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知野破天荒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就赶去了公司。这半个月他一直在医院里跟池少爷吵架,手边搁置了一堆工作,从起床开始电话就没消停过。

  昨晚才熬过夜,陆知野却并未显露疲态。

  比起跟池少爷吵架拌嘴,有迹可循的工作对他来说简单了不是一点。

  十二点,陆知野开完会回办公室,被遗留在桌面的手机上有两个未接电话。

  看号码,是家里打来的。

  陆知野拨回去,那边是管家张叔略慌张的声音,“先生,池少爷今天一直没从房间出来,我们敲了门也没有回应,他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出门前,陆知野叮嘱家里小心照顾池岁年,少爷脾气大,管家阿姨们第一天就见识过了,没得到回应不敢轻易踏入主卧,只好把电话打到他这里来了。

  陆知野看一眼时间,池岁年从昨天傍晚开始休息,这都快二十个小时了,不可能睡到现在。

  陆知野愣了一下,难不成偷偷跑了?

  但很快这个猜测就被他否决——如果池岁年发现了什么,绝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早就跑到公司来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秘书推门进来询问他午餐要吃什么,陆知野表示不用,拿起外套钥匙赶回了家里。路上他尝试拨打池岁年的电话,连续两通都是无人接听。

  心中不好的预感加重,陆知野加快车速,半个小时后回到了别墅。二楼主卧门前站着阿姨和管家,正满脸无措着不知如何是好,一见到他,竟同时松了口气。

  “先生回来了。”

  “嗯。”

  陆知野敲了敲门,房间内一丝声音也没有。

  陆知野一挑眉,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房间内空旷安静,放在床尾的轮椅不见了,大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睡衣凌乱的扔在被子上头。

  “这……这这这……”张叔围着大床转了一圈,不可置信道:“池少爷怎么会不见了……”

  陆知野冷笑一声,“你问我?”

  张叔神色一凛,连忙道:“对不起先生,我没照顾好池少爷,这就派人出去找。”

  ···

  “岁年,你手机响一下午了,没事吧?”青山绿水的湖边山庄,汤烬攒了个烧烤局,一大早就死乞白赖地打电话骚扰,好说歹说把池岁年说动出门。

  池岁年起床的时候天才麻亮,他自己乘了电梯下楼,在蒙蒙天色中等了几分钟,陆横那辆威风凛凛的大G就出现了。

  由于离开时机巧合,动作还快,池岁年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跳出了别墅所有人的视线。

  今天的凉亭里坐满了人,一水儿的俊男靓女,全是晋城有名有姓的纨绔,平时玩得大,花样也多,池岁年车祸前跟这些人关系不错,但现在,他只能安安静静地靠在躺椅上,间接参与这一场狂欢。

  桌上的手机嗡鸣不断,刚结束又响起,屏幕上【陆狗】两个字孜孜不倦地跳动着。

  “‘陆狗’……”汤烬两手抓着十几串烤肉,用一个干净的餐盘装了,放到池岁年面前,“是陆知野?”

  池岁年还没说话,身边的陆横就抢先不满,“你这备注对我们姓陆的有点不友好,每次听你这么骂陆知野,我都觉得自己也被你骂进去了。”

  “那他妈是你活该。”汤烬抬手揍了他一巴掌,“让你做个横幅,字打错了都不知道?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好好的欢迎会都被你搞砸了。”

  “卧槽!”陆横骂道:“这也能怪我?”

  汤烬哼笑:“不然怪我?”

  陆横砸了下桌面:“都怪那家图文店,老板是个草包,字印错了都不知道,趁早倒闭得了。”

  聊天的间隙里,池岁年手机又响。

  “我去……陆知野打了得有几十个电话了吧,”汤烬啧啧道:“你俩吵架了?”

  池岁年拎起一根肉串撸了一口:“吵个屁。”

  他和陆知野就没有和平相处的时候。

  池岁年把吵嚷了一下午的手机关机,随手扔到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盒子里,眼不见为净。

  肉串寡淡,少盐少油少调料,难吃得要命,池岁年只咬了一口就不肯再动了,“晚上有什么活动?”

