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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萸正准备脱衣入睡,前厅的门忽然被愤怒地一把推开,下过一场雨后的夜风阴冷无比,瞬间穿堂而过,灌进寝室。

  楚萸脑中有根弦紧紧绷起,她下意识拢住衣襟,刚刚从榻上起身,就被愤然冲进来的景夫人,一把摁回床上,劈头盖脸扇了一巴掌。

  楚萸捂着红肿的面颊,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巴掌眼看就要落下来,她急忙向一旁闪躲。

  景夫人扑了个空,愤怒加倍,楚萸从来没见过她暴怒到这个地步,简直如同疯癫。

  景源跟在景夫人身后,也进了寝室,只是他没料到母亲竟如此失控,连忙抱住她意欲继续扑向楚萸的身体。

  “母亲,你冷静点,这丫头毕竟和秦人有牵连,你惹到她,小心她日后报复——”他心有余悸地劝慰道。

  他在母亲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为的是长久目的,可不知为何,母亲听着听着,眼珠突然不转了,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座石雕,她就这样僵直地坐了良久,而后自桌案后猛然跳起,疯了一样冲到这里。

  他可不希望母亲惹出什么乱子,他不想再游街第二遍,然后被押去那条肮脏腥臭的巷子,没日没夜地舂米。

  “这个你不用管,她早就被人家甩了。”景夫人喘着粗气道,眼里迸射出恶毒的光,“小贱人,我问你,珩儿到底是不是景暄的骨肉?”

  楚萸正逃窜到床榻的另一端,闻言身形一滞,脑中登时警铃大作。

  她知晓,这个家,她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现在只后悔,先前不应太过陷入情感纠葛,而搁置了逃跑的计划。

  只是她也没料到,景夫人竟会察觉出异常,是景源和她说的吗?

  楚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觉告诉她,他们都只是处在怀疑阶段,而非有真凭实据,这样的话,她还可以狡辩一番。

  至少熬到明天,再想办法逃离这里,毕竟此刻夜已深,她根本无处可去。

  “您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了。”她的唇微微哆嗦道,“珩儿是我和景暄的孩子……”

  “你胡说!”景夫人狠狠瞪着她,双目几乎要夺眶而出。

  身后的景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母亲缘何为一件并不确凿的事情,如此疯狂,他长这么大,亦是第一次看见母亲这样丧失理智般,大呼小叫,状若疯妇。

  而且,她又为何在短短的时间内,由比他还难以置信,转变成此刻这副万分笃定,只等她亲口承认的态度。

  他越来越觉得,是自己的话,将母亲心中的一些怀疑的碎片,一下子串了起来。

  有些事,她先前大抵只是觉得不大正常,并未深究,而如今被他一语点破,她不知怎么的,就坚信了珩儿并非景暄骨肉的事实。

  女人的直觉,有时很可怕,也很没道理,但往往极准。

  楚萸也察觉到了她的笃定与誓不罢休,她知道今夜注定是熬不过去了,连忙冲到婴儿床旁,一把抱起珩儿。

  她的这个动作极大刺激了景夫人,只见她从袖口掏出一把剪刀,朝她的后背刺过来。

  楚萸惊叫连连,矮下身子躲开了,剪刀刺入婴儿床的床板,发出木柴断裂的声音。

  景源赶紧拦住疯狂的母亲,楚萸趁机抱紧珩儿,头也不回地急速向外跑。

  “你放开我,我今天非要杀了这个小贱人不可!”景夫人愈加失控,一脚踹开儿子,想要追出去。

  “母亲,你冷静一下,你若真杀了她,会被杀头的!”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懂什么?”景夫人忽然咧开嘴角,露出一抹绝望而凄惨的笑,“景暄死了,我本也不想活了,全靠珩儿支撑着,他那样聪明健康,我将他当成了未来的指望,可现如今,这个支撑我活过来的指望,居然是别人的野种,你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

  景源无言以对,阴冷地松开了母亲的手。

  他冷笑着看母亲冲进夜色,心想自己在她心目中,果然一直都毫无地位。

  一个人只有在极端情绪下,才可能说出真话,母亲前段时间对他不错,并非出于爱,而是需要他养老,因此才牢牢抓着他,百般顺从,然而他在她心目中,甚至比不过一个还不会说话的小畜生。

  罢了,他不管了,就让她去闹吧,反正他没参与,若是她被抓走砍了脑袋,也与他无关。

  日后没了她管束,他反而更逍遥自在,就她那个时不时犯病的破身子,活着以后也是拖累。

  他阴森地跨出楚萸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别院,把门闩插好,当作什么事也不知道,熄灯睡下了。

  楚萸在夜色中狂奔,脚下土地湿滑,她几次险些滑倒,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何处,潜意识地朝着上次与长公子偶遇的那条街道奔去。

  倒不是说她期待他能从天而降,为她挡去凶险,她现在已然没有了这些浪漫又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往那里跑,只是因为那里很大概率有巡逻的军队。

