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金陵羽氏之事震动了整个江湖, 因而云栎潇跟着宋音尘回映天山谷的消息,也在短短一日内就传了开来。

  是以宋氏第二日举办流水宴之时,前来的人明显比前一日多了不少, 大多数都是距离映天山不远的江湖名门, 有过来祝贺的、有来图个热闹的,当然也有想来挖宋氏墙角的。

  那几个家族都是铸造兵器的,只不过先前他们只能仰羽氏鼻息,捡羽氏看不上的那些单子来做。

  现在羽凌威已死,羽氏后继无人,只有一个弱质女流当家,他们便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宋氏是武学世家, 云栎潇在这里的作用,当然没有在铸造兵器的世家有用。

  基于此, 宋天铭自然是不愿意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因而在宴席开始以前,他瞧见宋音尘同云栎潇并肩走来, 便准备上前对云栎潇表达关切, 让云栎潇再一次感受到他惜才的诚意。

  可话还未说出口,在看到宋音尘眼眶上那一圈明显的青紫瘀痕以后,忍不住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我打的。”

  一道如同银珠落玉盘的低沉嗓音在一旁响起,宋天铭看过去,就见到云栎潇一脸坦然地站着, 仿佛当着他这个父亲的面,承认打了他儿子,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

  宋天铭心头立即涌过一丝不悦, 但随即想到,上一次云栎潇来映天山谷之时, 宋音尘也无事调戏了他好几次,引得他忍无可忍,最后动手打了宋音尘两巴掌。

  于是宋天铭眼神一沉,转而又盯住宋音尘:“你又对栎潇做了什么?”

  宋音尘讪讪笑了两下,他不过是乐极生悲,在浴池里口无遮拦调戏小疯子,引得小疯子恼羞成怒就动了手。

  他同云栎潇洗鸳鸯浴之事当然不能告诉宋天铭,于是打算糊弄过去:“只是朋友间寻常的争执,现下已经无事了,父亲莫要动气。”

  云栎潇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一点整个江湖都知道,宋天铭自然也知道,不过基于前两次的经验,他料想云栎潇应当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揍宋音尘,于是教训道:“你学学栎潇,人家小小年纪,就这般稳重。你呢??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老做出有辱宋氏门楣之事,让旁人看我们笑话!”

  宋天铭说到此处,见云栎潇回过头去同自己的侍卫说话了,赶忙压低声音道:“今日来了很多不速之客,多半都是来找云栎潇的。”

  “他既愿意同你回来,应当对你的印象不错。你给我好生招待着,别惹他厌烦!若是他同别人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站在后方,神情突然一言难尽的宋音歌:“.......”

  满面嫌弃的青夜,以及见他表情突然难看而不明所以的林木:“...........”

  绷着唇角努力维持严肃表情的月熙和月影:“........”

  宋音尘露出一个风流肆意的笑容,连眉梢上都染着刺目的自信:“放心吧,父亲。”

  “他早就是我的人了,万不可能离开映天山,丢我一个人在此独守空闺....”

  宋天铭见宋音尘这副模样就生气:“少给我油嘴滑舌。”

  丢下这句话后,宋天铭便快速离开去接待宾客了,似乎再多和宋音尘说一句话,就会折寿。

  宋音歌跟上去之前,对宋音尘低声道:“别仗着父亲还不知道就肆无忌惮,给我低调点,不然我可不帮你兜着!”

  宋音尘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撇了撇唇角,伸手揽过云栎潇,明知故问道:“栎潇弟弟,你不会跟那些人走的,是吧?”

  云栎潇常年都是与毒虫毒物打交道的,听力自然非常好,即便方才同鬼针在说话,这边的谈话也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于是他双臂抱胸仰起头,眼眸微微睁大,眼底流淌着无数的小星星,勾起笑靥,故意刺激宋音尘道:“这可说不定,良禽择木而栖,如若有比音尘哥哥更好的男儿,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毕竟,我还不是音尘哥哥的人呢。”

  “怎么不是?”宋音尘急了,云栎潇这个小疯子就是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让他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在意起来,“你再说一遍!”

  云栎潇修长的手指掩唇低笑了几声,才抬起头哄道:“我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其他人都不配我放在眼里,行不行?”

  宋音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顶着一圈青紫的眼眶说道:“这还差不多。”

  远处粉而梦幻的桃花林映衬着近处的火树银花,这是一个恍若仙境般的天地,两道修长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留给第三个人。

  “芷韵!芷韵!”月熙拔高声音唤了两声,“别倒了,酒洒出来了!”

