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逐渐下降, 云栎潇同宋音尘走了一小会儿后,前方果然出现了一处山坳,但被伸手不见五指的瘴气所阻挡, 全然探不清前方。

  云栎潇走到瘴气边上, 他认真观察着面前犹如活物般缓慢游走的瘴气,随后将背着的小竹篓放下,半蹲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瓶,再从腰间的囊袋里倒出一颗黑色小药丸,然后装了一部分瘴气到瓶子里,用软木塞堵上瓶口, 轻轻摇晃了好几下,观察着药丸的变化。

  不消一会儿, 云栎潇就开口道:“果然有毒, 难怪这么多年都无人能再进入这山谷腹地之中。”

  他心头微沉,眼底掠过一丝犹疑。

  这瘴气不似寻常瘴气, 就好像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可在这映天山里, 又有谁会这般费尽心思地制造这瘴气?又揣着什么目的?难道这山坳里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云栎潇抿了抿唇,暂且将心头涌起的这些猜测都按下了。

  宋音尘立即建议道:“那药材铺掌柜不会武功,也曾进去采过药,那这瘴气的覆盖范围应当不大。不如我们屏住呼吸,凭借你我的内力, 运行轻功快速通过,应当可以在窒息之前进入山谷腹地。”

  云栎潇眉心微蹙,摇了摇头道:“掌柜的来这里已经是好些年前, 据他所说,当时这里的瘴气并不像现在如此严重, 所以他们只是稍作掩面就进入到了山坳腹地。”

  “后来瘴气日渐浓郁,进入其中不消多时,就会头晕眼花,辨不清路,不得不赶紧退回来,时候久了,就再无人进去过了。”

  “我们先试试这瘴气的深浅,如若不行,就先回府,等我调配出屏蔽这瘴气的解药,我们再行进入。”

  说罢,云栎潇又从小竹篓里掏出两条黑色的掩面巾,递给宋音尘一条:“聊胜于无,至少可以阻挡瘴气侵入的速度。”

  准备工作就绪后,为防止走散,两人便手牵着手,并肩走入瘴气之中。

  浓重的瘴气不知深浅,云栎潇边走边计算着他们能够屏息的剩余时间,等时间超过一半时,他感受到了宋音尘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三下。

  这是他们方才对好的暗号,意思是该原路退回去了。

  云栎潇也知道此时不能冒进,谁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穿过这无边无际的瘴气,便同样摇了三下回应宋音尘,两人准备转身退回去之时,变故突然发生!

  原本如薄纱般缓慢流动的瘴气顷刻就如同汹涌的飓风,裹挟着他们不断往前冲去,慌忙之中云栎潇只能死死拽住宋音尘的手,不让这诡异狂风吹散他们,直到宋音尘暂且稳住了身形,一把将他拽过去抱住,两人才终于得空观察下四周的情况。

  经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人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走,才能原路退出瘴气之外了。

  云栎潇顶住狂风,用力睁着眼睛观察辨认,少顷后他用力拍了拍宋音尘,往风口的方向指了指,宋音尘立刻会意,一把搂住他就施展轻功,往他所指的方向飞去。

  随着能够屏息的时间越剩越少,两人的心里也愈发焦急起来,若是在这茫茫瘴气中晕厥过去,那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好在幸运终于降临,四周的瘴气逐渐稀薄,前方也亮堂了起来,两人在屏息时间已经超过半盏茶的工夫后,终于突破了这凶险的瘴气,进入了山坳腹地。

  云栎潇和宋音尘一脱离出来,就双手撑着膝盖大喘气,两人的脸色都涨得通红,仿佛煮熟的虾子一般。

  好一会儿后,两人的气息才恢复正常,云栎潇深深呼了口气道:“这瘴气实在诡异,果然如同药材铺掌柜所说,这里头很是凶险,难怪他们这些年再也不曾进来过。”

  “现下我们只能进山坳里头找找,希望能找到有用的药材可以调配解药,不然这进是进来了,怎么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宋音尘轻轻拥住云栎潇,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着痕迹的宽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吧,我们就去里头探探。”

  *

  刚过晌午,日头就已经高挂在正当空,阳光有些刺眼,走廊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宋天铭处理完府内之事,便到宋音歌处用午膳,等菜上齐,父子俩闲聊片刻后,宋天铭就问道:“宋音尘又野到哪里去了?我方才路过觅音楼,里头静悄悄的,当真是稀奇。”

  宋音歌给父亲盛了一碗汤后,便回答道:“他同云栎潇一起去后山采药了。”

  “什么?”宋天铭突然拔高声音,“什么时候去的?”