  “喏,看那儿。”陆横扬起下巴指指远处开香槟的男人,道:“明天是徐庆生日,晚上他包了个吧,请大家玩玩儿。”

  池岁年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连家庭背景也不清楚,但他现在急需要花天酒地的喧闹来麻痹自己,好暂时忘记和陆知野之间操蛋的婚姻。

  他道:“我也去。”

  “那可不行,”汤烬把手掌摆得像雨刮器,“你身体还没好,去那种地方也是白搭,再养一段时间吧。”

  池岁年道:“就这么定了。”

  “……”

  下半场行程就这么被池岁年定了下来,徐庆听说他要参加,特意亲自来邀请。

  徐庆其实只是个小富二代,家底单薄,但胜在为人真诚,特别会来事儿,因此很讨人喜欢。

  他知道池岁年在这帮人中间的地位,这场生日会有了池岁年,他就算是真正挤进了这个圈子。

  生日会的地点是池岁年从前常来的酒吧,熟悉的卡座已经被人占了,他和汤烬陆横就坐到了隔壁。

  池岁年腿未恢复,走得很慢,姿态懒散随意,在酒吧暗色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还是一年前纵情恣意的池家大少。

  “靠,池宇那孙子怎么也在。”刚坐下,就听陆横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他目光看向的地方,是一名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青年,对方正在玩骰子,正在兴头上,声音吼得比酒吧音乐还大。

  晋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里,姓池的就一家,陆横骂完,转脸看池岁年,“这可巧了,冤家路窄。”

  池岁年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眼前方。那名青年姓池,和池岁年有一丝血缘上的瓜葛——池宇是他二叔的儿子,不过这孩子大概从小被他爸摔过脑子,为人太过混蛋,毫无下限,从小到大都是派出所的常客,被拘留就跟回家似的。

  池岁年从小就嫌他烦,从来不交往,上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

  如果不是陆横叫出了名字,池岁年或许还认不出来。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他怎么你了?”

  “我……”

  “害,冲冠一怒为红颜呗,”汤烬一脸八卦地抢过话头,勾着池岁年的肩膀,道:“你看到他身边那姑娘没?”

  池岁年淡淡一瞥,果然在池宇身边看到身穿精致礼裙的女孩。

  “陆横前几个月可喜欢她了,说是一掷千金也不为过,眼看快要追上了,没想到被池宇横插一杠,陆横当初还为了那姑娘砸了个KTV……啧,我跟你说过这事儿的吧?”

  池岁年点点头,响起汤烬曾在医院时提过一嘴。

  “靠!说了不许提这事儿了,妈的丢人!陪我喝一个。”被一个小好几岁的娃娃截了胡,陆横脸上无光,黑着脸低头闷酒。

  池岁年也跟着抿了一口,浇愁。辛辣的液体从舌尖一路烧到了心肺。

  这酒比印象中更辣,也更上头。

  池岁年下意识去看酒瓶。

  ——是他常喝的没错,怎么这瓶这么烈?

  “这酒太烈了,你别喝了。”池岁年正恍惚着,手里酒杯就被抽走。

  他不大高兴地皱眉,“你怎么这么啰嗦?”

  “……我踏马是为你好好吗?”

  池岁年啧了一声,“你这口气,我差点以为我奶活了。”

  “……”

  池岁年混迹夜场多年,早就练成了千杯不醉的能耐,这才抿了一口就被叫停,非常不爽。

  他转而去勾陆横的肩膀,道:“陆横,咱俩喝。”

  “行。”

  汤烬一看俩人又开了一瓶,还是烈酒,嘴唇动了动,没敢拦,怕挨揍。

  池岁年正喝着,眼前多了一道人影,他缓缓抬眼,一头杂毛的男生冲他露出一口白牙,“哥,好巧,早就听说你醒了,一直没得空见见你,今天正好碰上,这是我朋友,我们敬你一杯。”

  池宇并不是打招呼的语气,倒像是来找茬的。

  而他带来的陌生男人,一双眼睛紧紧粘在了池岁年身上,只看了几眼就觉得口干舌燥,邪念暗生。他舌尖舔了舔殷红的唇,艳丽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妖异无比,“池少爷,你好。”

  池岁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你谁?”

  他有一双很招桃花的眼睛,被酒精熏染过后变得更加勾人,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让人忍不住想触碰。

  只不过美人都带刺,池岁年半睁着眼,忽地笑了:“管你是谁,挡着我眼睛了,滚。”

  池宇脸色一垮,“大哥,我特意带朋友来陪你喝酒,你没必要这么羞辱人吧。”

  “好啊。“池岁年抬了抬下巴,指着桌面道:“既然是喝酒,先来十杯看看诚意?”

