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魔领主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张不该出现的面孔上, 瞳孔猛地扩张,脸上是深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龙君塔修斯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再次袭来。

  刚刚魅魔领主对小魅魔穷追猛打, 现在轮到他自己脚步虚浮。

  “不......”魅魔领主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你明明......”

  “我明明已经死了?”薄宴见他都不敢说下去, 主动好心帮他把话给补全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魅魔领主就扑通一声腿软瘫倒在了地上。

  “当初敢暗算我, 我还当你是什么人物。”薄宴哂笑一声,“当时我说的话, 你都忘了, 嗯?”

  薄宴声线平和, 实事求是地帮人回忆。

  他从曾经还在龙窟时说起:“当时你把迟殷送来龙窟, 说的是献给我本人。”

  “后来在宴会后, 你自己说的——”

  “为了不让我继续追责, 从此迟殷和魅魔再无半分关系。”

  薄宴条分缕析,然而他的声音越是平静,魅魔领主便越是害怕得瑟瑟发抖。

  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过如是。

  “就算这些你都忘了。”薄宴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暗色,“那我最近和你说的,你总该记得。”

  薄宴的声音陡然提高, 厉声道:“不许再靠近迟殷一步。”

  “要找迟殷,先找我。”

  “我......我。”魅魔领主被薄宴的威压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连句狡辩都说不出来。

  但薄宴其实也并不在乎他的解释。

  男人很随意地踩上了魅魔领主放在地上的手:“刚刚哪只手碰过迟殷了?”

  魅魔领主抬眼看了一眼薄宴,浑浊的眼珠转了一圈, 似乎想最后垂死挣扎一下。

  “我劝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薄宴冷冷道,居高临下的眼神如看蝼蚁一般。

  那双金黄色的眸子中散发出冷硬而锐利的光芒:“你那些雕虫小技,觉得会对我有用么?”

  薄宴缄默不语时比说话时带来的压迫感还要强。

  魅魔领主的脸色在薄宴审视的目光中灰败了下去。

  他声如蚊蚋:“右手......”

  “自己废了吧。”薄宴的态度随意,说出的话却相当残忍。

  “你在这个位置上尸位素餐这么久,魅魔领主的位置,也该换换人了。”

  迟殷被挡在薄宴的翅膀后面。

  他只听到薄宴的“审判”,然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迟殷想探出头一看究竟,却被薄宴的翅膀摁了回去。

  薄宴淡金色的眼睛朝他一瞥:“少儿不宜,小朋友不要看。”

  迟殷鼓了鼓小脸。

  明明现在是这么严肃的场合,但他却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些甜。

  从薄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再害怕了。

  小魅魔朝那些围着他的龙翼靠近了些,朝上面贴了贴。

  薄宴的身形一顿,没有说什么,翅膀却拢得更紧了些。

  薄宴解决完魅魔领主,转身看向在远处的薄英宏,这对名义上的父子遥遥相对。

  薄英宏沉着脸,表情晦暗不明。

  半晌,还是薄英宏先开了口:“什么时候?”

  还没等薄宴回答,薄英宏就自己接上了自己话:“你买下迟殷之后?”

  薄英宏兀自笑了笑,眼尾的皱纹更深了几分:“我还当家里那个败家子终于转了性子,原来是从根本上换了一个人。”

  “不。”迟殷小声补充道,“是买下我的那一天。”

  小魅魔对上薄宴看过来的眼神,笑了笑:“对吧?”

  薄宴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神色有些复杂:“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迟殷摇了摇头:“没有,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但没有往这个方向上想。”

  小魅魔想了想:“那天你来接我的时候,身上有一抹转瞬即逝的,龙族精神力的味道。”

  他蓦然想起薄宴才刚刚到这里,没有听到之前的一系列真相。

  迟殷咬了咬唇,绯红色的眼睛中泪意盈盈:“薄宴,他们刚刚说......”

  “嘘。”薄宴用一根手指抵住了迟殷的唇,没让小魅魔说下去。

  他声线温柔,和刚刚几乎判若两人:“嗯,我已经知道了。”

  “从哪里......”迟殷眸前还浮着淡淡一层水雾,“而且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薄英宏冷哼了一声:“他为了跑来找你,连被夺权都可以置之不理。”

  “你倒也真是个情种。”薄英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不过回去之后,你和你小情人的事业就要被吞并到我这儿了。”

  迟殷偏头看向薄宴,目光中带着浅浅的询问。

  薄宴的声音很沉:“今天早上薄氏集团发布内部公告,说我以权谋私,对集团资源不合理调配,要暂停我的一切权限。”

  薄英宏抬了抬眸:“我说的不对?你给你的小情人的项目倾斜了那么多资源,消耗了集团大量的资金人力,至今没有产出,怎么能够服众?”

