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天才刚亮,陆家别墅外就多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脑袋。俩人没开车,佝着身子从篱笆外一路潜行,一直来到了陆家大门口。

  “你他妈蹲下点儿,脑袋都要杵人门铃上去了,想被人发现啊?”汤烬拽了一把陆横。

  “操,你看着点儿地方行吗,老子裤子差点被你扯下来。”陆横拉着裤腰在他旁边蹲下。

  这会儿还不到七点,上班的、不上班的都没醒,陆家庭院里只有一个张叔扯着水管在给花草浇水。

  汤烬从铁门缝隙里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行动路线,发现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前门进入,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汤烬思前想后一番,道:“咱俩翻墙进去。”

  陆横吓了一跳:“你认真的?”

  汤烬转回脸:“当然,不然你想看岁年一辈子都被陆知野困在这里?”

  说到“困在这里”,陆横有点懵逼。

  今早五点,他被汤烬一通电话叫起来,还没清醒就被塞上了车,一路拽到了这里,路上汤烬只丢给他一句话,“池岁年疑似被陆知野圈禁了”。

  这话听着就魔幻。

  陆知野把他兄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出院后仅有的几次见面,他兄弟都要骑到陆知野头上去了。

  囚什么禁。

  陆知野分明乐在其中。

  也不知道汤烬这傻瓜从哪儿听来的妖风。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汤烬难得严肃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是我亲耳听见的。”

  陆横瞪眼:“!”

  汤烬蹲着往陆横身边挪了点儿,压低声音把昨晚的电话内容说了,重点描述了电话里那声“别动我”和他兄弟隐隐传来的痛呼,以及半夜陆知野对他的恐吓。

  说完,俩人脸都白了。

  陆横更是受到惊吓:“!!”嘶。

  陆横脸有点僵:“那咱们这会儿进去不太方便吧?”

  “怎么说?”以为陆横有更好的办法,汤烬一脸期待的等着他拿出措施。

  陆横摸了摸鼻尖,尴尬道:“陆知野怎么也算是个霸总吧,抓住逃跑的小娇妻,一般不都……那什么惩罚一整夜吗?”

  汤烬听得嘴唇哆嗦,声音都飘忽了:“你在说什么鬼话???”

  陆横道:“不是我说的,小说里都这么写。”

  汤烬往他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你他妈看点健康的行吗?”

  陆横捂着痛处大吼:“操!你手怎么这么重,我不就随口一说嘛!”

  汤烬指着他鼻子道:“那你他妈敢不敢把这话拿岁年面前随口一说去?”

  陆横就闭了嘴。

  这话要是去他兄弟面前说,下周就是他的头七。

  “陆少爷,汤少爷。”耳边传来声音,庭院里浇水的张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铁门。

  看到家门口蹲着的两大团,有点想笑,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忍住了,“两位是来找池少爷的?他还没醒,两位到里面等吧。”

  “不不不……不用了。”汤烬扯着吓懵的陆横站起身来,“我俩就是路过,岁年没醒就算了,不用叫他,也不用告诉他我们来过,就这样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就跑,没给张叔挽留的机会。

  汤烬想的得挺美。

  现在打草惊蛇了没关系,过几个小时他再来,那会儿陆知野要出门上班,池岁年一个人在家更好下手。

  但他没想到,张叔是居然是一名十分恪尽职守的管家,转头就把这事儿告诉了陆知野。

  ·

  十点。

  汤烬和陆横重新摸回陆家。

  站在两人多高的围墙下,陆横咕咚咽了一声口水,“没楼梯上不去吧。”

  这下他相信陆知野会囚禁池岁年了。

  好好的把围墙修两米高,跟个桶似的,还能见到光?

  就池岁年那刚死里逃生的身体,爬个床都费劲,更别说这么高的围墙了。

  操。

  陆知野够阴险的。

  汤烬在他肩膀上啪啪拍打两下,道:“蹲下。”

  陆横不可置信道:“凭什么我在下面?”

  汤烬不耐烦道:“你他妈多重自己心里没数啊?你要是踩上来,别说翻墙,老子腰先折了好吗,别废话,蹲好了。”

  陆横对比两人身材,汤烬确实瘦,风一吹,裤管都烈烈直响,程度快赶上大病初愈的池岁年了。

  不敢压不敢压。

  陆横蹲在了地上。

  汤烬踩着他肩膀,垒人墙很快就跨上了围墙,接着把把陆横也拽上。

  两秒后,俩人同时看着围墙底下发起了呆——怎么下去?

  陆横左右看了看,盯上了墙边的一颗银杏树。树干大概距离墙壁两米远,对汤烬来说是不可能的落脚点,但陆横被他爸丢到部队练了两年,体能不错,一蹦一跃,猴子上身似的落到了地面。

  汤烬:“……”

  汤烬都看呆了。

  陆横走到墙下,“你跳下来。”

  汤烬:“……?”

  你他妈再说一次?

  “快点。”陆横催促道:“被人发现就遭了。”

  汤烬一动不动:“你给我找个梯子去。”

  这么高跳下去,是要他在陆家断条腿?

