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派人来接你◎

  早上从床上翻身坐起时,楚萸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是如此丰富多彩,充满了各种惊心动魄的意外。

  她躲在子婴身后,怯生生地探出一张脸,对面长公子的神色不大友善,白皙俊美的面孔上压抑着黑色的风暴,目光看似淡然地朝她射来,实则暗藏恐吓,唬得她像猫一样炸了毛,越发把身体往后藏了。

  若是平时,她是不会怕他至此的,谁让她有求于他呢?

  三百石,她可全都押宝在他身上了。

  子婴被夹在两片目光中间,有些茫然。

  他扭头瞅瞅楚萸,又抬眼望了望堂兄,搞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喜欢的女孩子,便越发挺直脊背,胳膊还往后挡了挡。

  楚萸大受感动,几乎就要眼泪汪汪了,扶苏看着眼前这幅只有自己是恶人的画面,被气笑了:“子婴,刚刚渭阳君找你,你赶紧去回他的话吧。”

  此话一落,楚萸的反应比子婴还强烈,她惊慌地抬起手指,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可手腕刚刚抬起,又讪讪地落了下去。

  子婴还是个孩子,自己居然软弱到需要依赖一个孩子,简直太没骨气了——

  她抖了抖睫毛,跟犹豫着的子婴说:“你快进去吧,正好我也找长公子有点儿事。”

  子婴自然是信得过扶苏的,这位兄长从小就很关照他,并没有因为他阿父是罪人,就对他低看一等,实际上,他搞不明白的是,楚公主为何会如此害怕兄长,明明都要被他纳为妾室了……

  想到这里,少年涌起一阵酸涩,他垂下眼,冲楚萸点了点头,朝府门走去,经过扶苏时,拱手行了一礼。

  扶苏点点头作为回应,自石墙旁起身,背着手,慢条斯理似的朝楚萸一步步走来。

  他负在身后的手里,还捏着根马鞭,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的,仿佛是某种无声的威胁。

  楚萸心惊,摸了摸袖口,手机还在那里,硬邦邦地坠着,就如同她此刻的小心脏。

  “看来这两天公主很是忙碌啊,日日往渭阳君府上跑,可曾有所收获?”他停在楚萸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别有深意地笑问道。

  “才、才没有日日跑呢……”楚萸觉得他这话阴阳怪气的,可惜没有证据,她鼓起勇气迎着他的注视,小猫似的反驳道,“是渭阳君有事拜托我,我是去替他办事的。”

  “哦?”扶苏微微往前探身,雪松香淡淡拂来,“那公主没有让渭阳君赏赐些什么,作为跑腿的答谢?”

  楚萸皱着一张脸,嘟囔道:“没有……”

  她可没这个厚脸皮。不过这会儿,她确实有点后悔了,渭阳君看着可比某人好说话多了。

  她现在无比确定,他就是在阴阳怪气、在撩闲,忽然脑袋一抽,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竟胆肥地撇了下嘴巴,嘀咕道:

  “我们才不像秦人那样狡诈多变,擅长投机倒把呢——”

  俗话说,秦川自古出流氓,其中典型人物,便是霸占了语文课本一大半典故的某战国大魔王,她这话也是有事实根据的……

  扶苏一愣,额角一根青筋微跳,他哼笑一声,扬唇讥讽道:“是,我们秦人多诈,但被楚人遗弃在这儿,靠着我们供养的你,又算什么呢?”

  眼见着长公子面色不虞起来,楚萸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怎么就嘴快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呢,别忘了,你可是有求于人家的……

  她赧红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可恶,在眼下这种焦灼的气氛下,要如何跟他提那件事呀?

  她偷偷抬眼向上瞥,不出意外地被他的目光兜了个正着,那目光里带着刺,以及对她刚刚地图炮的不满,她心里焦急,想现在若是再不把自己的事说出来,以后恐怕就更难有机会了。

  趁着他怒火还没蔓延,赶紧说——

  然而想归想,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长公子就这么探究地盯住她,仿佛想把她装满浆糊的脑袋烧出两个洞,令她压力倍增。

  她抿起嘴巴,耳膜呼呼的,情急之下,竟一把扯住他的袖口。

  姿势十分像小学生递情书。

  “我、我……那个,嗯,就是那个……”她低头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一咬牙,长痛不如短痛地坦白道,“您先前不是说,我可以去您家从事……服务工作么,我现在想通了,我要去,但您能不能……先把俸钱支付给我?”

  说罢,还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期期艾艾地抬起眼睛。

  扶苏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被她扯住的袖口上,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个动作很可爱,就像是在撒娇一般,莫名让他十分受用。

  他眸光泛起了波澜,明知故问道:“哦?那公主想让我提前支付多少啊?”

