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野开了一下午会,满脑子都是底下部门汇报的各项数据,他刚到办公室坐下,手机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他捏了捏酸胀的眉心,问助理:“晚上有什么行程吗?”

  女助理姜颖翻了下备忘录,道:“有个饭局。”

  “推了。”

  姜颖:“好的,您是现在回家吗?”

  陆知野睁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顿了几秒,又道:“你再帮我……”

  以为有工作安排,姜颖眨了眨眼,翻开备忘录等着。

  “帮我订束花。”

  姜颖笔尖一顿:“……”

  不是她不够敬业,实在是陆知野要求太冷门。

  共事三年,这位大老板仿佛冰山上一枝铁树,从不开花,即使是面对自己的配偶,态度也绝对算不上热情,怎么会和旖旎之气这么重的鲜花扯上关系?

  仅仅愣怔几秒,她立刻反应过来,“好的,您是打算送给长辈还是合作伙伴?”

  陆知野:“配偶。”

  姜颖:“……那您先生喜欢什么花呢?”

  本以为陆知野这样的大直男会答不上来,但他仅仅只思索几秒,就道:“绿色桔梗。”

  姜颖有片刻怔忡,“……好的。给您送到什么地方?”

  陆知野道:“家里吧。”

  下午这么闹过,池少爷都没跟他生气,可见他们两人关系有所缓和。

  送束花,说不定能哄得池岁年脾气更软合些,以后相处会更容易。

  想起下午池岁年在他身前惊慌失措的样子,像只被逼急了只会张牙舞爪的猫,陆知野就控制不住地勾唇。

  “今天就到这里吧,让大家提前下班,好好休息。”

  姜颖下意识看了眼手表,16:15,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虽然不知道大老板吃错了什么药,但还是很惊喜地接住了这个天降馅饼。

  生怕陆知野反悔似的,她踩着细高跟转身就走:“好的,我这就下发通知。”

  难得提前下班,陆知野拿起外套要走,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他多年好友,徐凌洮。

  电话一接通,陆知野就被那头高亢的声浪震得耳廓发麻,眉头皱了皱。

  “……喂?听得见吗?”徐凌洮在那头大吼,“陆知野?喂喂喂?……那什么你等会儿啊,我出去跟你说。”

  一分钟后,听筒里消停下来,徐凌洮道:“我出来了,你还在吗?”

  陆知野道:“在。”

  徐凌洮闻言长舒了口气,“你忙什么呢,我这一下午给你发了几十条信息了,你一条不回。”

  “开会。”

  “开个屁啊,你老婆快没了你知道吗?”

  陆知野出门的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你老婆,池岁年。”徐凌洮重复一遍:“他在锦瑟跟程松拼酒呢,好家伙,我刚才看了一眼,桌上全他妈是烈酒……奇了怪了,他俩不是没什么交情的吗?怎么突然就杠上了?”

  没等徐凌洮说完,陆知野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地址发我。”

  ···

  包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人,叽叽喳喳围了一圈,空气粘稠浑浊,连思绪都好似停滞不前。

  池岁年一连喝了十杯,胃里烧得厉害,头也很疼,他皱着眉靠在沙发上,眯起眼睛去看对面的程松。

  程松已经醉得有些糊涂了,抱着垃圾桶吐了一次,不服输,还要喝。

  身边狐朋狗友聚了一堆,都在给他加油打气。

  “程哥加油,还剩四杯了。”

  “程哥干他丫的。”

  程松忍着头疼反胃,伸手去拿第七杯酒,一边咬牙不服输,一边在心底暗骂池岁年混蛋。

  程松起先提出喝酒,不过是想在兄弟们面前立立威,池岁年跟他没仇没怨,犯不着玩这么大。

  但池岁年提出更改玩法,每人十杯高度酒,喝不完就输。

  话已经当众放出去了,程松没有反悔的可能,硬着头皮答应,不想才喝了六杯,就抱着垃圾桶毫无形象地吐了。

  ……妈的,池岁年不是植物状态刚醒吗?这战斗力是正常人该有的?

