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玄机吗◎

  楚萸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榻旁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个人像蚕宝宝似的裹在被窝里。

  被子的每一个边角都掖得紧紧的,显然某人在离开之前,生怕她着凉,特意将她裹成了一只粽子。

  她把依旧滚烫的脸颊埋进枕头,在床上又蛄蛹了好一会儿,虽然身上光溜溜,但这处被子筑成的堡垒着实温暖舒服,她简直想一整天都不起来。

  经过昨晚,她对他似乎没那么怕了,有很多事情慢慢地心照不宣起来,就比如,此刻早已经日上三竿头,却迟迟没人唤她起床,也没人入门进行日常打扫,明显是被特意叮嘱过了。

  一想到这儿,她耳朵又红了起来,拉起被子捂住眼睛,心里怦怦乱跳。

  这回,整个府上的丫鬟小厮,大概都应该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吧……

  封闭的空间内,消息传播速度惊人,而她就像一只撞入他们一成不变世界里的花蝴蝶,每一次振翅,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浪。

  她捂着脸羞臊了好一阵,说实话,这事儿现代人比古人更容易感到社死。

  就好像你新婚之夜第二天去上班,单位里所有人都列队等你,对你意味深长地侧目,却不吭声,只用眼神暗搓搓地说,哦吼,昨晚你是不是过得挺爽——

  就类似这种感觉,所以她用了好一阵儿才调整好心绪,磨蹭着下了榻,费了很大劲儿,终于解开某人故意绑束在她腰上的青铜腰带。

  腰带之下,赫然一圈绯色痕迹,游龙般环绕着纤细的腰肢。

  她的肌肤极容易留下印痕,此刻便如这般,她面红耳赤地又把帘子放下,仔细查看身体,果然很多地方都瘢痕点点,尤其是——

  她收回落在双腿内侧的目光,不敢去查看,赶紧捞起衣服,迅速而笨拙地穿好,跌跌撞撞走出里间,推开房门,让混杂着阳光气味的新鲜空气,驱散屋内沉淀了一夜的香#靡气息。

  刚刚呼了几口气,就看见阿清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一脸姨母笑地打量她两眼后,扯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房舍后身一个宽敞独立的沐浴间。

  楚萸这才知道,她从一大早就守在门口了,她迟迟不起来,她也不好进来催,就在附近晃悠,守株待兔。

  楚萸被她推进热气蒸腾的浴室内,一只硕大的木桶横在中央,里面蓄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木桶两侧还有管子,一条负责排水,一条负责输送热气,十分先进,远非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

  阿清撸起袖子就要帮她卸甲,吓得楚萸连连摆手。

  若是搁在别日倒也没啥,她从小就是被搓大的,可今日,她全身上下都是不可说的痕迹,实在不好意思露出来给第三个人看。

  阿清看出了她的窘迫,也没勉强,爽快地说那行,你自己来吧,我在外面伺候,有需要你就摇铃。

  说罢指了指浴桶旁的黄铜架,上面搁着一些洗浴用品,还有一只手掌大的铜铃铛。

  楚萸乖乖点头,等阿清掩好门离开,才慢吞吞脱下衣服,抬脚迈进浴桶。

  一股无比舒爽的感觉,顺着每一只毛孔流遍四肢百骸,令她忍不住轻轻战栗起来,虽然知道周围没人,她还是下意识地用双臂抱住胸口,慢慢地将身体蹲入水中。

  直到水面没过肩头,她才稍稍松开一口气,放心大胆地松懈身体,拿过旁边硬邦邦的浴皂,轻轻地搓洗。

  最后只剩那一处,隐隐地胀痛不已,她有些担心是不是伤到了,毕竟昨夜某人有些上头,不知轻重似的横冲直撞,简直就像饿了很久的狼……

  她憋了半天,还是摇铃唤来了阿清,支支吾吾问她有没有药膏什么的。

  阿清没怎么听明白她的支吾,但通过她的表情,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小药瓶。

  “这些男人,一个一个都不知道轻重,哎。”她把药瓶放在铜架上,就事论事地交代了用法用量,楚萸听得脸上噗噗直冒热气,频频点头,就好像她点得越虔诚,阿清就会越快地结束这场单方面的社死。

  “今夜先缓一天吧,不要同房了。”末了,她补充一句,神情淡然,仿佛见多不怪。

  “哦。”楚萸在水下吹出一串泡泡,闷闷地应道。

  诶,刚刚她说“这些男人”,除了长公子,还有谁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意识到,阿清在宫里,很可能服侍的是王后……

  也就是长公子的阿母,所以才会在王后故去后,来到长公子府上继续服侍,否则以她的年纪,按照习俗早就该出嫁了——

  她回去用了药,果然有奇效,很快就不痛了,就是上药的时候有种若隐若现的撕裂肿胀之感,让她忍不住暗骂了罪魁祸首几句。

  但一想到自己确实也享受到了,连脚趾都跟着紧绷、战栗,骂声便犹豫了起来,最后弱弱地化成两声哼唧。

  白天没怎么见到长公子,她就躲在自己的屋舍里生蘑菇。

  她算是充分见识到了他的忙碌,真不是她原先想象中的公子哥生活,而且她发现他也有非常卷的一面,比如晚上坚持不懈的阅读,果然卷王的儿子也是卷王吗?

