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音尘现在的外表, 直视过于伤眼睛,再加上暗道的爆炸,这破败的庙宇开始隐隐摇晃, 很明显也有坍塌的危险, 一众人等还是决定先离开这破庙再说。

  刚退出庙宇,一身褴褛的“土著人”宋音尘就先拦住了宋天铭,漆黑如炭的面孔因为没有笑意而更显深沉,他的声音也是难得的冰冷:“宋家主先前说过,只要有人能够通过桃花殿的试炼,就自动成为宋氏最高掌权人。现在我已经通过试炼并且取得宋氏先祖的贴身佩刀,应当有资格要求宋家主做一件事了吧?”

  月熙等人皆是眉心一跳, 他们太知道宋音尘想做的是什么事了,可是眼下还有那么多侍卫丫鬟在场, 如若宋音尘真的用宋氏最高掌权人的身份要求宋天铭跪到云蕖墓前忏悔, 那父子之间必然又会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浪。

  月熙刚准备设法将这件事先糊弄过去,宋天铭却先一步开口了:“宋二公子虽说通过了试炼, 取出了神兵, 可想来还未让神兵认主吧?他的主人现在依然是宋氏先祖才对。”

  宋音尘:“……”

  宋天铭沉着在胸,一脸皮笑肉不笑,颇有一种瞧着宋音尘班门弄斧的蔑视感:“既神兵还未认你做主,便算不得是你的兵器,你也还不是宋氏最高掌权人。无论你想让本家主做些什么, 都容后再说吧。”

  宋音尘气结,没想到宋天铭竟然会这么不要脸:“……宋氏祖训里只说过,通过试炼取出神兵者既为宋氏最高掌权人, 你这是准备翻脸不认账?”

  宋天铭眼睛睁得大大的,“语重心长”道:“如若取出神兵就能成为宋氏掌权人, 那这宋氏掌权人当得也太容易了。这把神兵既然曾经是先祖的贴身佩刀,只有能够让它认主的后人,才能拥有和先祖一样高的地位,不然我们宋氏要一把漂亮的破铜烂铁何用?如此简单的道理,你还非要旁人同你一字一句说清楚,可见你的理解力没有丝毫进步。”

  “若你实在不服,那现在就拿着这把神兵和我过招,赢了我,我便承认你,你也好服众,如何?”

  宋音尘万万没想到宋天铭一把年纪了竟然和他玩文字游戏,气愤地想和他继续争论时,云栎潇却在一边拽了下他破落的衣袖:“音尘哥哥,先回吧。”

  宋音尘一大通话瞬间卡在喉咙口,琉璃色的瞳孔里划过一丝惊异,他一时半会摸不透云栎潇突然出声阻止他的目的,是当真觉得先回去休整为好还是在替宋天铭解围?

  他随即就否认了后者,先前还指不定有这个可能,但在经历过宋天铭当众拒绝婚事,还要把云栎潇送出映天山后便绝无可能,以小疯子那锱铢必较的性子,不火上倒油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帮宋天铭一把?

  月熙立刻应和道:“是啊,公子,这无论要做什么事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当务之急是回去疗伤!”

  云栎潇都开口了,宋音尘便决定不再纠缠,只是坚定地看着宋天铭,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刀:“既然宋家主要神兵认主以后才肯承认我为宋氏最高掌权人,那我们就以此为准,您放心,我很快就会如您所愿。”

  宋天铭轻蔑一笑,见宋音尘再次咬牙切齿,便没事人一般地转身离去,一群人更是浩浩荡荡地跟在后方,充分彰显了他宋氏家主的地位。

  宋音尘:“.......”

  大部队走了一大段距离后,宋音尘小分队才开始前行,月熙见周围已无闲杂人等了,便终于压抑不住好奇地问道:“公子,在桃花殿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怎么成这副模样了?还有那锅炉爆炸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音尘提着刀边走边心有余悸,简单地同他们诉说了下三关试炼的内容:“我们根据册子里的地图穿过那兵冢以后,就来到了一处锻造兵器之地,按照上头的指示,启动锅炉,将毒蝎尾针和那把刀一起融了。”

  “什么?!!”饶是冷静如月影,也忍不住惊呼出声,“你们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神兵融成铁水了?”