  迟殷的睫毛不安地眨了眨,显然有些担心。

  薄宴将迟殷的手放到手掌里握着。

  他捏着迟殷的手心,眼睛却看着薄英宏:“薄董事长许久未接触基层,做决定前大概没想过会和民意背道相驰吧。”

  薄英宏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迟殷的能力有目共睹,更是在实验室里亲力亲为了两个多月,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薄宴握着迟殷的手,温暖的气息通过皮肤源源不断地传到迟殷的手上。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让迟殷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薄宴的声音很淡:“更何况,并不是没有成果。”

  在薄英宏越来越难看的表情里,薄宴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事实:“民心所向而已。

  他们刻意藏拙,薄英宏不明所以,迟殷却是很快反应了过来:“是指格安?”

  “嗯。”薄宴点了点头。

  他提起格安,语气依然不好:“他在董事会面前证明了项目成果已经有效,也告诉了我你被人带走的消息。”

  “而且。”薄宴眨眨眼,“我们之前说过,有人在帮我们。”

  他话音刚落,空中再次刮起了一阵旋风。

  一只巨鹰从空中盘旋落地,俯下身子,让背上坐着的一名老者下来。

  那张脸日日都要出现在新闻里的,迟殷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当今帝国内阁总理,亚伦先生。

  难怪薄宴那边解决起来如此容易。

  有格安力证那个药的功效,还有内阁总理出面做保,旁人自然没有异议。

  出乎意料的,看见来人,反应最大的反而是薄英宏。

  薄英宏的声音提高:“你也站在他们那边了?”

  “亚伦,别忘了当年的事你也有份。”薄英宏眼神阴翳,咬牙切齿,“你以为你现在帮他们,就能洗清当年的罪孽了?”

  当年薄宴体弱,薄英宏为了保住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同时为了将魔族彻底击溃,将目标瞄准了塔修斯。

  这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得到了帝国的支持,亚伦作为实际执行人,和薄英宏一起推进此事。

  他将龙君可以修复精神力一事告诉了几个魔族,诱骗他们一同围猎塔修斯,事成之后,龙骨归魔族所有,他们只需要塔修斯的逆鳞。

  于是塔修斯以身殉族,魔族从此一落千丈。

  薄英宏注资给中岛健一,将塔修斯的鳞片放入了薄宴的体内。

  直到去年秋天,塔修斯再次在薄宴的身体里醒来。

  “正是因为知道不能,这些年我才一直在赎罪。”亚伦的眼中满含悲悯。

  “薄宴这孩子这些年身上早就出现了端倪,他为什么会长得和塔修斯有几分相像?又为什么那么易怒又暴躁?因为属于塔修斯的精神力与他并不适配。”

  “这些年来,你早就有所猜测吧?否则怎么会连管教薄宴都不敢,只放任他自生自灭?”

  “你当年苦心孤诣想要救薄宴那孩子,反而让塔修斯能重生。”

  “收手吧,薄。”

  “你还不明白吗,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薄英宏沉默,脸上的表情灰败了下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薄宴看出薄英宏的松动,开了口:“你害了我的性命,现在我又占了你儿子的身体,也算两不相欠。”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但这些年,你们亏欠的魔族的太多。”

  薄英宏用力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和刚刚几乎判若两人。

  他的眼中不再是势在必得,却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倦怠和无奈。

  半晌,薄英宏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会辞去我所有的职务,并向全帝国公开当年的真相。”

  夜幕中预备破晓的曙光驱散,祭坛的废墟上开始渗出熹微晨光。

  暖黄色的光洒向四周的残垣断壁,轻轻抚慰过这片经历过动荡的土地。

  薄宴点了点头:“如此,可以了结前尘恩怨。”

  见他们说完,那只巨鹰慢慢幻化成人,格安朝着薄宴和迟殷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龙君,嫂子,这事办得还成吧?”

  他今天及时通风报信,又在众人面前给迟殷作证,还送亚伦总理来了魔界,自我感觉很好。

  薄宴本来还是不待见他,听到这声嫂子,眯了眯眼:“勉强算是功过相抵。”

  薄宴低声叮嘱道:“好好送他们回去。”

  格安得令,应了声好,重新幻化成巨鹰载着薄英宏和亚伦迎着破晓而去。

  无关人员都已经离开,薄宴轻轻松开拢起的羽翼,慢慢露出被他护得好好的珍宝。

  迟殷鸦羽般的睫毛轻颤了两下,他抬头,对上薄宴的黄金瞳孔,一时间又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所以。”迟殷声音哽咽,“你送我的鳞片是你的逆鳞。”

  薄宴低声道:“是。”

  “所以。”迟殷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外流:“你从来没有抛下我过。”

  薄宴的声音紧了紧:“不曾。”

  “所以......”迟殷抽了抽鼻子,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小魅魔难以置信,抽抽嗒嗒了很久才问出这句:“所以,你一开始,就喜欢我?”

  “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他低声道,像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情愫全都倾倒出来,“从始至终,从当年到现在。”

  “所有的歧途,都将我引向你。”

  “所以。”薄宴低声问道,声音都带上了不由自主的颤抖。

  他像是一个小孩,固执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你还喜欢我吗,就算......我是塔修斯。”

  迟殷绵软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你是笨蛋吗?”

  “不管是薄宴,还是塔修斯。就算你换了容貌,换了身份,我还是会再一次爱上你。”

  小魅魔扑进薄宴的怀里。

  “笨蛋,我也找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