  桌上的酒度数高、后劲足,一上来就闷十杯,那必然是要被抬着出门的。

  池岁年显然在故意把他当猴耍。

  池宇:“……你就是故意的。”

  池岁年笑得更欢了,“对,故意的,所以呢弟弟,要去找你爸爸告状吗?”

  “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陆横早就看池宇不顺眼了,赶苍蝇似的道:“明知道别人不待见你还非要凑上来,要脸不要。”

  池宇气得说不出话来,恶狠狠瞪了池岁年一眼,转身走了。

  而他带来的男人,目光还依依不舍地在池岁年身上粘了许久。

  “没事吧?”陆横道。

  池岁年满不在乎道:“我能有什么事。”

  自从二老把遗产都给他以后,他二叔一家就没少找他麻烦,尤其是池宇。池宇是老来子,二叔一家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从小惯得无法无天,一直以为是池岁年抢他爸爸的股份,小小年纪就仇恨滔天,早就不可化解了。

  爷爷奶奶过世后,池岁年对亲情就再也没什么牵挂,对池宇一家还真没有什么期待的。

  池岁年喝酒的动作慢了下来,往后一靠,皱着眉捂了下肚子。

  以为这祖宗身体喝坏了,汤烬一脸紧张地道:“怎么了?肚子疼了?”

  池岁年皱着眉缓了一阵,踢了踢汤烬的腿,“让开,我去放水。”

  “我扶你去。”

  池岁年不耐地皱眉:“老子没残,自己去。”

  他推开汤烬,刚要走出卡座,面前又出现了一堵人墙,把出去的唯一道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池岁年都快气笑了。

  他确实太久没有出门了,这会儿谁都敢到他面前来挑衅。

  “滚开……”他一抬眼,正正对上陆知野漆黑的眼瞳。

  陆知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冷声冷气地道:“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瞧瞧这怨妇查岗的语气,他陆知野以为自己是谁?

  池岁年重新坐回沙发,脑海里有根神经兴奋地跳起,“哪儿来的少爷,长得不错,过来陪我喝一杯,这些……”

  池岁年往掏出一沓钞票,丢在桌面,“都是你的。”

  汤烬:嘶。

  陆横:牛逼。

  酒吧就这么大,陆知野这样满身格格不入的正经,一走进来就是酒吧焦点,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窥探。

  看到池岁年这么侮辱人,不少人酒都醒了大半,正看着这边瞪大了眼。

  陆知野是晋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同龄人之所以出名,几乎都以“某某某的儿子”为前缀。

  但陆知野之所以闻名于世,仅仅因为他的个人成就,因此,他在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眼里,近乎是不可攀诬的高岭之花。

  而现在,这朵高山雪莲一样的男人,被晋城最纨绔的男人当众折辱。

  不少人就等着看好戏了。

  池岁年没管周围的目光,他也管不了——刚才喝了不少,腹部胀得厉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控制自己不出丑上,对陆知野的羞辱几乎都是凭着一股子下意识。

  眼看陆知野一动没动,池岁年却快要憋不住了,他推开人走出去,没走两步就被人攥住手腕。

  “跟我回家。”

  回你妈呢,老子要上厕所!

  池岁年在心底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嘴硬:“陆知野你闲的吧,我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松手。”

  桎住手腕的掌心仍紧紧地扣着,分毫没动。

  池岁年气得要死,挣扎着掰开他的手。

  换了车祸前,池岁年早就挣开了,但这具身体现在就是个小弱鸡,在陆知野手里扑腾半天也挣不出生路。

  “陆知野我操你大爷……”

  还没骂完,池岁年突感身体悬空,脑袋倒吊着晃了晃。

  ???

  世界颠转,他眼前被黑色布料填补,一抬眼,看到一双笔直的双腿,池岁年甩甩晕乎乎的脑袋,发现自己被陆知野扛起来了。

  扛……起……来……了……

  池岁年声音冷得直掉冰:“陆知野……我杀了你。”

  陆知野不为所动,扛着池岁年缓步朝外走去,途径一帮子呆滞如鸡的二世祖,表情竟也没有丝毫变化。

  而池岁年则快被他颠吐了。

  腹部被陆知野肩膀上的骨头咯着,难受得很。

  “陆知野……”池岁年语气不自觉软了些:“快放我下来。”

  快出来了……

  陆知野不回应不放手,扛着池岁年来到了室外的空旷处。

  池岁年再也忍不住了。

  “陆知野,王八蛋,你快放我下来,老子快尿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