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夏家◎

  又是死一样的沉寂, 放大话的顾韶音似孔雀开屏的尾翼瞬间收敛起来,他偷瞄薛岫的神色,见他面色冰冷, 心知他不能不说出点东西, 否则一定会被这个冷面无情的男人给扔下车。

  他抵唇咳嗽两声, 故作神秘道:“你们若是问别人还真不愿意告诉你们,至于我,不是我不愿意不和你们说……”

  顾韶音边说边看向马车外头, 像是透过车门看到另一辆马车上的夏无咎, 示意眼前的两人,是因为夏无咎在他不方便透露。

  话锋一转:“但是我与你们二人一见如故, 也还是愿意跟你们透露一点的。”

  薛岫淡淡看他一眼, 嗯了声。

  王玉泽狐狸似的笑笑,微眯的眼神里透露着精明。

  两人摆明没有相信顾韶音所言,不过, 虽然顾韶音卖弄的手段有几分浅薄, 但既然他愿意说出来,两人也愿意配合一番。

  最好是有价值的东西。

  不然……

  马车的轮子正一圈圈的转动着,两匹马拉动着,飞快的出了县城,走上官道,渐渐的两边荒无人烟, 没有半点人影, 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遮天蔽日。

  顾韶音若是不说点有价值的东西,他王玉泽也不介意将人扔下去, 任由他在荒郊野岭中度日。

  薛岫倒了两杯茶, 一杯推向王玉泽, 一杯自己端着,微呷口茶,浓墨似的眼眸淡淡的看向顾韶音,给了顾韶音无穷的压力。

  顾韶音年十三,他虽在惠安有些嚣张,但也是纵情恣意的少年,哪是薛岫和王玉泽这等已经在官场上趟过的对手。

  顾韶音暗自吞咽下唾沫,见两人神色都淡淡,没有别的神情,心底发怵,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诓骗这两人,怎么感觉有些危险。

  要不,他话说一半,拥有小动物直觉的他,做出了最恰当的决定。

  “江陵王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但是我知道他的容貌,眣丽无双,湘莲那边的姑娘都想成为他的入幕之宾……”

  甚至传闻他的容貌妖孽到姑娘见到都自惭形愧,如牡丹真国色,当然,这些顾韶音是不敢说出口的,连心中想上几分都感觉是种亵渎,以容貌来看江陵王,是对他的一种看清。

  “还有江陵王不是他自封的,是在所有世家中,心知肚明的将他奉为江陵王,其中的关窍我年岁尚轻,尚不知情。”

  区区几句话,透露出十分重要的信息。

  也叫薛岫王玉泽明悟,在这南方,已经有条潜龙盘踞,只待时机来临,便能行施翻云覆雨之能。

  顾韶音偷瞄两人,见两人陷入沉思,没有再问下去,略微放宽心,他撩开车帘,郁郁葱葱的青色映入眼帘,荒无人烟。

  立马放下帘子,端正的坐着,翘起的尾巴也耸拉着,省得面前的两人对他有意见,把他扔下车。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事。

  “停车,”薛岫沉声道。

  前行的马车缓缓停下来,顾韶音坐立不安着,被衣袖遮住的手微微揉捏着腿边的衣物,紧抿着嘴唇,乌黑漆亮的眼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薛岫。

  “你下车。”

  宣布死刑一样,简短的三个字让顾韶音的心情上下起伏着,他没有动弹,硬着骨头不愿意下车,手紧紧捏着衣物,没有怒吼宣泄不平的心,而是声音平淡问道:“为什么?”

  倔强的不肯低下头颅,没有如同衙门那处胡搅蛮缠,缠着薛岫要带他去,唯有渐渐泛红的眼角宣泄他内心的不平静。

  薛岫看了他一眼,道:“你去前面的马车,有些话你不方便听。”

  原来不是要把他丢了,顾韶音心下一喜,嘴角也带了笑意,孔雀开屏一样张开尾巴,漂亮的眼眸带着笑意,眼尾上扬,他道:“早说嘛。”

  差点以为要把他丢在荒山野岭喂狼了。

  顾韶音正要麻溜的下马车,薛岫提醒道:“另一位名叫南黎,他是蛊师。”

  顾韶音下马车的脚微顿,他诧异的回头道:“蛊师?”

  薛岫嗯了声后,顾韶音立马后退几步,坐下,他问:“我能不能不去,你们两个要说什么尽管说,就当没我这号人。”

  王玉泽轻笑一声,他眯眼带着点恐吓的意味道:“唯有死人才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我和他之前所言的,可容不得第三个活人听见。”

  是去碰蛊师,还是在这当死人。

  是个很浅显的二选一。

  顾韶音笑了笑,道:“突然发现,这马车里好像有点挤,我先走了。”

  说完,他蹭的一下起身,向外头走去,眨眼间,就没了他的身影。

  多余的人离开了,薛岫和王玉泽之间亦是压低了声音交谈着。

  “江陵王是先太子之子一事,毫无悬念。”

  “哦?你就如此确定,那人是先太子之子,若是他不是呢,他或许只是个有反心的乱臣贼子也说不定。”

  “我说白的,你说黑的,很好玩?”

  “是有一丁点意思,我懂你的意思,但那位及冠之年就能把南方牢牢控在自己手心里,可见不是一般人,这等人值得我王家追随,可有一事,也令我有些担忧啊。”

  “上一辈的恩怨与我们何干。”

  “那你我之间不还是照样斗一斗,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逃脱不了,老头子算是把我坑惨了。”

  “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成大事者,心胸宽广,不会记恨于你,再者,当年亦是先太子身死,你王家另谋他路,也未尝不可。”

  “只愿如此。”

  .

