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只活到三十岁>第21章 | 21

  【这些人都挺奇怪的】

  我刚开始跟着顾北知混的时候,楚白秋只是气闷,但是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那时候也还很稚嫩,还是个正在修炼养气功夫的少年人。在他的认知之中,因为别人的行为而大吼大叫是非常不体面的,他发自内心看不上我,也就不可能为了我去做这样不体面的事。

  他吩咐楚家取消了接送我上学的司机,保姆也不再单独给我送饭。

  我讲给顾北知听,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揽着我的肩膀带我去各种各样的高端私房菜馆吃晚饭,顾家的司机从此在楚家门口风雨无阻。

  楚白秋气得在二楼又摔了两个花瓶。

  大概这样过了半个月吧,我抱着东西路过楚白秋房门口,他可能忘记了关门,露着一条门缝,那一头打电话的声音就潺潺的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你喜不喜欢裴醒枝?”

  “你放屁!你再嘴硬一次?裴醒枝那副样子,我看了我一个拉拉都要变直了,你说你不喜欢他?楚白秋我告诉你,嘴硬是容易吃亏的!”

  “好了好了,你别唧唧歪歪说什么,‘我只是喜欢他的脸、我对他本人一点兴趣都没有’。这套话你就骗小孩儿去吧。我可是亲眼看着,之前三年他在你家住读初中的时候,你是怎么耐着性子手把手教他的,活脱脱地主家的傻少爷和童养媳好么?”

  我听到这里,猛然愣住了。

  是的,很多东西,都是我来的这三年,楚白秋一点一点慢慢教我的。

  我从南方来,学习底子差了锦市一大截。我的脑子说不上笨,但是和楚白秋肯定是有不小的差距的。刚开始进成璧底下附属的初中,数学课跟不上、英语课听不懂,这都是常态。

  第一次月考完,我拿着七张划得通红的试卷垮着脸来找楚白秋。他端端正正坐在书房里,正在临摹一幅小楷,我红着眼睛去敲门,他很不悦的抬头说我:“我不是说了我写字的时候不要来找我吗?”

  我哭哭唧唧两只手举起来一沓卷子:“白秋哥哥,我听不懂。”

  楚白秋蹙眉看了我几秒钟,看着我眼睛下面纵横的泪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手里的笔随手一掷:“你来吧,我看看。”

  我乖乖的走进去,把卷子放在他桌上。

  楚白秋却没急着看卷子,而是从胸口抽出一条手帕,弯下腰仔仔细细的把我的脸擦了又擦,看了我好几秒,眼睛深处藏着一点很难察觉的笑意:“你是个男孩子啊,怎么这么能哭呢?以后碰到什么事都哭,那我如果不在你身边怎么办?你越是这样哭,别人只会越想欺负你。”

  我老老实实道:“没有人欺负我啊,我是自己笨蛋学不明白知识……而且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我爸爸说我要在你家里住到上大学呢。”

  楚白秋又板起脸:“然后呢?住到上大学了,我要出国的,你还不是一个人在这。”

  我想了一下,很开心的说:“那我跟着你一起出国吧。白秋哥哥,我跟我爸爸说,他肯定会同意的。他让我多跟着你几年,好好学学你。”

  楚白秋拧过脸,很不屑的说:“出国要学英语的,就你这个脑子还想跟着我出国啊?你别指望我,我才不想带个拖油瓶。你要么从现在开始好好学,要么你就别做梦了。”

  我点头如捣蒜:“我一定好好学,我听你的!”

  楚白秋这才把脸转回来,纡尊降贵一般拿起我的卷子,一边拿一边拉长了声调:“你自己说的啊,什么都听我的,笨蛋我是不教的——”

  话虽如此,可是我看到他藏在卷子后面的眼睛,笑得都快弯起来。

  不过他只笑了三秒钟。

  “啊?情态动词后面填ing形式?元音开头的单词前面你给我填个a?啊?勾股定理6、8然后你给我填个14是吧?啊?三线合一你不知道是什么三角形专属的?”

  他像条霸王龙一样双腿立起,瞪着我张开嘴开始喷火,挥舞着的试卷恨不得变成一根根竹鞭抽在我身上。我瑟瑟发抖的把脑袋低下去,开始在地板上找有没有能钻进去的缝隙。

  楚白秋足足痛骂了我十分钟,直到骂得口干舌燥,才气咻咻坐回椅子里,把卷子往我面前一拍,开始一道题一道题的讲。

  我挨过很多次这样的骂,但也在一个又一个夕阳斜照的下午,被灌输了无数知识。

  我在这样绵长静谧的时光里,逐渐完全的向楚白秋倾斜。爸爸不在我身边,楚白秋就是我最信任和崇拜的对象。我一心一意听着他的话,从不违逆、从不怀疑、从不拒绝。

  但是楚白秋先变了。

  他进入成璧之后,正式接管了他父亲的人际交往圈子,来往的同龄人个个都有煊赫的祖上、一跺脚能让锦市震三震的姓氏。他带着我露过一次面,立刻被围起来,那些少年人笑嘻嘻的摸我的脸,无不羡慕的问楚白秋,从哪里找来了这么漂亮的小尾巴。

  一次两次三次,楚白秋就再也不带我了。

  他在楼下大厅接待贵客,顺手就把我的房门反锁。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打内线电话,让佣人送上来。

  我敏感的察觉到,他可能是在嫌我的笨拙和沉默,多少有点给他丢人了。

  我爸爸叮嘱过我的,要听话,尤其是听楚白秋的话。

  我也就听话的呆在了我自己的房间里。

  举行宴会的时候呆着,不举行宴会的时候也习惯了呆着;家里来人的时候呆着,家里不来人的时候也习惯了呆着;楚白秋在的时候呆着,楚白秋不在的时候也习惯了呆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的我就和他说话越来越少。他印象里的我越来越沉默,我印象里的他越来越暴躁。