  那个对她欲行不轨的小兵,就曾出现在那里,想必他并非是夜里无事闲逛过去的,而是从附近驻扎的巡逻队跑出来,到近旁买点小酒喝。

  她决定赌一把。

  然而很快,事态的发展就容不得她再做多想,只能义无反顾地向那里逃去。

  因为景夫人,正像一只陷入疯狂的巨大蝙蝠,朝她紧追而来,楚萸虽然有年龄优势,但抱着个孩子,还穿着室内的鞋履,根本跑不快,眼看着距离一点点拉近,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能长出翅膀飞起来。

  忽然,她听见斜前方的拐角处,有马蹄攒动的声音,她大喜,连忙向那里奔去,结果刚刚转过拐弯处,就狠狠撞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

  “救、救救我,有人要杀我——”还未及抬头,她就抓着那人肌肉坚实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叫道。

  然而,当她抬起目光的那一刻,声音却生生卡在了嗓子眼里,一寸一寸冻结成冰,握住他臂膀的手,也触电般缩了下来。

  她无路可逃,一头撞入的,居然是长公子的怀抱。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呆愕地望了他好一阵,腮边挂着两道亮晶晶的泪线。

  扶苏面无表情地俯下目光,瞄了她两眼,故意无视她楚楚哀求的神态,与接踵而至的那副愕然无措的表情。

  只是,手却并未将她从胸口扒拉开来,而是任由她无助似的贴在上面,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后怕地颤抖、瑟缩,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楚萸眸光微乱,向他身后掠去,这才注意到,他并非只有一人,身后还站着数名身披铠甲、将领打扮的高大男人,以及十几个手持火把,立在稍远处的士兵。

  有几个士兵手中,还牵着马,她方才听到的马蹄声,便是传自那里。

  楚萸动了动唇,刚想说话,景夫人就如同恐怖电影里的杀人狂,从拐角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剪刀刀尖直指楚萸后背。

  “我杀死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和你那个小野种,一起去死吧——”

  电光火石间,她已然逃不开,而旁边其他人冲上来显然也来不及,她闭上眼睛,本能地弓起身子护住珩儿。

  “噗哧”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在黑夜中清晰散开,然而楚萸却没感觉到任何痛楚,她觳觫着抬起目光,却见是长公子伸出左臂,替她挡住了这一刺。

  剪刀并不锋利,刺入他小臂,鲜血带着慑人的温度,滴落楚萸的脖颈,滑入衣襟,令她缩起了肩膀,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景夫人也没料到拐弯处居然潜伏着这么多人,而她非但没能刺中楚萸,反而伤到了一个气度非凡,身后环绕着秦军数人的年轻人,惶恐中手一抖,松开了剪刀,哆哆嗦嗦地向后踉跄。

  接着她爆发出一声十分骇人的惊叫,掉头就跑。

  立刻有人要去追,被长公子扬手制止了。

  楚萸余惊未消地将目光从景夫人逃窜的方向移开,望向他受伤的手臂,眼里蓄满愧疚,她抬起手指,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讪讪地又收了回去。

  “你家夫人?”扶苏轻蔑地明知故问道,一把拔掉那只剪刀,眉头都没皱一下,扔在了地上。

  “嗯。”楚萸小声回答,仍然记挂着他的伤势。

  立刻有人上前,熟稔地为他绑上布带,止住了流血。

  楚萸记得他身上新添了几处伤疤,深浅不一,新旧分明,知道他这两年没少吃苦,早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了。

  “我倒是挺好奇,你究竟做了何事,以至于让她不惜追出这么远,也要置你于死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调笑与揶揄,仿佛刚刚目睹了一场极具讽刺意味的好戏。

  楚萸耳垂染上一层薄红,窘迫地垂下眼帘。

  不止是他,就连她都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出荒唐的闹剧,她直到现在,还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她抿了抿唇,朝他胳膊上匆匆瞟一眼。

  血已然止住,伤口想必不深。

  景夫人到底上了年龄,追出这么远,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若非愤怒加持,她都未必能再挥动剪刀。

  她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不仅与其他男人私通,还生下了那个男人的骨肉。”

  她扬起面庞,望着他玄玉般乌黑冷沉的眸子,轻声答道,睫毛如蝶翅微微眨动。

  扶苏瞳孔骤然一缩,脸上嘲讽又鄙夷的表情仿佛凝固。

  楚萸压下心中凌乱的情绪,将怀中在狂奔中早已惊醒,却不哭也不恼,只兀自咬着手指头东张西望的宝宝举到他面前。

  “长公子,您要抱抱他吗?”她柔软地笑道,漂亮的桃花眼里,弥漫着雾气一样的缱绻柔情。

  “他是您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下午:我与你无话可说

  晚上:心里痒痒,借着公务之便,去看看老婆在干啥……感谢在2024-03-26 19:03:09~2024-03-27 10: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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