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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中雨势微歇,空气沁凉。

  榻上女子红唇轻轻喘息着,鬓发散乱,双颊酡红,几缕青丝贴在面颊之上,宛如一只被仙泉玉露饱饱滋润过的新鲜桃子。

  她此刻,正负气似的拿后背对着身旁男子,紧裹被子不吭声,雪白的长颈在青丝间若隐若现,精美得仿若玉雕。

  一阵漫长的沉默,直到男子将手探进被窝,捉到她的手,紧紧攥进掌心。

  楚萸气咻咻地转过身来,睫毛一扬,瞪住他。

  这个家伙,竟在那个时候,就对她动了歪心思吗?

  那个雨夜,火折子在漆黑中骤然亮起,映出他的面容,宛如惊鸿一瞥,在她心里掀起久久难以平复的春潮。

  她像所有陷入情爱的少女那样,泛滥着各种忧思,身份上的难以相容,地位上的悬殊差距,还有种种稍纵即逝的小心思,她每日都默默地心乱,默默地消化这份不会有结果的情动,可他——

  竟是和她一样,在那缠绵于天地间久久不停歇的雨声中,对她一见钟了情。

  或者,更早。

  可即便这样,他还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捉弄,把她连哄带吓骗到府里,慢慢地吃干抹净,她就是气这一点。

  扶苏坦然迎视着她的目光,似乎丝毫不觉哪里不妥,手指滑入她指缝,与她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一股热流顺着肌肤相贴处,涌入心口,楚萸撅起嘴巴,眼神不再那么饱含怨气了。

  事情很不妙,长公子竟学会了美男计……

  “我今日入宫了。”他的嗓音微微发哑,却在这夜色中透出别样的魅惑,光是听在耳边,便令人涌出绮丽遐思。

  然而楚萸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秦王怎么说?

  她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并试图通过他方才的一系列举动,在他开口前推理出答案。

  一根弦在脑中“铿”地一声绷紧,她想起了他适才的沉默与贪婪索取,就像是要确认她还是属于他的,隐约有种最后的疯狂的意味——

  她登时浑身一僵,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像铜铃,屏息等待他的下句话。

  “我在宫里看见阿嫚了,她很想你,说哪天要过来找你玩,顺便看一看小弟弟。”扶苏根本就没提这一茬,也不知是故意逃避,还是其他什么的,声音带着一丝唠家常的平淡与笑意,“你上次不是遗憾她没能吃上枣糕么,这回可以放心做给她吃了,她很馋的,你要多准备些。”

  楚萸正焦急,闻言愣了半晌,才渐渐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秦王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她从他掌中抽出手,哼地一声又把身体翻了过去。

  动作速度太快,幅度太大,以至于脑袋在枕头上重重磕了一下,很疼。

  她委屈地将被子扯过来大半,全都裹在自己身上,仍然觉得不解气,恨不得回身再踢他一脚。

  长公子不仅学会了使用美男计,绿茶功力也渐长,她才不要上当呢?

  这种看似一句也没提,实则句句都在怂恿她乖乖回家的言辞,确实很有迷惑性,尤其还是以那样的口吻说出来——

  她不回去,至少不能被他三言两语就忽悠回去,这涉及到往后的尊严问题。

  她知道自己天生好说话,也知道他会钻这个空子,这次她必须要坚持住,否则以后定会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他们签过契约的,她可以自由选择住所,他没权利干涉——

  想到契约,她心里有了点底气。

  不过,通过他的话,她脑中刚刚绷紧的那根弦,又蓦地松弛开来。

  无论秦王说了什么,都不会是坚决反对、丝毫不肯通融,否则以长公子的性格,是没心思在大半夜如登徒子一般摸过来,搞这些弯弯绕绕的。

  一只强壮修长的手臂,没皮没脸地伸了过来,搭上她腰肢,接着他滚热的躯体,也严丝合缝覆了上来,薄唇埋入她肩颈,不安分地游走。

  “你把被子都卷走了,我也很冷啊。”他勾着嘴角,喃喃道,更加理直气壮地贴紧了她的后背。

  楚萸耳朵红成了石榴,她不甘心地扭了扭,然而他的手臂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搭,实则比铜墙铁壁还难以突破,她越挣扎它便越坚硬,勒得她腰疼,索性便不扑腾了,作茧自缚地任由他将自己当成抱枕,牢牢束缚在灼烫的胸膛里。

  “睡吧,芈瑶。睡吧。”

