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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如流水驰得飞快,转眼间,半年就过去了。

  目下,秦国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雀跃,原因自是王贲与李信的大军大败燕军,一路逼至燕境,燕国已是囊中之物,稍稍伸一下胳膊便可轻松拿下。

  山东六国,如今只剩下中立的齐国,还在瑟缩、观望。

  齐地地大物博,资源丰盛,理论上可以做困兽之斗,与秦国再消耗一番,然齐王建性格优柔寡断,事到如今,仍然在国相后胜的谗言下,保持按兵不动,不做任何抵抗。

  却也迟迟没有投降的迹象。这令秦王有些犯难,召集重臣连开了好几次作战会议。

  楚萸这边也没太闲过,原本飘松的裙带上,如今挂着一大串细细长长的钥匙,那是家里所有重要房间及仓库的钥匙,她和阿清各持一份,以防万一。

  其实她可以不要的,只是阿清坚持要给,以彰显她女主人的地位,楚萸想了想,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长公子府上的员工数量,是景家的二三倍,几乎算得上庞大。除此之外,近旁一处宅邸里,还养了一批身手矫健的侍卫(门客),这些人的吃喝拉撒睡,也要由府里开支。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楚萸自然懂得。

  在阿清的耐心引导下,她渐渐上了道,将府中大小事宜,操持得稳重而妥帖,虽不至于雷厉风行、大杀四方,却也让阖府上下挑不出毛病。

  大家渐渐喜欢上了这位新夫人,觉得她聪慧善良,温和又不失原则,谁有困难了只要提出来,她都会想办法帮着解决,但若有人偷懒耍滑,也会被她以端正严肃的态度批评一番,并作出相应的惩戒。

  虽然拥有长公子的偏爱,但她也确实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博取了大家的由衷喜爱。

  就连一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长公子,都接二连三称赞她,据说还像个自豪孩子考了一百分的家长那样,在外面逢人便夸,恨不得给她镶上几层金边,以洗去坊间隐隐流传的对她不好的谣传。

  “夫人才不像狐狸精呢。”秀荷如今已将“夫人”叫顺了口,一边给她捶腿,一边义愤填膺道,“您不要管那些嚼舌根的胡话,一定是有人嫉妒您,才到处散播流言。”

  她已经与郑冀在一起了,婚礼还是三个月前楚萸亲自筹办的,意在喜上加喜。

  楚萸斜斜地靠在床柱上,往嘴里丢了一颗青枣,表情微妙地有点自豪:

  “我要是狐狸精就好了,像妲己那样战斗力爆棚,一个尾巴就能把十万人马荡平,哼哼,那个时候秦王可能都要把我给供起来呢……”

  “夫人您又在说故事了,长公子昨天不还说,不让您给小公子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吗,什么哪吒,什么封神榜,简直像怪谈一样。”

  她脑中回想着那些奇谲的描述,眼里闪过一抹与珩儿听故事时酷似的兴奋。

  楚萸眼尖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笑得狡诈:“哦豁,那下次我讲故事的时候,你便不要在附近了。”

  按摩到肩颈处的小手一顿,秀荷可怜兮兮地抿起嘴巴,眼睛不经意间从自己的小腹上流连划过。

  “你莫不是……有了?”楚萸宛若被电,霍地坐直,朝秀荷倾身靠近,手掌触上她暖烘烘的小腹。

  秀荷脸上微红,点了点头。

  “这样大的喜事,怎么不和我说呀?”她略有埋怨。

  “这不是还没到三个月么,能不能保下来还不一定呢……”秀荷小小声地道。

  “一定能的!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给我揉肩捶腿了,重活一律不许干,一定要多多休息,我会让阿清多给你分些水果,你房间冷不冷?每天多领些炭,都记在我身上——”楚萸机关抢一样地说着,有一箩筐的经验想要往出倾倒。