  宋音尘应了声:“我们也无法判断真假,既然册子上这么写,我们也只能这么做,接着就是重新锻造一把刀,在最后的过程中融入了我的内力和精血,于是这把刀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模样。”

  云栎潇在边上浅笑着补充:“音尘哥哥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铸造兵器,就能打造出一柄这么漂亮的刀,正在得意呢,结果那炉子突然晃悠起来,里面通红的铁水还如同热油一般喷溅,最后就剧烈爆炸起来。若非刀身上的内力及时形成了屏障,他现在可就当真外焦里嫩,酥脆可口了。”

  宋音尘伸手揉了把云栎潇的脑袋,对他的调笑表示不满,然后撇了撇嘴道:“接着我们就立刻寻找出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无意之间触摸到了机关,打开了这处暗道,千钧一发逃出生天!”

  想到如此凶险的试炼,宋天铭竟然还能想出歪理来否定他,宋音尘就气不打一处来:“宋天铭那老小子就会在外面嘴巴叭叭叭的,有本事自己去体验一次,就知道通过试炼者到底配不配当宋氏最高掌权人了。”

  众人:“……”

  *

  半山腰的烟雾袅袅,竹林里间或响起鸟啼声,映天山一如既往地宁静祥和。

  宋音尘同云栎潇回到宋氏后就直接进入医馆疗伤。

  云栎潇只是皮外伤,伤口处理包扎好后,很快就没事了,宋音尘的伤势就相对严重,左肩的那一处蝎尾贯穿伤以及身上多处轻度灼伤,等处理好以后整个人都被绷带缠绕,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需要卧床好好疗养些时日。

  不过无论如何,这场惊心动魄的试炼总算是结束了,桃花殿也已经永远关止,不会再有人进入其中丧命,也算是拔除了一个隐患。

  云栎潇伤势无碍后,便一头扎进了小药庐。

  上次他同宋音尘去后山采药,不经意发现了宋音尘母亲身故的真相,后来被宋天铭撞破两人的关系,接着就被投入了那场九死一生的试炼,还没有空研究从后山捉到的那只“蘑菇”,没错,就是雾血灵芝。

  云栎潇穿着浅紫色的长袍,略显宽松不会压到身上的伤口,也方便行动,他命令鬼针将药庐的所有门窗紧闭,将任何可以潜逃的地方封死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铁皮盒的盖子。

  鬼针见他恍若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是不解:“公子,不过就是一朵灵芝,又不会跑,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云栎潇勾着笑,露出一种“你不懂”的表情:“寻常的灵芝当然不会跑,可它会。”

  “这雾血灵芝虽叫灵芝,可在某种程度上和灵芝已经不是一个种类了,它既是植物又是动物,停下来的时候,可以在一个地方几年甚至十几年不挪动分毫,但如若感受到威胁或者想要迁徙,动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若不是我轻功了得加上事先对它做足了功课,我还抓不到它……”

  果然,云栎潇话都还没说完,那雾血灵芝便径直从铁盒子里跳了出来,果真如同云栎潇形容的那般,快如脱兔,二人视线里只晃过一道红色的残影,接着铁盒子里就空空如也了。

  只可惜这里早就被云栎潇封死了所有出路,那雾血灵芝根本无路可逃。

  云栎潇见它动作如此利落,便知它还活得好好的,没有在铁盒子里给闷死了,于是便放了心,寻都不寻它,只是坐下来认真摆弄边上一个半丈长,一尺宽的长条形陶瓷缸,低头往里面倒入好些黑色的土,又从几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种带着馥郁梅花香的红色液体,接着将液体同黑土充分糅合,然后仔细铺平,直接就变成了一个盆栽,恍若是要种什么东西似的,接着他就抱着臂,坐在椅子上安静等待。