  宋音歌吓了一跳,不明白一向沉稳内敛的父亲为何突然如此,赶忙回答道:“用完早膳就去了,应该有两个时辰了。”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宋天铭急忙站起身,对宋音歌急急说道:“那里的瘴气十分危险,现在没有时间细说了,我们必须赶紧过去救他们,不然恐有性命之忧。”

  宋音歌虽满头雾水,他从不知晓后山竟有如此危险之地,但见宋天铭的神色就知道事态紧急,便不再多言,急忙带上一队侍卫,顷刻间,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殿门外。

  *

  山涧的风带着清新微湿的草木香吹拂而来,扬起了云栎潇的鬓发,越往里头走,空气中的湿度也越来越重,到后面都凝结成了水蒸气,这鬓发都已经微湿了,他轻轻道:“看样子前方有湿地或者沼泽,音尘哥哥注意脚下,步子轻些,千万小心。”

  宋音尘微微颔首,只是握着云栎潇的手更紧了,两人也不似先前那般说话,都放缓了呼吸向前走着,果然没多久后,就见到了前方最低洼之处,是一片烟雾缭绕的沼泽。

  能见度虽然还是很差,但相比之前的瘴气已经好了很多。

  宋音尘原本想示意云栎潇从边上寻寻路,最好能够绕开过去,毕竟前方是沼泽,就算他们轻功了得,也不能冒险通行,然而云栎潇却向前走了几步,仿佛透过那缭绕的烟雾,瞧见里头有什么东西似的。

  宋音尘刚想开口问云栎潇是怎么了,云栎潇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宋音尘不要说话,然后凑到宋音尘耳边低声道:“音尘哥哥站在这边别动,我去去就来,千万别发出声音。”

  宋音尘还来不及阻止云栎潇,就见云栎潇脚尖一点地,清瘦挺拔的背影就向沼泽中央飞去。

  宋音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差点大喊一声追上去,但是想到云栎潇方才的叮嘱,料想云栎潇应当是发现了什么,而且他行事一贯小心谨慎,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莽撞上前的,这才堪堪冷静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云栎潇,只要他有一丝陷入危险的可能,就立即飞过去救他。

  云栎潇运足了内力,这样既能保证自己悄无声息地在沼泽上前行,又可以避免陷落其中的危险。

  他尽量放缓呼吸,向着沼泽中间一步一步挪腾过去,随着距离的逐渐靠近,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株成年人手掌大小,如同蘑菇一般的东西,因为颜色是暗红的,又是在能见度如此低的沼泽地里,等闲人都发现不了。

  云栎潇小心翼翼地靠近,似乎是怕惊扰到了那只蘑菇,等距离它只有半尺的距离之时,他才迅速伸出手,如同惊雷划过天空那般,快狠准地深入沼泽,掐住了蘑菇的根系,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如同鱼一般滑溜的触感,蘑菇很明显地动了起来,迅疾地要挣脱他的桎梏。

  好在云栎潇颇为了解这只蘑菇,他一手捏住它根系的同时,一手撩起衣摆,如同遮天伞一般狠狠朝它盖了去,借由这股从上而下的力道,将本已经快滑脱他手心的蘑菇再次压了回去,并快速取出一枚淬了麻痹之毒的暗器,往蘑菇的伞柄处狠狠一扎,滑溜如鱼的蘑菇便瞬时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不过这番大动作也导致了云栎潇开始向沼泽陷落,并且无法凭借自己的轻功挣脱开来,好在宋音尘时刻关注着这里的一切,在云栎潇刚陷落之时就运行轻功飞了过来,抱住他的腰就飞往对岸。

  直到远离了这片危险之地,宋音尘才紧张地责备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捉?”

