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当初能被纪正平接回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他连这点作用都没有了,那他就什么都不是。

  乌晴也张开嘴,上下唇启合,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他理由再去向他们提要求。

  “一切还是等纪董醒来后在商量。”徐叔没有要和他谈这件事的意思,话里话外请他离开。

  川松省有一半都是山地,西照市也在其中,乌晴也的出生地先锋村又是在市里的偏远山区的一个小村子。

  乌晴也出生的第二年夏天,西照市发了洪水,先锋村在山底下,天灾来的急又猛,那时乌晴也才六七个月大,没有任何记忆,后来大了点,他爷爷用手比划,告诉他当时躺在盆里,他是被捧着送到了对岸,等待救援中,他的父母不幸被急流冲走。

  后来洪流过去,政府拨款,让周围几个村子的幸存者们合并到一起,重新建了个新村子。

  乌晴也父母的尸骨并没有找到,他爷爷在隔壁的山头埋了座空坟,立了块碑,每年都会带着他过去祭拜。

  他爷爷离世后是村子里众人出钱,将他的坟放在乌晴也父母的旁边。

  当初新建的村子是块平原地带,乌晴也十几岁的时候,西照市重新规划,那一带决定拆迁,政府有补贴,会搬到市里,而周围山头上的那些乱坟也都要搬移。

  乌晴也就是那时候被纪家找上的。

  他们在墓园买下了两块地,将他爷爷以及父母的坟迁至新墓园。

  从医院走出来后,乌晴也长呼一口气。

  他没打算去找纪晏灿,一切等纪正平醒来后再说。

  乌晴也工作室的位置是杨年年给他挑的,在一家写字楼的高层,同层还有另外两家小公司。

  写字楼的租金一向昂贵,目前工作室的收益惨淡,一直处于亏损的状态,好在二人都不是靠这个挣钱。

  杨年年看到走廊的灯亮着,便知道乌晴也在这里。

  她下午给对方发了信息又打了电话但了无音讯,然后又去了他家一趟,还是没有人,最后来了这里。

  虽然工作室的占地面积不大,但还是能隔出一个剪辑室来。

  “发什么呆?我开门进来你都没有反应。”

  乌晴也扭头,“没什么。”

  “手机怎么不回我消息?”

  “没电关机了,找我什么事。”

  “《四十井》你都快剪完了,你下半年的档期应该是空的,有没有兴趣看看剧本?”

  “有好的剧本吗?”

  “以我个人水平看,反正都不会是我花钱去电影院看的,不过商业片你又不愿意接,但是,里面有一个,投资方那边开了大价钱,我是心动了,所以问问你的意见,过两天就要回复。”

  乌晴也听出来了,杨年年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才跑过来的。

  “剧本带了吗?”

  “当然。”杨年年从包里掏出剧本,“这只是剧本的开头,你要是感兴趣我就约人深聊,但是,我劝你最好有兴趣。”

  她用假笑示人,分明就是在威胁。

  “到底给了多少?”

  杨年年报出一个价格。

  “行……我会看的。”

  “对了,纪老爷子怎么样,不会真噶了吧?”

  距离纪家爆炸已经快过了一个星期,除了一开始猜测的人比较多,后面几天就没了风声。

  “……没有。他不是你顶头上司?他要是怎么着了你应该会收到劳务解除合同的。”

  “这时候还能埋汰我呢?你不都说是上司?我这种最低级的员工怎么会知道老板的状况。”杨年年虽然一些事务都是同纪正平交接,但都是靠邮件往来,对本人没有太多的实感。

  反倒好奇豪门辛密。

  “你那晚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我是导演,不是警察,没有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嫌疑犯是谁的本事。”

  虽然凶手是谁是整个纪家心照不宣的事。

  下面有些佣人应该也猜到了是纪晏灿干的,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然他们一个字都不敢往外透露。

  纪家将消息封锁的严实,对外都是统一口径,说是意外,只字未提纪晏灿,毕竟父子反目成仇的戏码能让一群人津津乐道好一段时间,不是什么光鲜的事。

  “纪家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应该说明那个人很难缠,不好对付。”

  误打误撞,杨年年说准了一点。

  纪晏灿的确不好对付。

  要是纪家把他大义灭亲送进去,委实有点可笑。

  “他现在已经转到普通病房,应该没什么大碍。”乌晴也岔开话题。

  “那还好。”

