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

  池岁年现在不仅仅怀疑人生,他还开始怀疑一年前的自己,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夺舍了。

  否则……他死缠烂打纠缠陆知野这件事,简直比太阳爆炸还要匪夷所思。

  “您不记得了?”秦绥天还不知道他失忆的现状。

  池岁年也不动声色地没有解释,倒不是信不过秦绥天,而是他本人到现在也无法接受,更遑论对别人交代。

  他晕头晕脑地抹了把后脑,硬邦邦道:“我刚醒,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

  秦绥天点了点头,道:“就我所知,您和陆知野从小关系不合,这一点全晋城都心知肚明,但从一年前开始,您突然变了。”

  变了?

  池岁年在心底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了一会儿,想借此找回自己遗失的记忆。

  但很可惜。

  脑海里依旧一潭死水,他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对这些事情没有任何的代入感。

  他甚至怀疑这些事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

  “我什么时候变的?”

  秦绥天:“一年前。大概……是蒙希车展之后。”

  池岁年想起来了。

  是陆知野截胡的那天。

  “车展过后,您连夜去找了陆知野,跟他独处一夜,然后,第二天就中邪一样开始追求他。”

  池岁年:“……”

  好他妈一个中邪。

  “陆知野本来还不答应,但后来被你纠缠得久了,也就同意了,去年年初你俩飞国外领了结婚证……”

  池岁年呼吸一沉。

  秦绥天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您车祸后,陆知野每天都来医院看您,甚至还有媒体报道过这件事,因此,您这时候提离婚对自己、对公司的名声都非常不利,需要慎重考虑。”

  池岁年呆了一会儿,微微低着头,表情有点懵。

  所以,陆知野现在在大众眼中是个完美丈夫,如果自己单方面提出离婚,还真成了始乱终弃的渣男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绥天沉稳地摇头,“同理,陆知野如果选择跟您离婚,他也会面临跟您一样的困局。”

  换言之,他们的婚姻只能名存实亡地保留下去,不知道要恶心人多久。

  秦绥天:“不过……”

  池岁年一听他拖着声音说“不过”就眼皮一跳。

  “我觉得陆知野对您挺好的。”秦绥天像是笑了下,“您昏迷这段时间,陆知野凡事亲力亲为,帮您洗澡擦身——”

  “什么?!”池岁年惊愕地打断他的话,屁股一歪,差点从床上滚下去,“……洗澡?!”

  秦绥天好像不知道这俩字儿的威力似的,还在轻轻点头:“是的,亲力亲为。”

  池岁年被刺激得眼前一黑:“……”

  姓陆的,老子杀了你。

  “那我先回去了,池少爷好好休息。”秦绥天冷不丁扔完一个重磅炸弹,也不管池岁年被轰成了多少碎渣,拍拍屁股走人,利落得很。

  好在池岁年从小有个心宽体健的性子,从不拿别人似是而非的话来折磨自己,用汤烬的话来说,就是“臭不要脸”。他听完便把秦绥天的话和陆知野这个人都当个屁放了,全然不放在心上……

  不放心上才怪!

  陆知野到底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来玷污他的名声,让他刚醒来,就受到如此起伏跌宕的刺激!

  甚至,连秦绥天这样城府的人都会对此深信不疑。

  妈的。

  ……池岁年又想薅头发了。

  ···

  秦绥天轻轻合上病房的门,把那份过时的破产声明揣好,一转脸,猝不及防地和陆知野打了个照面。

  “陆总。”秦绥天轻轻颔首,看到陆知野手里提着食盒,猜到他是来探望里面那只炮仗的。

  而那只炮仗刚被他三言两语点了火,这会儿谁进去都得炸,但秦绥天却很鸡贼地没有做出警示,反而低眉顺眼地把路让开。

  “秦总这么敬业,居然要把工作拿来打扰一个病人?”陆知野视力很好,在秦绥天收回文件的前两秒,眼尖地看到了“破产”两个字。

  “陆总家大业大,自然不用事事亲力亲为,我们池好只是个小作坊,人多事杂,不多盯着,随时有可能摔得头破血流。”秦绥天笑了下,道:“公司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希望陆总好运。”

  病房门口,他们不欢而散。

  秦绥天没有把陆知野当做半个老板,陆知野也同样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们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陆知野盯着他脚步轻快的背影,警惕地没有立即拧开门把手。