  她忽又想起那日在马背上,他爽朗的、少年气十足的笑声。

  那才是他心底真正的年纪吧,抛却身份与地位,他又何尝不想如其他少年郎一般,成日策马狂奔,恣意享受青春呢?

  他若是其他公子,完全可以如此,只可惜,但他是那位秦王的长子,他身上的枷锁,一道又一道,一重又一重,他没办法真正做自己,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一想到这,楚萸心中泛起心疼的感觉,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忽然有些担心他们的未来。

  他终有一天会成婚,新娘……会是她吗?

  她不敢去细想,总感觉他们的短暂欢愉,宛若空中楼阁、镜花水月,经不起推敲……

  她把脸深深地埋入膝盖。

  若这一切只是场南柯一梦,她会后悔吗?

  她不知道,她现在,给不出答案。

  傍晚时分,长公子总算回来了,身上还粘着一个粉嘟嘟的小胖妞。

  小姑娘一见到她,眼睛刷地一亮,摇摇晃晃像只企鹅似的朝她奔来。楚萸不知道小姑娘是谁,但看她与长公子亲昵的样子,多半是宫里的公主之类。

  果不其然,小姑娘不认生地自报了家门,说自己叫做嬴阴嫚,姐姐以后可以叫她阿嫚,然后就树袋熊般地攀住她的腿,扬起小脑袋,奶声奶气地接着说:“姐姐身上好香呀,是桂花的香味,我最爱吃桂花糖了。”

  说罢,吸溜了一下口水,可爱的样子让楚萸忍不住将她整个抱起来,用脸颊蹭了蹭。

  小姑娘十分配合,跟她脸贴脸腻歪了好半天,直到长公子轻咳一声,让小姑娘注意礼节,堂堂大秦的公主,别老摆出一副不值钱的亲热样子。

  这话听得楚萸不大高兴了,怎么跟她贴贴,就是不值钱呢?她好歹也是堂堂正正的楚国公主,要不是他们大秦有历史光环,她这会儿才不会低他一头,动不动就怕他呢……

  当然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嘀咕。

  小公主在他们这儿用了晚膳,楚萸亲自下厨,做了自己唯一的一道拿手食物——大枣桂花糕。

  小公主简直爱不释手,吃了一块又一块,最后不得不被随行而来的阿嬷夺走盘子,苦口婆心地哄了好一阵才肯作罢,嘟着嘴巴去叼别的食物。

  小公主看着幸福又快乐,楚萸十分喜欢她,嘴角带笑地一直看着,眸光里满是岁月静好的温柔。

  她在看着小公主,而扶苏也在默默地看着她。

  若是以后,她成了他的妻,也一定会用这样如水般轻柔的眼光,注视他们的孩子吧?

  她会生下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他有一瞬间的思绪飘散,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嘴角翘起一抹得意,在桌案下,偷偷攥住她的手,唬得她一惊,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羊肉汤。

  柔弱无骨的纤纤葱指被他捏在手心,忽轻忽重地爱抚,惹得楚萸一阵心猿意马,但她记得阿清的话,今晚无论如何也得歇一夜,便收了心思,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胖嘟嘟的小公主身上。

  “扶苏哥哥,肩膀上的伤好了吗?”小公主这会儿咬起了鸡腿,呜呜噜噜地问道,“下次骑马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呀。”

  扶苏身形明显僵硬了一瞬,楚萸侧目看他,发现他面上的神情有些严肃,甚至是警觉,顿生诧异。

  “哦?阿嫚,你是从哪里听到兄长负伤的啊?”他以温雅的嗓音循循善诱道。

  楚萸想起了第一日与他相见,也是这般语气。

  她继而又想起了那个雨声淅沥的夜晚,火折子骤然亮起,映在火光后的他湿冷锋锐的面容。

  一眼若惊鸿,她的心弦瞬间被什么快而轻地拨动了一下,余音久久震荡,直至今日。

  “是赵夫人身边的侍女。”小公主毫无心机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她扭头朝长公子看去,却见他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赵夫人?楚萸隐约记得是公子濯的阿母。

  在府里这些天,她多少也探知了一些八卦。

  这位赵夫人晚王后半年入宫,算是宫里的老人,一直都心性极高,一门心思想当王后,她能力极强,手段雷霆,将后宫事务料理得井井有条,无奈秦王就是对重新立后兴致缺缺,甚至有传言说王上有永远不再立后的打算。

  她为何会得知此事呢?莫非是蒙恬大人说的?

