到办公室外,等电梯的时候,蒋云对他笑道:“忙吗郑助,我请你喝杯咖啡?”

  “不忙,您破费了。”郑思勤也笑。

  盛瑞附近的星巴克客人不多,蒋云点好单,两人相对着坐下。

  “艾达被辞退,是父亲的意思吗?”

  郑思勤松了松领带,将西装外套脱下叠放好:“蒋总事务繁忙,无心插手这些小事。”

  是了,蒋丰原不会的。

  若真是他的命令,今天的太阳恐怕得西边升、东边落了。

  既然郑思勤和徐进提到了艾达被辞退一事,就说明有人向总部递了消息,且郑思勤来盛瑞找徐进会谈,用意应该没那么简单。

  蒋云思索片刻,猜道:“和梁津有关?”

  “您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蒋云皱了皱眉。

  郑思勤如今的语气和处事风格与李时实在太像,话里藏锋、暗中施压,最关键的——

  以蒋丰原为中心。

  在冀西的时候,郑思勤也是这个样子吗?

  他记得不是。

  对了,徐进方才怎么称呼郑思勤来着?

  郑……

  “郑总?”

  咖啡温热,蒋云将杯身捧在手心,视线扫向郑思勤:“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还不到半年,没想到郑助升得这么快。”

  “您说笑了。”

  郑思勤唇角微扬:“记得您在冀西那会儿,做事很……直截了当,这段时间再看,您也变得更加沉稳了。相信蒋总会为您的变化感到十分欣慰。”

  “不是说父亲并未插手此事?”

  郑思勤:“‘并未插手’不代表‘一无所知’,大少。”

  所以,蒋丰原一直在权衡?

  郑思勤低头喝了口咖啡,蒋云看着他,忽然升起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

  郑思勤是蒋丰原的人吗?

  蒋丰原的二叔蒋兆仁落败,权力架空后被发配到冀西分公司安度晚年,依蒋丰原的性格,他真的放心这位前竞争对手独占一隅?

  郑思勤的能力,他和梁津有目共睹,这样一个堪称优秀的人才真的甘心在冀西被埋没多年吗?

  还是说,冀西只是他的跳板,他和蒋丰原做了条件兑换。

  他帮蒋丰原看住蒋兆仁,事成之后,他不光会回到海京,蒋丰原还许诺他进入权力的中心。

  否则怎么那么巧……蒋兆仁偏偏在季度工作总结大会那会儿缺席,再由郑思勤顶替他参加会议。

  “父亲一直在给我们评分。”

  蒋云抬头,道:“冀西一次,盛瑞一次,还会有下次、下下次,直到他认为的真正的继承人诞生。我说的对吗,郑总?”

  郑思勤藏在镜片背后的双眼向下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