  “这时候我哪儿给你找梯子去?”陆横在地面急得直脸色漆黑。

  汤烬指指远处:“那边找找,这么大个陆家连个梯子也没有?”

  陆横:“……”

  好家伙,翻墙偷进别人家,下不来,还要偷别人梯子救命。

  说出去谁信?

  ·

  十分钟后,陆横扛着梯子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下来吧。”

  汤烬惊疑不定地举起树枝遮住脸,“你小心点儿,别被人发现了。”

  陆横放弃道:“放心吧,院子里没人,我转一圈了谁也没看见。”

  汤烬放下心来,顺着梯子慢慢往下走:“这就奇怪了,陆知野上班去了没错,怎么连管家阿姨都不在家?”

  陆横刚想说话,眸光一扫,落在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人影上。

  操?

  他瞪着一双眼转头,下一秒就跟陆知野平静沉邃的视线对上。

  陆横:“……”

  日。

  踩到实地的瞬间,汤烬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他迫不及待道:“我就说陆知野有问题吧,谁家会把院墙砌这么高,肯定是想金屋藏娇。”

  “这么容易就翻进来,院墙其实也不算高。”

  熟悉的声嗓音炸然响起,汤烬被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踩到地面的脚踝一扭。

  咔嚓。

  ·

  “疼疼疼疼疼疼疼……”客厅里,汤烬捂着脚踝呼天喊地。

  池岁年听得头疼,“闭嘴。”

  “靠。”汤烬道:“还是不是好哥们儿,我都这样了,喊两声怎么了,疼死我了。”

  池岁年:“我让你翻墙的?”

  汤烬闭上嘴。

  “怎么样?”池岁年问陆家的家庭医生。

  年长的医生站起身来,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池岁年一愣,继而轻眯着眼出神。

  医生道:“还好,没伤到骨头,回家养几天就好了,记住要好好休息,像翻墙这种剧烈运动就不要再做了。”

  汤烬:“……”

  你不会以为你很幽默吧?

  医生收拾药箱要走,池岁年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我送你。”

  医生有些惊讶,扶了扶下滑的镜框,道:“不用了池少爷,我住的不远……”

  池岁年已经走向了门外:“走吧。”

  医生看了看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心虚。

  ·

  门外,日头正是最毒的时候,猫狗都不愿意往阳光底下来。

  赵清庭却要两颊热乎乎地在太阳底下暴晒着,跟池少爷扯闲聊天。

  “赵医生在哪儿高就?”青年一副拉家常的样子,斜身倚在花园边的门廊下。

  门廊是为平衡景致才做的造景,连个顶都没有,盛夏的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人快熟了。

  “谈不上高就,”赵医生道:“来陆家之前,在市医院里待过一阵子。”

  鼻梁上汗液汩汩,眼镜戴不住的往下滑,赵清庭没忍住又伸手推了推。

  池岁年眯了眯眼,视线停在赵清庭推镜框的指尖。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人眼熟了。

  晋城市医院,他苏醒时见过一名大夫,也姓赵,同样戴着款式相似的眼镜,说话时也总是下意识地抬手扶镜框。

  也是那位赵医生,确诊了他的失忆。

  池岁年有些出神,“赵医生在市医院还有家人在上班吗?”

  赵清庭似乎愣了一下。

  池岁年疑惑地抬起眼。

  赵清庭依然是那副平静从容的模样,笑了笑道:“没有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是从医的,怎么,池少爷在市医院也有认识的人,不知道是谁?说不定以前跟我还是同事。”

  赵清庭这么坦荡,池岁年心底那点儿疑惑又忽地飞远了。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肯定是昨天被陆知野气疯了。

  思绪又开始不清明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怀疑市医院赵医生和眼前的赵清庭一样,都是陆知野的人。

  而出院后,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源于医生的那份检查报告。

  不过大概是他胡思乱想。两位赵医生长相并不相似,仅仅从相似的动作推断关系,还是有点草率。

  但……池岁年不禁想,如果市医院的赵医生也是陆知野的人,那么……

  “发什么愣,外边这么热。”脸侧被人很轻地碰了一下,陆知野的声音响在耳边,“再晒就中暑了,回去吧。”

  赵清庭也摸了把脸上的热汗,忙不迭道:“陆总,那我先回去了。”

  “嗯。”

  赵清庭离开了,池岁年拍开身边人往回走,“别动手动脚。”

  ·

  池岁年刚坐下,就看见汤烬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居然有些诡异。

  晒了一会儿,池岁年有点渴,他倒了杯水喝,随口问道:“怎么了?”

  汤烬抬起眼,很直白地问:“岁年,你腿受伤了?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陆横也皱着眉看过来。

  两个人,四只眼睛,一齐盯在了他的下肢上。

  “咳咳咳………………”

  池岁年差点一口水呛死自己,剧烈地咳了几声。

  汤烬和陆横暗地里交换了一下眼神:该死,陆知野真对他们兄弟下手了。

  还下在不见光的地方,衣服不脱根本看不到。

  刚好,陆知野送走赵医生回到客厅,还没坐下,就收获了池少爷一个凌厉的眼刀。

  陆知野不明所以,以为池少爷身体还不舒服,挨着坐下,手掌抬起,在池岁年腰上轻轻揉捏。

  “还疼?”

