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岁年原地站了会儿,眼底有些茫然和怨恨,下意识垂眼去寻找身边趁手的武器。

  裁缝店阳台种了一片姹紫嫣红的蝴蝶兰,墙角放着培育工具。

  一只小巧轻便的铲子就放在其中。

  池岁年想也不想抓到手里,骨节用力到泛了白。

  陆知野迈上阳台,看池岁年状态不对,顺手把玻璃门合上了,“出什么事了?”

  池岁年看着铲子的眼神空茫,“……没事。”

  手机屏幕将将熄灭,陆知野瞥见了秦绥天三个字,意识到什么,皱起眉,“公司出事了?”

  “说了没事。”池岁年推开他,“我先走,衣服你自己试。”

  “我跟你一起?”

  “不用。”

  池岁年身形一晃,被陆知野拽了回去。还没反应过来,手掌里握着的铁铲就被抽走。

  “你状态不好,我让林齐在楼下等你。”

  池岁年皱着眉去抢:“陆知野,还给我。”

  “你用不着这个。”陆知野把铁铲藏到身后。

  池岁年愣了片刻,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年,不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儿,已经没必要在意池凯东了。

  况且这小铲子根本就是个小玩具,拿在手里,不仅没半点作用,威势先少了几分。

  幼稚死了。

  小孩子才要这玩意儿。

  让给陆知野玩好了。

  “别害怕,万事有我。”陆知野抬手,轻轻抚平了他眉心的褶皱。

  池岁年偏开头,“放屁吧,老子会害怕?”

  “嗯,不怕最好,那我晚上在家里等你一起吃饭?”

  池岁年斜眼:“你堂堂陆总,怎么每天都这么闲,就没点正经事儿做做?”

  “你的事就是正经事。”陆知野揉了下他软软的发顶,“快去吧,晚上别让我等太久。”

  池岁年耳根一热。陆知野这话听着跟表白似的,仔细一品又有点暧昧,裁缝店里两名女学徒已经在货架边笑了有一会儿了。

  池岁年连忙打开他的手,“谁准你动我头发了。”

  可惜了,池少爷头顶上的发丝跟他本人截然相反,柔软得不可思议。

  “再敢不经同意乱碰我,废了你手!”池岁年狠话放完,转身就走。

  “晚上回来吃饭吗?”

  池岁年脚步不停,“不回!”

  陆知野:“我让陈姨给你准备海鲜。”

  池岁年走得更快了。

  一餐海鲜就想收买他,做梦吧,他一晚上都不回来,最好饿死姓陆的。

  林齐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见到池岁年下来,他打开后座,“池少爷,请。”

  池岁年弯腰坐进去:“去池好。”

  “好。”

  陆知野在阳台上看着汽车走远,给秦绥天拨了个电话。

  秦绥天:“什么事?”

  “池好出事了?”陆知野问。

  “差不多吧。”秦绥天那边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他压低了声音道:“主要是池铭耀搞的鬼,目的是在池好夺权,细节方面我不方便多说,你还是自己问岁年吧,我这儿还有事,先挂了。”

  陆知野收起电话,眉心却越皱越深。池岁年刚才的反应太反常,下意识的想寻找武器保护自己,一定有什么人或事让他察觉到害怕。

  池好的经营目前为止没有出现危机,那么,只有人了……

  陆知野自诩,对池岁年身边所有人和事了如指掌,却仍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对池岁年产生威胁的人。

  那这个人……就只能是池岁年来晋城之前认识的了。

  要知道真相,或许只能从汤烬和陆横处下手。

  ···

  “池少爷,池好到了。”车里,林齐第三次提醒,后座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你回去吧。”池岁年推开门下车。

  “我还是在楼下等着吧。”林齐道:“陆总吩咐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回家。”

  池岁年皱了皱眉,“随你吧。”

  “来了。”秦绥天提前等在公司门口,见池岁年到了,亲自把他带进了自己办公室。

  “怎么回事,池凯东怎么会突然出现。”

  “是我的疏忽,池铭耀先前一直频繁来往屏城,我只以为他在那里养了个神秘军师,没想到这人是池凯东。”

  池岁年想起来了:“别墅里不露面那个?”

  “没错。”

  秦绥天有些头疼道:“现在池铭耀手里90%的股份都在池凯东那儿,加上最近收购的一些散股,他持有的股份数量已经十分可观,恐怕阻止不了他进入董事会。”

  “那就不阻止。”池岁年随口道。

  秦绥天一愣,“你说什么?”

  ……这孩子不是气糊涂了吧?

  池岁年扯了扯嘴角,没解释,“池铭耀呢?”

  “在会议室,股东大会下个月才开,这两人已经打算在池好入职了。”

  “带我去。”

  秦绥天难得结巴了一下:“带,带你去?你不需要准备一下吗?”

  池岁年不解:“准备什么?”

  “呃,没什么……”

  池老爷子早知道自己孙子是个不成器的,所以晚年什么都没做,尽给池岁年培养心腹了。

  秦绥天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对池岁年和池凯东的恩怨,他多少知道一些,就他有限的了解来看,池岁年小时候受过虐待。

  童年时期遭遇的阴影往往会跟随受害者一生,秦绥天一直以为,池岁年在面对池凯东时,一定是急红了眼的歇斯底里。

  没想到却是这么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

  到让他挺吃惊的。

  池岁年:“走吧。”

  一路走来,池岁年发现池好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办公室里有不少人在议论高层动荡。

  “我听说咱们公司要添新董事了。”

  “我也听说了,人事部的琳达已经看到资料了,听说是华尔街回来的大牛!”

  “真的假的?”