  他仿佛梦呓般柔声说道,在她肩头、颈间、腮边落下火种一样的吻,另一只手臂也从她身下探过,环住她柔软的腰肢。

  长夜漫漫,很快便只余下滴答的雨声,和两人清清浅浅、互相交融的呼吸声。

  他们的两双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牢牢相扣,难舍难分。

  翌日清早,楚萸一睁开眼,身畔已然空空如也,她对此早见惯不怪了,身体朝他睡过的地方蠕了蠕,诚实地贪恋着他残留的温度。

  她其实搞不大明白,他昨夜来这一遭,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逼她回去,也没有质问她为何一声不吭就跑了,这不符合她对他的一贯认知。

  她脑子涨涨的,慢慢地穿衣、洗漱,坐在铜镜前梳头时,看见自己媚眼如丝,容光焕发,登时心虚起来,往脸上拍了厚厚一层香粉,试图掩饰住昨夜欢愉的痕迹。

  在院子里看见田青时,她下意识闪躲起目光。

  田青自然知道长公子夜闯这件事,不,不是夜闯,他很可能是从大门大摇大摆晃进来的,搞不好,就是田青给他开的门……

  想到此处,她心底一惊,朝正背对着她喂马的田青,投去气恼的一瞥。

  连他都被收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简直岌岌可危……

  整个白天异常安静,她坐在院子里,晒了一整天的暖阳,还去和老板娘打了招呼,老板娘对她回来,表现得并不惊讶,就像她根本就没离开过秦国,只是换了个远点的地方住了两年。

  这让楚萸越发觉得,在楚国的那两年,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就连生珩儿时的痛,都遥远模糊了起来,好似真是她的一场黄粱之梦。

  晚上,在她扭捏的期待中,长公子并没有来。

  他仿佛学会了欲擒故纵。

  一整晚,她都没睡好,第二天蔫蔫地蜷在屋子里,心里特别难受。

  主要还是想珩儿了,可就这样灰溜溜地摸回家,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正焦虑着,一道身影从门前投了进来,那身影怀里托着个小团子。

  是阿清,她如及时雨一般,把珩儿抱了过来。

  楚萸喜出望外,嗖地跳起来,从阿清手中接过不知怎么的,有点气鼓鼓的小宝宝。

  “他昨夜想他阿母了,哭闹了一场呢。”阿清心疼地解释道,“到底是不足两岁的婴儿,长久感受不到阿母的气息和体温,心里会倍感不安的。”

  这话令楚萸愧疚万分,她低头亲了亲他微肿的眼皮,小家伙还有点赌气,骄傲地别过头去,就好像她是抛弃亲子的狠心母亲,他不肯轻易原谅。

  “长公子说您先照顾着,他晚上来看你们。”阿清笑道,手指在珩儿的脚心上轻轻挠了挠,小家伙立刻不高冷了,咯咯咯笑个不停,四肢上下倒腾,像一尾欢快的鱼。

  楚萸趁机在他腮上吧唧了两口,成功重获了小宝宝的欢心,他扑向她胸口,满足地把脑袋埋了进去。

  阿清吃过午饭便离开了,她还有不少差事要办,田青白天也不在,他在蒙恬麾下担任很重要的职务,大多数时间都很忙。

  大家全部各司其职,只有自己在虚度时光,她心里生出愧疚的情绪,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到珩儿身上,跟他完“你拍一,我拍二”的游戏。

  忽然,门外传来喧哗,楚萸警惕地将珩儿放在床上,匆匆放下纱帐,只身一人去门口查看。

  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先后大步踏入院中,为首之人面容端正,身着黑色官袍,身后两人则披着轻甲,一左一右按着腰间的长剑。

  楚萸惊恐地向后退了半步,但一想到珩儿还在屋里,怕引狼入室,忍着惧意又往前迈了两步。

  为首之人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声音洪亮却不失儒雅:“公主,请随我入宫一趟,王上想要见您。”

  一阵难以形容的慌恐,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她差点没站稳,唇瓣哆哆嗦嗦重复道:“王……王上要见我?”

  “是的,王上公务繁忙,请公主即刻随我出发。”

  “那个,我现在走不开,珩儿他——我的孩子还在屋里睡觉,这会儿没人能照料他,您能不能——”

  话说到一半,她便失去了底气,人家已经明确告诉你秦王很忙了,哪还容得她推三阻四、耽搁时间?

  可是也不能把珩儿扔在这里不管啊——

  “无妨,公主把小公子也带上吧。”男人笑了笑,表情莫测高深,“王上想必也很想见一见他。”

  楚萸能清晰地感受到几滴冷汗,从她背后滚落,向下滑入衣袍。

  她动了动唇,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目的缘故,她蓦地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们这一去,还……能回来了吗?

  她满脑子中,只转动着这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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