  楚萸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大概不是,蒙恬属于那种看着沉默,实际很有心机的人,这种人从不多嘴,而且他和长公子的关系好像还不错,应该不会主动为他惹是非。

  那日人多眼杂,她兴许是从旁处得知的。

  不过,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玄机吗?

  她未曾涉政,自然是没什么灵敏嗅觉,她只以为长公子是担心这事被秦王得知有伤面子,毕竟作为被寄予厚望的长子,大白天不务正业,和身份不明的女子在野外荒唐,确实有些影响名声。

  她不愿意看见他愁眉紧锁的样子,那样会让她没来由地心疼,于是在他掌心里轻轻挠了挠。

  捏着她的那五根指头,猛然紧握了一下,扶苏转过视线,望见她眼中担忧的神色,忽地一笑,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更加用力攥了攥她暖乎乎的小手。

  她就像一颗恒久温暖的小太阳,总是能为他驱散一些阴霾。

  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或许并非她离不开他,而是他,无法离开她。

  但这个念头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甚至下一秒还会觉得荒唐。

  他是大秦的长公子,又怎么会如此受制于一个女人呢,简直可笑。

  他不可以受制于任何人,这一点他刚刚懂事时,父王就在他耳边反复念叨过。

  为人君者,不能有被拿捏的软处,这是父王的原话,而他本人,也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

  只是,他真的能做到如父王一般吗?

  晚上忽然下了小雨,小公主只能留宿。她粘着楚萸不肯松手,生怕一放手,她就会被眼冒绿光的恶狼叼去,楚萸便只好陪着她一起在客房睡。

  这倒也成全她了,不然她还得想办法推脱某人明显谋划了许久的亲热打算……

  心虚地避开那人不甘的注视,楚萸抿了抿唇,当着他的面,吱呀吱呀掩上了房门。

  总觉得,以后会被加倍报复呢……她怯怯地想。

  只有她知道,长公子私底下,可是有点儿记仇的。

  晚上,她和小公主同榻而睡,小姑娘肉乎乎的抱着特别暖和。

  “阿嫚今天怎么会和长公子一起回来呢?”熄了大半蜡烛后,她脱鞋上榻,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道。

  公主年纪小,吃饱喝足后很容易就泛起了睡意,她揉着眼睛回答道:“是哥哥让我来的,他想让我见一个人,我就来了。哥哥从来不介绍外人给阿嫚呢,想必是十分喜欢姐姐吧……”

  楚萸心口跳快了两拍,她仔细给小公主掖好被角,在她身旁躺下。

  “阿嫚也喜欢芈姐姐,芈姐姐漂亮又温柔,是阿嫚除了王后之外,最喜欢的姐姐了。”小公主嘴甜地补充道,然而话音刚落,就打起了幸福的鼾声。

  楚萸额角轻轻抽了抽,这丫头,应该就是天生嘴甜会说话吧……

  算了,她把身体舒服地缩进被窝,鉴于她刚才成功让她雀跃了一小下,她就不跟她计较了。

  窗外雨势逐渐滂沱,她在催眠的雨声中,渐渐入了梦乡。

  与此同时,她原先宅邸的大门,被啪啪叩响。

  应门的是睡眠浅的田青,他警觉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露出门外少年郎君英挺俊朗的面容。

  “请问,阁下找谁?”见他只有一人一马,田青稍稍放松了警惕。

  少年疑惑地看了看他,又扭头朝四下扫了两眼:“这里……是楚公主芈瑶的住处吗?”

  他说话带有明显的楚国口音,田青一愣,点点头说是。

  “阁下是何人?找我家小姐有何事?”

  少年带着一只硕大的防雨斗笠,身形高挑紧实,水珠自发丝坠下,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滴滴滚落,最终滑入烟蓝色的衣襟。

  还未及他回答,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呼。

  “公子……暄?”秀荷披着一件外袍站在屋门口,双手捂着嘴巴,一脸难以置信地呼唤道。

  既然是熟人,田青很有眼力见地将门整个打开,闪身让少年进来,并顺手把他身后的马也牵了进来。

  少年冲秀荷笑了一下,摘下斗笠,才回答田青刚才的问话:“在下楚人景暄,随叔父入秦,特意前来拜访,叨扰了。”

  说罢拱了拱手,在月光的映照下,面容清冽,气度斐然,宛如一块浸透雨水的美玉。

  田青沉默地回以一礼。

  关门前,他抬头,迎着雨丝望了眼天边的半月。

  总觉得今晚的月亮,异常雪白,甚至还有一丝丝的瘆人。

  他如此想着,慢慢关上了门,将急促的雨声挡了一半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