  楚萸像颗熟透饱胀的西红柿那样扭捏了一下,小小声地回答道:“三、三百石。”

  “三百石?公主莫非是想在我这儿工作上五百年吗?”扶苏感到好笑,故意揶揄道,“就你这副娇生惯养的样子,五百年怕是也不值三百石。”

  楚萸竟无力反驳,只能拿一双乌润的眸子祈求地望着他,牵着他袖口的手慢慢松开,扶苏感到袖角重新贴回手腕,还带着她软乎乎的体温。

  他故意抻长沉默的时间,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神情的变化,直到那对圆圆的杏眼隐约腾起一层失望的雾气时,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可以自然是可以,不过,楚公主,我的钱可不是白给你的,是需要你还的。”

  楚萸连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偿还,何时能偿还,但她目前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走一步看一步了。

  扶苏忽然感觉心情大好,他抬起马鞭,用包裹了鹿皮的握把拍了拍她的头:“你现在就回去收拾吧,晚上我派人来接你。”

  诶,这么快吗?楚萸刚想说能不能晚两天,但又怕晚了这事告吹,只能绞着手指点点头。

  扶苏心情更好了,唇角勾得越发得意。

  “那就晚上见,楚公主。”他说道,正要与她擦身而过,袖口忽地又被她扯住。

  他侧身,不解地一挑眉。

  “我……”楚萸睫毛眨动,声音委屈,“能不能不要让我去刷茅房呀,我、我也不想洗衣服……”

  嗬,还挑上了?

  扶苏故意没有给她肯定回复,拿马鞭又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她吃痛,缩起脖子,抬手护住脑袋,谨防他再度袭击。

  只是表情仍然委屈巴巴的,扶苏看了,心情越发愉悦,盛气凌人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楚萸可怜兮兮地捂着脑袋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拐弯处。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马蹄向东奔跑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税的事是解决了,她放下手,乐观地想,努力看到积极的一面。

  回到家中,她故作冷静地跟秀荷说,她借到钱了。秀荷喜出望外,但笑意刚刚漫上眉梢就退了下来,她担忧地看着楚萸,不出所料地问道:“那么多的钱,公主,您管谁借的呀?”

  楚萸清了清嗓子,尽量云淡风轻地说:“长公子扶苏。”

  秀荷大惊,眼睛瞪得像铜铃,几乎难以置信。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秀荷,我以后不能在家里住了。”楚萸声音染上几分低落,“我今晚就要到他府上。”

  诶,这话说得好像有点容易想歪——

  果然秀荷惊恐地捂住双颊,耳廓都红了:“公主,您、您莫非是——”

  “别想歪,我是去他府上干活,凭自己的劳动赚钱,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楚萸连忙打断她脑内少儿不宜的猜想,“我不在的期间,你们想办法打听一下赚钱的门路,这钱可不是白给咱们的,早晚要还的。”

  “可是,公主,”秀荷疑惑地歪起脑袋,“您去他府上劳动,几辈子也是赚不回来的,他干嘛非让您多此一举呀?”

  楚萸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你还没明白吗,他这是在羞辱我,反正他也不差钱,白白得了一个让他看乐子的机会,他能放过吗?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凭自己的劳动赚钱,不寒掺,他愿意笑话就笑话呗。”

  她借机向秀荷传输了一波社会主义价值观,虽然说得振振有词,但随着夜幕降临,她也开始紧张起来,越来越舍不得离开破旧却温馨的小床,更别提每天为她忙前忙后的秀荷他们了。

  一想到在扶苏府上可能遇到的苛待,她的脸就皱成了一朵菊花,他该不会真的让她去刷茅房吧?

  接她的车,来得很晚,车轮碾过门口的尘土时,夜色已经十分浓稠了。

  长公子的贴身仆从长生,不大高兴地接过楚萸的包裹——鼓鼓囊囊两大包,塞了许多零零碎碎——嫌弃地扔进车厢里,叉着腰,对还在磨磨蹭蹭的楚萸挑眉道:

  “抓紧时间吧,楚公主,莫要耽搁我休息。”

  原本他以为这丫头是到府里做妾的,没承想竟是和他一样当仆人。

  若是前者,他还得装一装,小心伺候一段时间,毕竟刚刚承宠,主子势必会多疼爱一些,他得罪不起,但若是当下人,哼哼,他可有的是机会报那一脚之仇了……

  楚萸依依不舍地上了车,泪眼婆娑的模样,像是被卖给老头子冲喜的小媳妇。

  秀荷也跟着劈里啪啦掉眼泪,实际上,她还有点在状况外,总觉得眼前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两个男士倒很看得开,甚至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目送楚萸离开。

  月色迷蒙,铺洒在青砖小路上,楚萸如坐针毡,有好几次差点儿想跳车而逃。

  她愁苦地捧着脸,不知道马车一旦停下,自己会面对何种局面。

  呜呜呜,总归不会是像灰姑娘一样,睡厨房吧?

  她越想越悲伤,响亮地抽起了鼻子,最后撩起窗帘,对着月亮发出灵魂的一问:

  始皇大大,您儿子这么腹黑,您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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