  两个月又过去了,期间发生了三件大事。

  燕国投降了,秀荷胎象稳固,珩儿会说话了。

  虽然吐字像漏风,又像是含着口水,还带着某种拗口的、不知是哪里的口音,但完全不影响听懂。

  小家伙学东西学得飞快,语言储备与日俱增,“阿父阿母”早已成为不值一提的过去时,昨天给他讲了哪吒脑海,今天他便能呼扇着两条短胳膊,一边满院子撒欢,一边用奇怪的口音嚷着“风佛轮”“乾滚圈”“混甜冷”了。

  嚷着嚷着,一头撞到从外面归来的阿父腿上。

  小家伙秒怂,因为阿父在阿母为他讲故事时,总是挑三拣四,一边揪着阿母的头发,一边对他挑眉冷哼,渐渐懂事的他,察觉出了阿父在家中的权威地位,再加上隐隐约约回忆起,自己曾吊在阿母身上,被似乎是阿父的男子又挤又压,好不难受,便对阿父越发不敢造次了。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一旦阿父像现在这样,俯身一把将他捞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揉,他便不计前嫌地挥舞起小肉手,笑得眼睛都没了,只剩两条缝。

  扶苏抱着儿子进了屋,就看见楚萸烦恼地支着下巴,眼睛盯着案上一册摊开的竹简,嘴唇像樱桃那样圆润地翘着,一副很好咬的样子。

  “怎么了?”他绕到她身后,俯身看向竹简。

  “今天我看到韩非先生了,差点就没忍住,将未来之事说与他听。”楚萸长叹了口气道。

  新婚的喜悦渐渐褪去,她重新担忧起要如何向秦王坦白。

  以前他们将时间定在了大婚后,而如今随着六国一一消亡,这件事必须郑重其事地尽快提上日程了。

  子婴也认为,需要在齐国如历史那般开城投降前至少半年,将未来的种种,一五一十告知秦王,给他一个接受并转变思路的过程,而不能傻乎乎地等到一统天下后。

  战车一旦开启,便不能轻易停下。秦王是个心急的人,他此刻可能正踌躇满志地计划着统一后的种种改革与创新,甚至兴奋到夜不能寐,他们必须在他的构思彻底成型前,冒着相当的风险将一切和盘托出。

  如此看来,时间已经十分紧迫了。

  若是再不行动,她搞不好又会变成寡妇——

  “我们把韩非先生也拉进来吧。”楚萸说道。

  扶苏在她身旁坐下,稍稍松了点劲儿,珩儿像小动物似的从他胳膊间蠕动出来,爬上桌子,饶有兴趣地盯着竹简看,手指在上面戳来戳去,一副很想识字的样子。

  “不行。”扶苏斩钉截铁地摇头,“他毕竟是韩人,万一他起了不该起的念头呢?”

  楚萸瘪瘪嘴,暂时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对韩非自是非常信任,可长公子却对他始终放心不下来。站在他秦国公子的角度看,其实没有错,而且还挺负责任的。

  “如果要说,便在这两月吧。”扶苏思忖片刻,说道。

  历史上,齐国是在七个月后投降的,如此算来,时间正好压在了半年之前。

  楚萸点了点头,抬手阻止了珩儿把笔尖塞进嘴巴里。

  “今日我听闻齐国公子入秦,想求见父王,父王没有见,派李斯去接待他,据说齐公子态度十分蛮横,理直气壮地提出要与大秦分封而至,被李斯狠狠嘲笑了一番,这会儿正在客栈里大发雷霆呢。”

  扶苏笑着说,语气里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他怎么敢——”百度上没并有标注这样的事,“他难道看不出大秦想要一统天下的意志吗?”

  “齐国毕竟也曾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出国齐桓公、齐闵王这样的雄主,盲目之下看不清形势也可以理解。”

  扶苏又笑了一下道,这回带上了几分揶揄,目光随着爬来爬去的珩儿在桌案上缓缓移动。

  时间最后敲定了在了下月月末,但在这之前,他们的队伍还需要再壮大些。

  楚萸没日没夜地愁眉苦想,半月后,她得知了一条消息。

  嫁给嬴濯的齐国公主,入宫向秦王请命,说她愿意随兄长返齐,劝说齐王开城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