  池岁年:“……”

  要死。

  汤烬、陆横:“……”卧槽?

  都已经不背人了是吗?

  兄弟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两道僵直的视线让池岁年瞬间回神,转手在陆知野靠得很近的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池岁年一直盯着身边人的表情,希望看到对方痛呼或者眉毛急跳的狼狈。

  但陆知野大概天生皮厚,他手指都拧疼了,这人半点反应没有。

  操了。

  这人是狗吗。

  池岁年拧着眉咬牙切齿,“陆知野,你离我远点。”

  “不行。”

  池岁年:?

  陆知野道:“想离喜欢的人近一点。”

  陆知野这声音不低,客厅又是落针可闻的寂静。这下不止池岁年,连汤烬和陆横也掉了下巴。

  “………………”

  没听到骂人,也没被按着打。

  陆知野疑惑地抬眼,对上池岁年又凶又戾的目光,以及莫名染上红云的脖子。

  陆知野视线在那一片红上扫了扫,唇角弧度好几次都压不住,他轻咳了一声,看向汤烬和陆横,“抱歉,情不自禁。”

  汤烬:“……”

  陆横:“……”

  池岁年盯着面前当的人,握着水杯的指尖都发了白。

  妈的。

  跟陆知野相处一秒都是折磨。

  他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把那破合约改签三年?

  脑子有包。

  汤烬和陆横有些抖。

  不是激动,是怕的。陆知野这话说得吓人,以池岁年以往的性子,下一秒,那水杯就会糊他脸上去。

  连杯带水。

  想想就吓人。

  客厅诡异地安静了半晌,只剩几颗心脏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

  汤烬和陆横凑在一起胆战心惊,但他俩惊了一会儿,也没见池岁年发作。

  反而起身要走。

  陆知野还他妈的敢拦。

  “去哪?”陆知野拽着人衣摆问。

  池岁年一抽自己的衣服,没抽动。

  “……”

  像被502粘陆知野手上了似的。

  “给你买棺材。”池岁年磨着牙道:“你要什么颜色的?”

  汤烬心说事态发展都这样了,兄弟你这反应是不是过于柔和了。

  然而当他一转头,突然愣了。

  ——岁年耳朵怎么是红的?

  汤烬的位置很特殊,斜对面池岁年,在那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他视线忽然顿在了池岁年脖子之后。

  在衣领若隐若现的浮动间,好像有一枚新鲜的牙印嵌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

  牙印。

  牙印。

  牙印。

  不是狗的,不是猫的,更不是别的什么动物。

  是整整齐齐,人类的牙印。

  而纵观整个陆家,能在池岁年身上留下牙印的,只有一个陆知野。

  “卧槽!”汤烬猛地从沙发上蹦起,忘了自己脚上有伤,疼得“嘶——”一声,又蹲了下去。

  陆横被吓得半死,吼道:“你有病是不是!吓我一跳!”

  陆知野:“……”

  好好的气氛。

  全没了。

  “我去拿药。”池岁年借此机会把陆知野的爪子从身上拍掉,走之前,白踩着陆知野的脚狠狠碾了一遍。

  陆知野:“……”

  嘶。

  汤烬捂着脚哎哟哎哟,一张脸全白了。陆知野看他疼成这样,道:“我帮你叫救护车。”

  说完,也拿着电话离开。

  俩人一走,汤烬的哀叫立即停了。

  陆横:?

  汤烬猛地抓住陆横,急切道:“陆横,我们跟岁年坦白吧,别再继续下去了,再骗下去要出人命了。”

  陆横无法感同身受,只皱着眉道:“还不到时候,陆知野不会答应的。”

  “咱俩自己坦白。”汤烬义愤填道:“我就拖着我这只残腿,爬到岁年,求他原谅我。”

  陆横一言点破:“你是想借伤卖惨吧。”

  汤烬道:“你就说干不干吧?”

  陆横为难道:“不是干不干的问题……你要怎么说?难不成直接冲到岁年面前,说‘对不起,我们骗了你,但骗你不是我们的本意,都是被逼的’,这种话你听了你信?”

  “操……”汤烬烦躁地揉了揉脑袋,“难道就这么骗下去吗?”

  陆横叹息。

  这个骗局从池岁年还是植物人时就已经开始布局,陆知野为了维持骗局不出错,牵扯了太多人,他们从决定骗人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喊停的机会。

  汤烬也陷入沉默。

  在这个寂静的当口,不远处忽然传来青年冷淡的声音。

  “你们骗我什么了?”

  汤烬和陆横迅速歘的转头,差点扭断了脖子。

  在客厅旁的石柱边,去而复返的青年手里拿着药盒,视线平静地看了过来。

  汤烬:“……”

  陆横:“……”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