  程松喝了一口就吐了,捂着嘴巴直奔厕所而去。

  他身后的兄弟们发出惋惜的赞叹。

  池岁年在沙发里缓了一会儿,头晕目眩的症状越来越厉害了,四肢变得无力,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撑着站起身,往厕所方向走。

  他没忘了今天拼酒的目的。

  得从程松口中印证一个真相。

  看他要走,旁边两个红发男人开始纠结私语。

  “他这是要去做什么,表情这么凶,是要去打人?我们要不要去帮帮程哥。”

  “胡说什么,你看看他俩现在的状态,拎只鸡都费劲,打个屁。”

  “……也是,那他干嘛去?”

  “我他妈怎么知道?!”

  “……”

  程松扑在洗手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眼前一阵一阵地黑,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一抬眼,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的池岁年,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输了就输了,你犯得上追到厕所来吗,老子还能跑了?”

  他喝六杯吐得快死,这人连喝十杯脸色都没红一点,还有没有天理了?

  池岁年看似清醒,其实眼前景物全是花的,刚才喝下的高度酒从喉咙口一路灼烧到肠胃,火辣辣的疼。他靠着冷冰冰的墙壁站好,面无表情地道:“我有个问题问你。”

  “你他妈把我灌这样……”程松有气无力地骂,“你最好问个国家元首的隐私,否则……咳咳……”

  程松被呛咳了一会儿,被逼出了不少眼泪,后半句威胁最后也没能吐出口。

  池岁年默了一会儿,问:“你和陆知野关系怎么样?”

  程松嗤笑一声,靠在洗手台上大笑:“好,特别好。”

  池岁年皱起眉,难不成他的记忆还真出问题了?

  程松:“好得我恨不能一拳打死这姓陆的。”

  “……”

  程松挑起一只浑浊的眼,“你这是什么破问题?这还用问吗……全晋城你遍地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和陆知野势不两立。”

  池岁年愣了几秒道:“那我呢?”

  程松大着舌头道:“什么……什么你?”

  池岁年抬起眼,平静地看向程松,“我和陆知野,是什么关系?”

  程松一怔,继而不可置信道:“你找我……就是问这事儿?”

  池岁年点头道:“嗯。”

  “我他妈……”程松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就这点儿破事,你犯得上跟老子拼酒吗?我这么多兄弟看着……这队伍以后要怎么带!”

  池岁年语气不咸不淡,道:“你说要问问题先喝酒。”

  “……”程松大怒,“那也不能一上来就是十杯吧?!”

  “哦。”池岁年道:“我想速战速决。”

  程松:“……”

  半晌,他像是认命地栽了回去,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道:“行,你问吧,老子愿赌服输。”

  站久了有点晕,池岁年打量了一圈四周,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没什么闲心跟程松瞎扯闲篇,开门见山的道:“陆知野什么时候结婚的?”

  “差不多去年吧……”程松愣了一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这事儿你不是最清楚吗?”

  池岁年心神一震,“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你喝傻了?”程松道:“你们俩的结婚时间你来问我一个外人?把我当什么,陆知野的人形备忘录?操!”

  “外界传言你们夫夫不合,老子还信了这个邪,结果秀恩爱秀到我面前来了,真是操了。”

  池岁年一阵沉默。

  这个结果既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编织一场巨大的骗局不容易,何况还要把他身边所有人全部收买,陆知野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为了赵圆敏一句求而不得的嫉妒之语,疑神疑鬼地跑来跟人拼酒……啧,真够傻逼的,池岁年想。

  程松默默看了池岁年一会儿,突然笑了,“话说到这儿,我到还真是好奇了,你和陆知野从前也是针锋相对的死对头,见面就掐,怎么突然就传出要结婚的消息了?是突然开了窍,还是突然走了肾?”

  这么邪门儿的事情我还想知道呢。

  池岁年目不交睫地看着他,程松兴致勃勃地笑,坐等吃瓜。

  “关你屁事。”

  “……”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池岁年转身就走,身后程松道:“别走啊,你还没回答我呢?……姓池的,今天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池岁年走出厕所,刚才所在的包厢依然热闹,红男绿女们挤在一起蹦跶,音乐声大得要关不住。

  池岁年一听这声音就头疼,还反胃得厉害,他隔着衣服揉了揉胃部。

  手肘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呃!”