  “你把你看不上的那些剧本都拿过来,我都看看。”

  “行,那种拉不到投资的剧本麻烦你在选择的时候三思而后行。”

  乌晴也表示知道了。

  杨年年走后他便打开了剧本,他现在急需一些事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说的那部赚钱的片子乌晴也看了,哪怕是作为商业片都是不够格,根本吸引不到多少票房。

  业内的一些“行规”乌晴也还算清楚,投资方肯出手那么大方,大概率用来洗钱的。

  看到一半乌晴也停了下来,觉得没意思,其它的几个剧本都是电子稿件。他打开电脑,直接用word形式浏览了起来。

  纪正平出院那天,乌晴也没去。

  老宅还在翻新中,所以纪正平现在住在名下的另一处私宅,乌晴也在一天后带上水果以及花束去看望他。

  他到时纪正平坐在轮椅上。

  纪正平早年的右腿受过伤,虽然后面已经治好,除了阴雨天有些酸痛,其它时候都无大碍,但这次脑梗塞,导致右腿神经堵塞,现在右腿使不上力气,走路需要依靠拐杖,出院后每个月定期还要去康复中心训练。

  乌晴也原以为纪正平一开始就会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但是却没有,而是闲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至于他爷爷的事,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陪我喝口茶再走。”纪正平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

  这场大病让纪正平老态了不少,主要是精气神的缘故,让人感觉这就是个孱弱的老人。

  纪正平洗茶时动作依旧利索。

  在将斟好的茶放到乌晴也面前,他才再次开口:“那你同我说说纪晏灿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晴也知道自己没必要在他面前撒谎,实话实说:“因为我。”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为你这么做。”

  “不知道。”

  就像乌晴也本人也都觉得,纪晏灿压根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他没敢仔细深想过纪晏灿这么做的原因。

  纪正平并没有要深谈此事的意思,“你爷爷的事,徐向荣已经告诉我了,是他误解了我的意思,有空你可以回看看。”

  徐向荣是徐叔的本名。

  这个发展是乌晴也怎么都没有想象到的。

  他今天来时猜过纪正平的各种反应,绝不没有像此刻这般的和颜悦色。

  乌晴也从纪正平那离开,脑袋还是一团乱麻,摸不准他真正的想法。

  乌晴也到家后没多久,快递公司的人给他打了个电话,询问他是否在家,过会儿有他的快件会送货上门。

  他记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并没有买过东西,过了会儿,快递员上门,搬来了两个大箱子。

  寄来的地址是纪晏灿现在住的地方,乌晴也将箱子打开,继而愣住,上世纪电影发行后初次印刷的碟片以及还有用标签贴好名称的放映带,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乌晴也给纪晏灿打了一通电话,响了快有半分钟那边才接,电话那边声音嘈杂,酒杯碰撞,人声讨论。

  “那些东西是你送来的?”

  “是,收到了?”

  “嗯,今天刚到了,谢谢。”

  “过来玩吗?朋友攒的局。”

  乌晴也沉默了两秒,“在哪?”

  他驱车前往纪晏灿发来的地址,到达后服务员引他进包房。

  进来后靠近门口的几人齐齐看向他,纪晏灿也注意到。

  “四方的一个导演。”纪晏灿随意介绍,实际上乌晴也压根不关四方的事。

  四方的一个小导演而已,没什么人在意,又重新闹了起来。

  包厢里除了一群老板还有陪酒的少爷小姐,坐在这些人两边。

  今晚的几个人乌晴也没印象,不是与纪晏灿关系不错的几个好友。

  “过来。”

  纪晏灿身旁的女人十分有眼力见,往旁挪了位置,乌晴也在空出的位置坐下。

  “你去看他了?”

  “是。”

  乌晴也以为纪晏灿又要嘲讽他几句,没想到对方却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恢复的还不错,你没看过他吗?”

  “没,我现在要出现在他眼前,怕把他直接又送回医院。”

  倒也不是没可能。

  “他跟你说什么了?”纪晏灿的模样有些困顿,周围闹哄哄,他却起不来劲。

  之前随意在电话里问乌晴也过不过来。

  乌晴也要比他们有意思多了。

  “没……”乌晴也顿了一秒,改口:“他问我你为什么做。”

  “噢。”

  乌晴也伸手在桌子上拿了一个空杯,倒上酒,喝了口后回头看他,“如果别人求你,你也会那么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