  从病房门上的小窗里朝内看了一眼。

  ——宽敞的VIP病房里,池岁年表情很凶地薅了把头发,把柔顺的脑袋搅合得毛毛躁躁。

  还不解气,捞着枕头戾气很重地锤了几下。

  陆知野:“……”

  他总算知道,秦绥天那一脸格格不入的幸灾乐祸从哪儿来的了。

  ···

  池岁年才发泄完,就听见了一点细碎的脚步声。

  陆知野一改早上相见时的西装革履,这会儿只穿着休闲服,白色无帽卫衣,黑色长裤,腿长得要快逆天了。

  明明奔三的年纪了,装的什么嫩。

  池岁年刚经历了几个晴天霹雳,心情烦躁,邪火正没处撒。

  陆知野的出现就跟汽油似的,他一看过来,池岁年就觉得自己没穿衣服,仍然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任他上下其手……

  操。

  池岁年咬着牙愤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血肉。

  “滚出去。”

  陆知野像是没听到似的,迈步走进病房,把食盒轻轻搁在柜子上,轻声道:“你还没吃晚饭,身体受不了,家里阿姨给你熬了一点瘦肉粥和骨头汤,趁热喝了吧。”

  池岁年瞪眼:“你听不见吗,我让你出去。”

  陆知野叹了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的纵容,“别闹了,先吃完饭。”

  谁他妈在跟你闹。

  池岁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陆知野身上总有一种奇怪的矛盾气质,都在好好说话,但一样的字句,只要从陆知野嘴里吐出来,就会变得格外气人。

  池岁年之所以讨厌陆知野,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池岁年还记得第一次见陆知野的场景。

  那会儿池家举家搬到晋城,他转学进入陆知野的班级。池岁年从小体弱,四肢纤细,脸蛋白白净净的,乍一看小姑娘似的,第一天露面,就被后排几个男生不怀好意的取笑。

  陆知野就坐在一堆笑得东倒西歪的男生之间,有人拿手肘撞了他一下,问:“这新同学也太瘦了,他要不说话,我还以为那儿站了只小鸡崽儿,哈哈哈哈哈哈……”

  池岁年虽然年纪不大,但能从这些人的表情和语气里分辨出善恶。

  陆知野就坐在最后一排,抱着后脑跟他隔人相望。他个头比站在讲台上池岁年矮了不少,但视线却非常不客气地在池岁年脸上和身体上梭巡、品鉴。

  然后,池岁年听到他说:“瘦是瘦了点,至少脸蛋挺漂亮。”

  他话音刚落,全班都哄堂大笑。

  因此,托陆知野的福,池岁年整个中学时代都在“漂亮鸡崽”的外号中度过。

  直到后来,池岁年用拳头一个一个地揍回去,这些人才勉强在人前消停一些。

  他和陆知野的恩怨由来已久,经过十多年的发酵,早已变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争锋相对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从死对头变成了合法夫夫。

  这世界实在可笑。

  池岁年浸在回忆里,突然觉得鼻尖有热腾腾的湿气靠近。

  回神一垂眼,看到陆知野举着勺子,舀了勺粥,勺子一侧碰到了池岁年的嘴唇——他躲避不及,被撬开一点缝隙,一勺软糯香甜的大米粥就被送进了嘴里。

  他下意识一咽。

  咕咚。

  “……”

  池岁年眉毛皱起,猛地拉开距离,把陆知野手推开。

  池岁年皱着脸看粥碗:“你是不是在粥里下毒了。”

  “我们是合法配偶,我不会害你。”陆知野又舀了一勺粥,“来,再吃一口。”

  池岁年几欲掀桌:“你不用每句话强调一遍合法配偶!”

  陆知野皱了下眉:“可是你失忆了。”

  池岁年血气上涌,不耐烦道:“这跟我失忆有什么关系!”

  陆知野:“我多说两遍,你可能就想起来了,你忘掉的事情很重要,一年前你追我的时候……”

  “闭嘴!”池岁年一声大吼。

  陆知野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说话。

  他池岁年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要遇到陆知野这个王八蛋。

  池岁年表情沉重的平复心绪。离婚暂时不可为,但他并不想跟陆知野有任何瓜葛,思虑片刻,他从秦绥天留下的文件里撕下一张纸,刷刷刷地笔走龙蛇。

  十分钟后,他把纸张“啪”地往陆知野胸膛一拍——

  “敢不签字我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