  他就像只坏脾气的孔雀,端着优雅矜贵的仪态,内里却蛮横的要求我必须围着他的世界团团转。那时候我其实还是在努力接受现实,我想也许是我真的不太听话,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惹怒他。

  所以我也很努力的参加了中考,可是我真的太笨了,我没考进成璧。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最后凭借楚董的关系,我爸爸又捐了一大笔钱,我才勉强拿到转校的机会。

  我真的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跟上楚白秋的脚步,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我要磕磕绊绊追很久。我很累,很想哭,我想跟他说一些难过的事情,可是他只会喷着火,指责我不够用心、不够拼命,追不上他的脚步,以后就会被甩在后面。

  我刚转校就碰到了那样的事情,可是楚白秋什么也不知道。我想跟他说,我碰到了很恐怖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就算他知道了,也只会骂我自己是个傻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把玻璃珠子含在嘴里就能说好普通话,还傻兮兮的跟着不熟悉的人跑去空教学楼。

  我真的不想再被他说了,楚白秋骂人的时候,嘴巴很锋利的。

  我就没有告诉他。顾北知愿意保护我,我就愿意跟着顾北知。

  跟着顾北知,我不会摔,也不会疼得直哭。

  楚白秋房间里的电话还在打。

  他反驳的声音很色厉内荏。

  “什么叫我对他太凶了?我爸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求上得中、求中得下,我一开始不对他严厉一点,他那个软绵绵的性格,能学出什么样子来?不好好读书,将来真的跟着他爸去挖矿啊?”

  “他爸把他放在我家里,不就是想让我多带带他吗?自己立不起来,以后怎么接管雨华?——什么嫁妆,什么童养媳,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嘴巴缝上!”

  “我妈也是陪我爸留学回来的!我现在不抓紧他一点,将来雅思都考不下来。你弄弄清楚,当家夫人和金丝雀是有本质区别的。以后我管楚家,他管雨华,两个男人,各自要有各自的事业,不能永远躲在我背后吧?万一我不在呢?他那样子不给人吃了?”

  我有点困惑的歪了歪头。听这个语气,难道楚白秋真的把我放在我爸将来的位置上吗?就像我爸追随他爸那样,一起接管家业?

  那个清亮的女声还在暴骂他。

  “你有这么多想法你不跟他说?而且教媳妇你不知道温柔点吗?你每次那是教媳妇的语气吗?别人训儿子都没你那么不给面子的!好了,现在跟顾北知跑了,你开心了吧!”

  “小裴长得那个样子,又听话又乖巧,反应慢一点你就不能耐心点?我真服了你了,你哄不好把人送到我家来好吧?”

  楚白秋前面还能保持风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然爆发了:“妄——想!”

  那边的声调也飙升到声嘶力竭的高音:“傻——逼!”

  我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因为实在是害怕楚白秋从里面冲出来迁怒我,赶紧蒙着嘴巴溜回了我自己的房间。

  我走得太快,也就没听见里面继续的对话。

  “那现在怎么办呢……阿醒每天都跟着顾北知,我也拉不下脸去找他……”

  “拉不下脸那能怎么办啊?那你就忍着呗。忍到你和顾北知双双出国,反正他又不是个长性的,几个月不见也就把人丢到脑后了。那你放假回来的时候再找小裴呗……”

  “那不可能,我看见姓顾的就要心梗,我看见他带着阿醒跑来跑去更是要气死。我得想个办法——”

  第二天,我又背着书包出门,楚白秋居然破天荒的坐在了餐桌上,头都不抬的喊住了我:“先吃饭,吃完跟我一起去上学。”

  因为昨天才听到了他的电话,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嫌弃我,心里软乎乎的,就很干脆的坐到了以前的位置上,拿着三明治开始吃。

  吃一半又想起来:“可是顾北知的车在门口等我啊。”

  楚白秋抬起眼睛看我一下,微笑起来,牙齿雪白,看起来竟然有些寒光森森。

  “门前门后那块地姓楚,他顾家的车停上去必爆胎,你信不信他家司机现在正撅着屁——在底下换轮胎呢。”

  我听到他吞下那个很不体面的词,哦了一声,继续吃三明治。

  吃了两口又说:“他家车爆胎了,那顾北知怎么上学啊?要不跟我们一起去?”

  楚白秋捏着三明治的手忽然攥紧了,我看着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就还挺吓人的。

  他笑得很温柔,但是我却无端的觉得背上发冷:“阿醒,你今天是不想去上课了,对吗?”

  我直觉性的感觉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什么话,楚白秋非常不高兴。但是今天他就算这么不高兴,也没有立刻开始喷我,这让我很高兴。

  那我就不多话了,他说什么我听什么算了。

  我老老实实应了一声,继续吃完那个三明治,牛奶也喝掉,然后跟在楚白秋身后上学去了。

  我和楚白秋这一场架,莫名其妙的就吵完了。我又变成了他身后的小尾巴,婉拒了顾北知的上下学以及午饭邀请。

  顾北知听到我说“我要去找楚白秋”的时候,碧绿色的眼睛猛然沉了下来。我看着他越来越灿烂的笑容,很大方的揉了揉我的头,说“好啊好啊”,然后转身潇洒离去,再也没有来找我。

  他走得很利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我分明感觉到他刚刚摸我头的时候手在发抖。

  很怪,这些人都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