  一路紧赶慢赶,抵达镜湖。

  薛岫一行人从船上下来,顾韶音已经一脸菜色,他还未出过远门,连带着王玉泽的面色也僵硬几分,若非一路上夏无咎给他施过几次针,他也要栽在水路上。

  看着神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动的薛岫,王玉泽幽幽道:“你为何一点事情也无。”

  薛岫平淡道:“每日习武。”

  是在说他疏于武艺,才会晕船,王玉泽是丁点也不相信,他倒是从中听出薛岫于他的暗中嘲讽,讽刺他无强健的体魄。

  薛岫见王玉泽面露复杂,狐狸似的笑容也绷不住,他缓缓露出一抹笑,道:“我前往南疆时,已然习惯水路,自然要比你好上几分。”

  薛岫说完,淡然的下船,将表情复杂又有点龟裂的王玉泽抛在身后。

  而码头上,早已有人在等候。

  看到夏无咎的身影,夏家的奴仆立马迎上去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你们怎知我要回来,还特意再此后着。”

  下人哎呦一声,拍着大腿道:“少爷,我们在这都等了好几日了,日日盼,夜夜盼,盼望着能看到少爷的身影,这次可算是把少爷你盼回来了。”

  夏无咎都被下人激动的神情搞得后退几步,他伸手止住,不确信道:“家里发生大事了?”

  “是有大事,天大的事,有贵客上门多日了,一直等着少爷归家,都急坏了。”

  “贵客?”夏无咎琢磨两句,是他?为了薛岫来的,他侧目看向薛岫,又回眸对下人到:“我知道了。”

  顾韶音一听有贵客在,双眼里闪过喜色,他就知道,被他猜中了,只要跟着薛岫一起,他就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江陵王。

  薛岫与王玉泽对视一眼,两人神色平淡,可露出的细微表情,也可见两人神情微缓,有丝丝的放松。

  码头除却夏家的仆人外,还有零散的行人,他们这边扫过几眼后,便不再感兴趣,呼唤着船家想要上船。

  而薛岫等人也知晓码头不是好说话的地方,上了夏家的马车,略有些嘈杂的码头抛在身后,波澜壮阔无边际的江水也消失在眼前。

  越接近夏家,南黎他反倒有些局促不安,紧紧靠在薛岫的身边,他小声道:“薛岫,我有些……”

  他还没说完,就看在夏无咎看向他这边,默默的咽下后头的话,身子与薛岫贴得更紧,紧紧抓着薛岫宽大的衣袖,想要获取丝安全感。

  薛岫拍拍的手掌以示安抚,于南黎而言,背井离乡前往上京寻他已是一件难事,现在又随他前往镜湖,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可独留他一人于京中,薛岫亦是不放心,无人管教的南黎,善蛊术,若是任由他胡来,还不知会闯下何等的弥天大谎,再者,京中亦只有他一人相识,他即已离京,自然要把南黎也带上。

  薛岫没有说话,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

  .

  等到了夏家后,薛岫站在夏家的门前,他乜斜一眼王玉泽,王玉泽也款款走到他的身边道:“只有我们三个孤家寡人,若是起了争执,双拳难敌四手,不是件妙事。”

  事到临头,王玉泽竟不知他跟着薛岫前来南方是对是错,念起他父前来南方的惨样,他虽已到夏家,但后头未必不会和他哥那般惨淡,心里直打鼓。

  “岂容你退缩。”

  薛岫说完,他带着南黎跟随在夏无咎的身后,向夏家里头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夏家人,都眼神火热看着薛岫的头颅,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嘴里赞叹着。

  耳尖的薛岫,还能听到有人夸赞他的骨头长得好。

  夏无咎笑笑,他碰了下薛岫道:“我说的可是为真,我家里人可喜爱你极了。”

  若非没有听到他们所言,还有你曾说的话,他怕是真要相信几分,薛岫轻声道:“约莫喜欢的是我的骨头,而不是我这个人。”

  “见猎心喜,此乃一件好事,”像是记起自己曾在薛岫面前说过的话,他挑眉温和的笑道:“瞧,我也没有说过假话。”

  走过抄手游廊,进入会客厅后。

  跨入门槛,明亮的厅内坐满了人,薛岫踏入后,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右上方身穿红衣浅笑的公子身上。

  岂容眣丽无双,丹凤眼显得有些凌厉,斜瞟着看人时带着些玩味,眼垂下拉时又有几分温和。

  他正端着茶盏轻轻的吹着,像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眼睑微抬向他们这边看来。

  看到那双漆黑的眼眸时,薛岫的步伐微顿,像是无边的夜色,温温凉凉,不同于年轻人的朝气,平静无波澜,又像是狂风暴雨,而他们是那一叶扁舟,转眼间,便能被那狂风骤雨击垮。

  仿佛真的看到一头盘踞在那的潜龙,金黄色瞳孔静静的看着人,也给人无穷的压力。

  难怪,他不过及冠之年,便能掌控整个南方。

  薛岫眼神微凛一瞬后,恢复平静,他不卑不亢地走到所有人的面前。

  坐在那的夏家人恍然间又见到当年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薛柏川,脸上带着丝丝的怀念。

  又打量着薛岫的面容后,不由得赞叹,完美啊,骨相真的无一丝瑕疵,无咎无一丝夸大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