  一炷香后,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再次出现,正是那只诡计多端的雾血灵芝,它缓缓从桌角下现出巴掌大的身形,然后一步一步从桌腿往上挪腾,看样子是想要进入桌上的盆栽之中。

  正当雾血灵芝爬到盆栽边,一半根须将要伸进那黑土之中的时候,云栎潇快狠准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它的蘑菇伞顶,将它死死摁在桌面上。

  没想到被按住的雾血灵芝竟然不逃,反而再次起了倔劲,顶着伞柄上如同巨石般的压力,硬要往那盆栽里爬。

  云栎潇温柔地贴着它的蘑菇顶问道:“你想进去?是不是因为这里头的血腥味特别好闻?特别美味?”

  雾血灵芝继续挣扎,想要进去的劲头更大了。

  云栎潇依旧温柔似水,但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你想进去可以,但如若你还想着要逃的话,我就直接把你煮了,你长的这么肥美,炖汤应当还是挺美味的吧。”

  鬼针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公子,你确定这蘑菇听得懂你说的话?”

  “当然不能了。”云栎潇回得干脆利落,“不然它可不成精了?只是这东西虽不通人性,但该有的灵性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是所有医者都趋之若鹜的珍稀药材了。”

  “它叫雾血灵芝,虽不需要一直嗜血,但适当的血液才能让它更好地长成,所以当它确认了某个地方最适宜它生长甚至繁衍,没有意外的话,它便不会离开。”

  云栎潇边说,边非常不客气地用小剪刀在蘑菇伞上剪下一角,雾血林芝立刻在他的指尖下乱跳,它当然不是因为痛,而是明显气急了,它的根须还试图绞缠云栎潇的手指,别看这些根须很是细弱,力气根本微不足道,但那是因为云栎潇是人类,寻常的植物以及那些体积较小的各类飞虫被这些根须缠上后可就难以逃脱了,雾血林芝在野外就是靠这些根须攻击和补食的。

  云栎潇得到了部分药材,便不和它计较了,他松开了手指,见雾血灵芝飞速爬进黑土里,先是停留在原地,蘑菇伞略微动了动,好像在确认味道似的,然后就将根须狠狠地扎入黑土,看样子已经是在吸收土壤中的鲜血来修补自己的损伤了。

  云栎潇见它已经扎根,便起了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用了一个玻璃罩子,罩住了雾血灵芝,这东西极其珍贵,当真是马虎不得。

  “公子,你方才往土里倒的是不是你的血?”鬼针忧心忡忡,“你老这样下去可不行。”

  云栎潇将那一小片雾血林芝放入磨粉的石钵中,边研磨边道:“当然是不行的,所以才需要培育这雾血灵芝。根据我同药材铺老板探讨后得出的信息,雾血灵芝其实培育起来并非太难,只是它总是生在各种险恶之地,又极难捕捉,即便捕捉到了,也少有人愿意用自己的血来一直喂养它,多是采用动物血,可动物血哪有人血精贵?所以几乎没有人能培育成功,都是捉到一朵就用去一朵,长此以往下来,才导致它的数量越来越少。”

  “现在我给它提供了绝佳的生长环境,这里面的土是我从后山它生长的沼泽边挖来的,再加上我的血,能够顺利繁衍的可能性很大,只要多培育出几朵,届时对付那无解之毒就更有希望了。”

  “那无解之毒实在太过诡异,云紫钰又下落不明,所以任何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鬼针听到这雾血灵芝培育出来后,云栎潇便不再需要一直取血做药了,立即高兴道:“公子放心,我会同你一起好好养护这株蘑菇的。”

  云栎潇未再言语,低头摆弄各种瓶瓶罐罐,忙碌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制造出了新的解药,他将几颗药丸塞进玉瓶中,递给鬼针:“你去给林木,让他下一次服用解药时换成这瓶新药,应当可以延长压制无解之毒的时间。如若服用下去后有任何不适,都让他及时告知于我。”

  鬼针刚准备出去,小药庐的门就被从外叩响了,鬼针赶忙拉开门,就见一个侍卫站在门外,见到云栎潇后就恭敬说道:“栎潇公子,音尘公子醒了,说请您过去。”

  云栎潇笑着回了句:“好。”

  *

  觅音楼。

  楼外多了好些刚移植过来的新树,这些都是宋音尘不远千里采买的高品级梅花树,说是要替云栎潇将雪梅园重现。

  云栎潇轻轻瞥了眼那些已经冒出青葱嫩芽的树苗,眉眼间恍若落下了星星,轻声道:“来年冬日,想必就能见到梅花开了吧?”