  “这是好事啊,池总虽然平时不过问公司的事,但在管理方面没什么经验,脾气还不好,在外面又有那样一个名声……唉,这位新董事要是真的加入就好了。”

  “……池总!秦总!”

  茶水间里说小话的员工顿时闭上嘴散开,看到秦绥天和他身边的池岁年时,其中一名男性员工脸都白了。

  池岁年记得清楚,这位就是刚才说他脾气差、名声差的那位。

  “上班时间不工作,闲聊什么?”秦绥天皱着眉扫视几人。

  他平时很有威严,不骂人的时候比骂人更有压迫感,说闲话的员工立刻捧着各自的水杯顺墙根溜走。

  池岁年目不斜视地穿过办公区,对所有人的注目礼视而不见。

  到办公室门口时,池岁年脚步微顿。

  门没锁严实,他能听见里头有两道说话声,嗓音很轻,但从语调和音色来看,是池凯东无疑。

  十多年了,自从他被爷爷奶奶抱回家,就再也没见过池凯东,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没想到池凯东还能找上门来。

  胆子够大的。

  池岁年一脚踢开门,不小的动静把里头俩人吓了一跳,一起闭上嘴转头看过来。

  池铭耀看清他的脸,淡淡笑了一声,“岁年来了,快看看这是谁,你爸回来了,快过来叫爸。”

  池铭耀身边,一名灰色西服的中年男人稳稳坐在扶手椅里,眼窝深陷,两侧头发都白了,看到池岁年时,有片刻的愣怔,“岁年?”

  他眼神很惊喜,却又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紧张地站在原地,“长这么大了……好,好啊,真是爸的好儿子。”

  池岁年嘴角绷直了些。

  秦绥天连忙关上门,锁好,道:“两位先坐下吧,有事我们慢慢聊。”

  “好,好好,”池凯东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儿子,坐爸身边来,咱爷俩十多年没见了,好好聊聊天。”

  “你有病?”池岁年嗓音低低地问。

  “你说……什么?”池凯东不可置信。

  “有病就去治,别在我面前演父子情深。”池岁年拉开椅子坐下,翘着大二郎腿,“有屁放,我忙着呢。”

  “池岁年!”池铭耀狠狠拍了下桌面,气急败坏道:“怎么跟你爸说话的?还有没有礼貌了?”

  “我有没有礼貌,二叔你不是早就知道吗?”池岁年淡淡地瞥他一眼,“还是我只关心他没关心你,心里不平衡了?”

  “那你也去查查脑子吧,早治早好。”

  池铭耀涨红了脸:“你……”

  池凯东拦住他,眼神再看过来时,已经不如刚才温暖,“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跟你有关系?”池岁年冷冷道:“没事滚,别在这儿碍眼。”

  池凯东:“我也是池好股东,你没权利赶我,况且我今天是来入职的。”

  “哦,门口岗亭还缺个保安,你去报道吧。”池岁年道。

  “池岁年!”池铭耀指尖颤抖地指着他,气得仿佛他才是那个被羞辱的,“你还是不是人,你就这么对待生你养你的父亲?”

  “父亲。”池岁年掀起嘴唇,冷冷道:“他配吗?”

  池凯东脸色难看。来之前,他想到池岁年会生气,会发怒,却没想到他会一点余地不留,直言羞辱。

  让他这个几十年的老江湖都有些抬不起头来。

  明明小时候那么乖。

  他怎么打骂,池岁年都逆来顺受。怎么才过了这些年,整个人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如果不是这孩子神似其母的样貌,池凯东几乎要怀疑,这是秦绥天找来假冒的陌生人了,专门糊弄他的。

  “岁年……”

  “别他妈叫我。”池岁年暴躁道:“你也配?”

  池凯东脸色一僵,“你就非要跟爸爸这么说话吗?”

  这人张口父亲闭口爸爸,池岁年听得火大,“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

  “疯了……”池铭耀被气得要死,“你真是疯了,不孝的东西,你爸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让你跟你那没福气的妈一起消失才对!”

  秦绥天心口咯噔一声,坏了。

  转眼,果然看到池岁年脸色冰冷。

  “岁年……”

  秦绥天还来不及说话,手边的茶杯就飞了出去。

  “砰——”

  茶杯在池凯东身边炸开,新泡的滚烫茶水溅了他一身。

  “你……”

  池岁年面色冰凉道:“你再说一个字,下次砸的就不是地板了。”

  “……”池铭耀嘴唇动了动,被池岁年周身的戾气吓到,冷哼一声,坐下不动了。

  “你呢?”池岁年看向池凯东,“也想喝杯茶?”

  池凯东眼神惊异无比,印象中乖巧可怜的娃娃,忽然变成了一只浑身利剑的刺猬,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了。

  “既然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那就下次再聊吧。”池凯东起身道,“下个月池好股东大会,我一定会进入公司,到时候,我会帮你一起把公司管理好……”

  池岁年没了耐心,脸色漆黑地砸上门出去了。

  秦绥天也一言不发地离开。

  “不是我说你。”池铭耀抱怨道:“你对那小王八蛋就是太仁慈了,要我说,直接带律师来,让他把遗产吐出来就是了,你偏不听,非要惦念那点血脉亲情,现在好了吧……还被一个小辈羞辱。”

  池凯东眸中深深:“他毕竟是我儿子。”

  “你把他当儿子,他可没把你当爸爸。”池铭耀摇着头,“大哥,你就是太心善了!迟早被那小混蛋欺负死。”

  池凯东笑了下,森寒的眼眸站展露最温和的笑。

  “没关系,我的儿子我最清楚,还不到撕破脸的那一天,即使真的到了,我也有办法让他服服帖帖地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