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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萸抱着珩儿独享一辆马车,在惴惴不安中离咸阳宫越来越近。

  小家伙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在她怀里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练习着婴儿语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瞳中,绽放出纯真又愉快的光芒。

  看着他这副样子,楚萸内心的紧张渐渐减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凡事不要总往坏的一面想。

  方才那位官员模样的男人,管她叫“公主”,还以“您”字来称呼她,这就表明,秦王并未是在暴怒之下,命人将她唤过来的,他很可能早就想见她了,只不过今日才得空。

  也或许,与昨日长公子入宫有关。

  不过也不能仅凭表象就掉以轻心,搞政治的人心眼都多,喜怒不形于色,他的礼貌恭敬,未必代表秦王的态度。

  说实话,楚萸也不敢想象那位始皇大人和颜悦色的模样,总觉得他特别不好惹,召她过来,绝对是要降下惩罚,或者进行一番苛难。

  纠结之中,马车慢慢减速,她拘谨地撩开窗帘,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肃穆与威压扑面而来,令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两道高大得不可思议的宫墙边,每隔几步就伫立着一位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他们的马车正行驶在宫墙形成的深长甬道间,车轮碾过青砖地面,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久久回荡。

  楚萸心有戚戚然地放下帘子,深深吸了几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冷静,冷静,冷静。

  她反复告诫自己,然而当马车在马场停下,她被一步步引着,朝章台宫的方位走去时,腿肚子很不争气地又开始抽筋了。

  珩儿却恰好相反,在她怀中伸长脖子,好奇地四处张望,甚至还趴在她肩膀上,兴奋地拍起手来,满眼都是新奇与欢快。

  楚萸哭笑不得,只好收紧手臂,将他牢牢托住。

  沿途与好几路侍卫、宫女擦身而过,有好奇者偷眼瞅了瞅他们,虽然不知他们是何人,也不知道前因后果,却不影响脑补出一些猜测与故事,足够打发小半天的时间了。

  王城内,殿阁楼宇巍峨林立,园林池坡错落有致,肃穆中透着雅致,然而楚萸毫无欣赏的心境,她眸子慌乱地四处飘移,十分怀疑自己一会儿是否还有力气,爬上那高高的三十六级台阶,成功抵达章台宫门口。

  她甚至都开始想象,自己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进去的画面了……

  她抽了抽鼻子,正欲收回视线,集中于脚下的路面时,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令她脚步猛地一顿。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竟忘记了惶恐,朝不远处走来的那人,激动地挥起手臂。

  那人也是一顿,面上露出同样震惊的神情,快步朝他们走来。

  “先生!”楚萸杏眼圆瞪,“韩非先生,您、您出来了?”

  眼前的韩非,一袭秦国官员的黑色袍服,连头上的高冠也是统一配置,这就表明——

  他不仅出来了,还在秦国朝堂,谋得了一席之地。

  “公主,许久未见了。”韩非温和地笑笑,冲她行礼,也冲引路的同僚拱了拱手。

  “太好了,您还活着,太好了……”楚萸嚅嗫道,眼眶涌上一股热意。

  “这要多亏公主,为我解开心结。”韩非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道,脑中闪过狱中的一幕幕,心中泛起颇多感慨。

  一只小手在他视线边缘愉快地晃过,他目光随之一转,落在了她怀中的小团子身上,眸中掠过一丝惊讶。

  “这位是——”

  楚萸稍作犹豫,决定实话实话:“是……长公子的孩子。”

  韩非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笑得颇为慈祥:“看来公主这回是苦尽甘来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楚萸立刻皱起小脸,欲哭无泪道:“这可未必,秦王召见我,还不知所为何事,芈瑶心中实在惶恐,连步子都快迈不动了……”

  她忽然扬起头,有些激动道:“先生,您、您说王上不会是想要杀掉——”

  “咳咳。”引路之人清脆地咳嗽了两下,楚萸立刻怯怯地噤了声,睫毛可怜兮兮地颤着,眉眼之间挂满仓皇与无措。

  韩非见状,心下不忍,自告奋勇道:“我与你一道去吧,正好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方才忘记禀告王上了。”

  后半句,显然是说给引路官员听的。

  大家都同朝为官,且韩非不仅是廷尉李斯的同门师兄,亦是秦王的新宠之臣,他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反正自己的任务只是把楚公主带进去,便也未作阻拦。

  三人各怀心思,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总算到了章台宫殿下。

  有了韩非陪伴,楚萸没那么惶恐了,她用力抿了抿唇,把珩儿往上托了一下,抬起脚步,一步步踏上高高的白玉石阶。

  正殿门口,立着四只青烟袅袅的巨大铜鼎,楚萸埋下头,跟随在后跨过门槛。

  正殿高大、开阔,庄重肃穆,容纳百人绰绰有余,这里便是平日上朝议事之处,然因秦王性子急、办事讲求效率,除非有极其紧要的大事,否则只在侧殿或者书房召见相关官员,减少繁琐冗杂的形式化程序。

  别的不说,楚萸还蛮喜欢这种风格的。

  他们绕过一根根雕刻兽纹、云纹以及花鸟的殿柱,拐入左边一采光明亮、宽敞通透的侧殿。

  楚萸始终半垂着眼帘,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隐隐约约可以瞥见正前方立着一座足有两米高的玉石屏风,屏风前有一张长案,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端坐在案前,腰脊拔直地低头批阅着什么。

  案前台阶上,一左一右立着暖炉和香炉,烟气与熏香纠缠在一起,汇成一种十分朴实好闻的奇特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压,自前方的台阶之上兜头罩过来,她悄悄挑起眼皮,快速瞥了一眼。

  应该是错觉,因为秦王压根就没有抬头,仿佛是未察觉殿内突然多了三个半人。

  除了楚萸,其他人都对此见惯不怪,引路官员上前两步,躬身拜礼道:

  “禀王上,楚国公主已经带到。”

  他话音落下后,是一阵紧绷的沉默。

  秦王未有任何回应,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腕如龙蛇游动,在奏章上落下一串串流畅嵯峨的笔迹。

  跟他父王比起来,只是时不时展现出傲慢的长公子,确实可以被形容为温润,楚萸不无恶意地想,心脏又开始怦怦直跳了。

  眼见着秦王批阅完一份奏章,又展开第二份、第三份,却始终未抬起目光,朝他们这里瞅上一眼。

  就像是特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楚萸扭头,求助地看向韩非,韩非做了个行礼的手势,然后拿笏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意思很明显,是让她跪地拜礼。

  楚萸恍然大悟,羞得脸颊绯红,她根本就没有当公主的那段记忆,自然对宫廷礼仪知之甚少。

  她小心翼翼往前迈出一步,刚想弯身,突然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有个小人儿沉甸甸地坠着,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她克制住继续扭头求助的想法,略一思考,继续向下跪去,膝盖落地时,顺手将珩儿放置在身旁的地砖上。

  珩儿天生就有特别强的适应性,她短时间内并不担心他会哭闹,或者惹出乱子。

  “臣女芈瑶,拜见秦王。”

  她伏低身子,双手交叠,额头触地,压下全部紧张的情绪,尽量口齿清晰地自报家门道。

  只是她也没料到,珩儿会在她俯身长跪的时候,慢慢地蠕动起来,四处张望一番后,裹着手指头,像小鸭子一样,朝着前方秦王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

  她听见身后,传来两道吸冷气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大约晚上更(*?︶?*)感谢在2024-04-03 12:49:28~2024-04-04 12:1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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