  拳头冷不丁怼进肉里,池岁年差点原地跪下。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耳边是惊慌失措的女声,“我回消息没看到你,你……你这是撞伤了吗。”

  池岁年胃部被杵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闻言只是摆了摆手,蜷缩着身体摇晃着一点点往门外走去。

  “你看起来很难受,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池岁年摇摇头,女孩儿还想跟上去,耳边突然刮过一阵风,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套装的男人快步越过她,强健的手臂稳稳扶起了醉醺醺的青年。

  “……我说了不用。”池岁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但手腕上的热意还没散去。

  池岁年有些迟钝地想,这姑娘手挺大,力气也不小,估计得是个大高个。

  他晕乎乎地抬起眼,错乱纷杂的视线渐渐清晰,他顿了一会儿,突然拧眉,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有姑娘长得跟陆知野这么像,这辈子还能嫁出去吗?”

  陆知野:“……”

  抓他手的“姑娘”手劲越来越大,眉眼里还带上了薄薄的怒意,“谁让你这么喝酒的?!”

  这声音莫名熟悉,池岁年眨了眨眼,看清身边的人是陆知野,当即皱着眉后退,“陆知野,你要再敢扛我,我回去就拆了你家信不信。”

  陆知野看他这么不爱惜身体,本来是一肚子怒火的,但一看池岁年这么一副害怕挨欺负的模样,心里反倒生出了点别的意味。

  看池岁年还想挣扎着往外走,陆知野沉着脸,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追上去,把人抄着腿抱起来。

  “陆知野!”池岁年努力控制自己不在公众场合骂人:“放开我!”

  陆知野脚步没停,轻轻松松抱着池岁年下楼,放进车里,刚坐好,脸上就挨了一拳。

  身边青年气得眼眶湿润,“我他妈让你抱我了?”

  陆知野脸色淡淡:“你没说不能抱。”

  “……”

  池岁年气得胃疼,又是醉酒状态,根本没法清醒地跟陆知野对峙,车一启动,他头就更晕了,只能靠着车窗勉强舒缓。

  勉强安抚住池少爷,陆知野抬眼道:“小林,去最近的医院。”

  “好的陆总。”

  林齐不敢耽误,马上开车离开。

  到医院时,池岁年已经醉意上头,好几次都昏睡了过去。

  但他不想被陆知野扛着抱着,硬撑着自己走进医院、自己上床躺好,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放松,头一歪就睡着了。

  深夜的医院没多少人,陆知野站在走廊里,听年迈的医生数落,“病人身体这么虚弱,怎么能喝这么烈的酒,你们家属不要一味地纵容,这样只会害了他知不知道?”

  陆知野皱着眉,不解释不狡辩,直接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医生。”

  “……行了,病人需要住院,家属到楼下缴费吧。”

  “我去吧陆总。”林齐道。

  “嗯。”

  病房里,池岁年睡得并不安慰,眉心紧紧皱着,嘴角几乎崩成一条直线。

  陆知野刚坐下,就看到床上池少爷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视线没什么焦距地看了过来。

  “陆知野……”

  陆知野往前伏了伏身子:“嗯,我在。”

  池岁年却好像只是说了一句豪无厘头的梦话,眼睛缓缓闭上,呼吸渐沉。

  “池岁年?”陆知野低声呼唤,没得到任何回应。

  深夜的医院仍然嘈杂,池岁年的脸是昏暗病房里唯一一抹亮色。陆知野静静地伏在安静的病床边,片刻后垂眸看去,发现人已经睡熟了。

  睡着的池岁年跟醒着区别很大,浓长的眼睫平静垂着,头发剪得干净利落,从他的角度看,还能看到对方修长白皙的脖颈,睡姿乖巧安静,比平时凶乎乎的样子可爱不少……

  “……再抱我打死你。”

  “……”

  陆知野愣了片刻,唇角微勾,指腹在池少爷脸上擦了一下,“好,等你好了,我让你打。”

  大概是睡梦中得到了回应,池岁年迷迷糊糊地继续道:“早晚……揍死你……”

  “好。”

  “……我还要……跟你离婚……”青年说话声渐弱。

  “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