  云栎潇笑着走向寝殿,刚想要敲门,里头的谈话声却攫取了他的注意,让他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

  只听月熙的声音咋咋呼呼地穿透出来:“公子,家主真的同意你们的婚事了?这不可能啊!”

  宋音尘语气不屑的回道:“我看他就是自知理亏,耍嘴皮子否了我这个宋氏最高掌权人,生怕先祖怪罪,才在这件事上做出了让步。再说他同意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无论是谁,都不可能阻止我同栎潇弟弟成婚!”

  ……

  数日前。

  日落将至,白羽般的云层和映天山谷里的桃花林相得益彰,橘橘粉粉的斑驳颜色,宛如即将入夜的仙境。

  云栎潇缓步向映天湖走去,腰间的小铃铛轻轻晃荡,远远就见到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他站在湖边,好似在等人。

  云栎潇走近以后,宋天铭便转过身来,云栎潇行了个礼:“宋家主召我来此,所为何事?”

  宋天铭的五官不怒自威,只是神色相比前两日在殿上时平和了许多:“如若劝你和宋音尘分开,你必不会答应。”

  云栎潇浅笑了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宋天铭接着道:“你少年英才,最是有自己的主意,即便不谈你对宋音尘的感情,你也不会随他人摆布。”

  云栎潇直视宋天铭,没有丝毫怯意:“家主既然都知道,那想必找我前来是有其他事同我商量。”

  “家主前几日在大殿上一时冲动说出了桃花殿试炼,宋音尘又一时脑热答应了此事。据说那桃花殿试炼凶险万分,家主应当是担心宋音尘的安危,可又不好自行反悔,所以希望我劝说宋音尘放弃试炼?”

  宋天铭眼里划过一丝欣赏。

  欣赏云栎潇的胆色,小小年纪面对他都丝毫不怕;也欣赏云栎潇的聪慧,光凭这些就能推断出他的大致意图。

  不过他随即摇摇头道:“并非完全如此,我的确是担心宋音尘的安危,所以我希望你陪宋音尘一同参加此次试炼。”

  云栎潇神色毫无变化,依旧一脸镇静地看着宋天铭,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宋天铭坦然道:“宋音尘既然选择了你,凭他那倔牛般的性子,除非他自己想要放弃,否则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可对于你…”

  云栎潇替他说出了心中想说的话:“家主对我还心存疑虑,担心我可能会伤害宋音尘,所以这场试炼你虽也想历练宋音尘,但你更想考验的是我对宋音尘的感情,考验我是否能够赌上性命来守护他。”

  宋天铭目光炯炯地盯着云栎潇,片刻之后才说道:“如你能够陪同他通过试炼,我便同意了你们的婚事。你当知道这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万事万物都必须先付出才能得到,你既想要以宋氏主人的身份长留于此,那就必须获得大家的认可。这不是小事,你可以先回去考虑一下,明日正午前,告诉我你的决定。”

  云栎潇凤眼弯弯,没有丝毫迟疑,直接道:“不用了,我答应参加试炼。”

  “不过我希望您明白,我这么做并不是需要获得您或者其他人的认可,只是我不愿意让宋音尘一人冒险。”

  “只要我在,任何东西都不得伤他。”

  ……

  云栎潇从回忆中抽离,推门而入,刚进门就见到宋音尘的枕边放着几张红色的喜帖,宋音尘正如同对待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细细抚摸着,绷带缝隙中露出的桃花眼也弯成了月牙,他也忍不住笑了,尔后明知故问道:“音尘哥哥这么急着唤我回来,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