  云栎潇这才举起手里的那株暗红色如同鲜血凝固而成的蘑菇,耐心解释道:“这就是药材铺老板说的救命圣物雾血灵芝。”

  “古籍上记载,雾血灵芝需要在有雾气的阴暗潮湿之地才能长出,并且还要吸食一定量的鲜血才能成熟。它本身不过是个植物,找到有雾气又阴暗潮湿之地不难,可要吸食鲜血就太难了,因而极为珍贵。”

  “这东西神秘得很,外形瞧起来就像是寻常不过的蘑菇,但尤为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逃走,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今天能抓到它,可真是太幸运了。”

  “距离上一株雾血灵芝问世到现在,它们已经杳无踪迹近百年了,若不是药材铺老板祖上曾经采到过一朵,还给我画了图,我恐怕就要错过它了。”

  “等回了宋氏,我就潜心研究,希望能够找到培育它的方法。这样许多的不治之症,就都不足为惧了。”

  云栎潇浅笑盈盈,眉眼间盛满了喜悦:“就冲着它,我们方才所冒的所有危险都值了。”

  云栎潇漂亮的凤眼直直盯着手中那株宋音尘看来尤为丑陋的蘑菇,他的眼底星光熠熠,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欢喜,看得宋音尘不由动容,心头如同被柔软的羽毛填满,又软又暖。

  云栎潇可以轻松驾驭所有已知的草药为自己所用,可此刻宋音尘看到的不是强势无情的驾驭,而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珍惜。

  云栎潇是真心为找到能救人命的东西而高兴。

  如若从前不是为了匡扶羽寒月,他这双本该治病救人的手,根本不可能去触碰那些毒虫毒草,研制出一瓶一瓶阴诡害人之物。

  这般天真善良的云栎潇,才是真正的云栎潇。

  他是何其幸运,能在此时此刻,看到全然卸下伪装的少年。

  宋音尘见云栎潇为了防止那个丑蘑菇逃走,将自己红色的发带摘了下来,把它五花大绑之后,又不放心地再插了几根含有麻痹之毒的暗器,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囊袋里,最后揣进自己的前襟里才罢休,不由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既然已经有所收获,我们还是要想法子怎么出去,这方才一闹腾,我们可是彻底迷路了。”

  云栎潇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

  两个时辰后。

  云栎潇和宋音尘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坳里走了许久,久到宋音尘忍不住问道:“栎潇弟弟,这景色看起来都一样,我们会不会一直在鬼打墙?”

  云栎潇仔细辨认前路,轻轻摇头否定道:“不会,我一路都有做记号,只是这里的树都长得差不多罢了,我们先前没有来过这里。”

  宋音尘见云栎潇如此说,便走到云栎潇面前半蹲下来,云栎潇正在疑惑之时,就听到宋音尘道:“上来,不知还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出路,我背你。”

  云栎潇本想拒绝,但见宋音尘表情认真严肃,就知道宋音尘很坚持,毕竟他先前累积的伤势还未痊愈,这些时日又忙着研制解药,宋音尘这是心疼他。

  为了不让宋音尘担心,云栎潇便乖乖地趴到这宽阔的背上,任由宋音尘把他背起来,然后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好一段路,宋音尘见云栎潇一直沉默不语,以为云栎潇是睡着了,便轻声唤了句:“栎潇。”

  云栎潇立即回应了声。

  宋音尘笑了,笑声带着点气音,温柔又好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着了?”

  云栎潇摇摇头,抱着宋音尘脖子的双臂收紧了些,把脸埋在宋音尘的脖颈边,才轻声回答:“音尘哥哥,你知道吗?上一次这样背我的,还是爹爹。”

  宋音尘的心仿佛被一根针用力扎了一下,又酸又疼,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哑着嗓子道:“那栎潇弟弟喜欢这样吗?”

  云栎潇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又轻微哽咽着吐出一句:“我很想他。”

  宋音尘将云栎潇往上托了托,又笑了,可云栎潇瞧不见的桃花眼里,浸透了心疼和坚定:“音尘哥哥会代替爹爹好好照顾你,音尘哥哥会背着你去任何地方,好吗?”

  云栎潇眨了眨眼眸,眨去了眼底涌起的雾气,轻轻“嗯”了声。

  他知道宋音尘会遵守承诺,他完全可以相信他。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走着,周围的景色一成不变,就好像他们会被永远困死在这里一样。

  宋音尘表面依旧谈笑风生,可心里却越发紧张和焦灼。

  如若是他一人还无碍,可他不能接受云栎潇遭遇任何危险,他一定要将云栎潇带出去。

  正当宋音尘决定不再盲目走下去,准备暂停下,思索对策时,就听到云栎潇惊异地开口:“音尘哥哥,你看,前边好像有间屋子!”

  宋音尘:“”

  怎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