  美貌的少女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低头一看,果见自己面前的红色桌布湿了一大块,她急急忙忙地拿出白色绢帕擦了擦,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道:“我一时晃神了。”

  月熙不以为然,只是笑着道:“是不是这两日太累了?其实这流水宴虽说是要举办三天,但也没有要求必须日日都来,你若是累了,自然可以回去休息。”

  芷韵缓缓摇头,秀气的眉弯起一丝忧愁:“宋氏家主本就瞧不上我,都是靠公子和大家说情,还有我同你们少夫人的姐妹关系,才勉为其难允许我能住在映天山谷。”

  “如若我再不守规矩,怕是更会惹怒他。”

  月熙伸手拍拍芷韵的肩膀:“你别想那么多,家主这人虽然古板守旧,但也因为这样,他极重承诺,向来一言九鼎。他既然答应让你留下,便不会轻易赶你走的,放心吧。”

  “你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这映天山谷这么多下人呢,多你一个也不会嫌多!”

  芷韵握着瓷白酒盏的粉嫩手指轻轻颤了一下,未再言语,只是低头喝完了酒,又重新斟上了一杯,好似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心事。

  月影和月熙这两兄弟,性格迥异。

  月影沉默寡言,月熙活泼开朗,不过两相比较,却是沉默寡言不喜与人多打交道的月影,心思比月熙细腻得多。

  他低声开口问道:“芷韵姑娘,是否对公子有了旁的心思?”

  此话一出,芷韵手里的酒盏直接落到了地上,滚进了桌子底下不见了,月熙夹鸡腿的筷子也“哗啦”掉了下去,他惊讶道:“哥,你在瞎说什么呢?”

  月影依旧平静地说道:“我并非要冒犯芷韵姑娘,刻意窥探女儿家的心思。只是我们从金陵一路走来,共同经历了好些凶险之事,也算是朋友了。”

  “我只是不想朋友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才忍不住出声提点两句。”

  “如若让你不快了,我很抱歉。”

  月熙还想说什么,但在看到芷韵咬着牙,眼底甚至起了泪光后,他就从惊讶渐渐转为了相信:“芷..芷韵姑娘,你不会真的喜欢上公子了吧?”

  芷韵低头用绢帕掩去眼底的泪,抬起微红的眼眸,看着月影道:“我确实对公子动了心,月影侍卫为何说这是浪费时间?”

  月影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小妹妹般:“看来你和公子虽然相识已久,却并不了解他的性子。”

  芷韵咬了咬唇,很不服气地回道:“月影侍卫是想说,公子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不会改变。我这是痴心妄想,不会有机会是不是?”

  “我知道栎潇公子有很多地方,我都是比不上的,可栎潇公子也有比不上我的地方!”

  “他到底是个男子,你们家主连我这等风尘女子都不能接受,将来又怎么可能接受公子同一个男子在一起呢?”

  “所以...”芷韵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底似有厉色划过,“云栎潇都可以喜欢宋音尘,我为何不可以?你们可以接受他,为何不愿意接受我?”

  月熙有些着急,以至于说话都结巴了:“芷韵姑娘,不是我哥哥对你有意见,只是..你这...要我说你什么好?”

  “从前公子日日和你厮混在一起,莫说整个映天山,就连整个江湖都认定你们有一腿!你若是有这个意思,当时为何不争取?”

  “现在公子已经认定了栎潇公子,那是天崩地裂都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的。”

  “你现在再心系公子,那就是单相思,哥哥也是为你着想,不想你爱而不得,受不必要的苦楚!”

  芷韵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心中的倾慕毫无掩盖的宣泄出来:“先前我同你们公子之间确实只有朋友之意!”

  “可自从他甘愿违抗你们家主的命令,也要带我一起浪迹天涯。后来在羽氏地牢,我最绝望的时候,又是他,如同一束光一般照亮了那个地狱,将我从中解救出来,我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

  “你们放心吧,我是喜欢公子,可我也不会破坏他和栎潇公子之间的好事!”

  等那道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映天湖边,月熙才收回神来,低声问:“哥,现在怎么办?”

  月影没有回答,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她和云栎潇,你更喜欢哪一个?”

  月熙眨了眨眼睛,托起腮想了半盏茶的时间:“两个人都挺好啊,都是我愿意结交的朋友。若硬要选择的话,我比较喜欢云栎潇。”

  “为何?”

  月熙皱起眉头,似乎这个问题对他的智力来说有些难:“说不清,可能因为云栎潇真的很强吧?还有他虽然一直凶巴巴的,但我直觉他不是个坏人。芷韵姑娘吧,先前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自从地牢里出来后,我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只要靠近她,我这心里就不太舒服。”

  月影听着月熙词不达意的说了老半天,绷着的脸露出一抹宠溺的笑:“以你的脑子,这个问题确实难为你了。”

  月熙:“.......”

  月影看向隔壁桌,云栎潇正准备低头喝甜汤,宋音尘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云栎潇就这么浅浅地笑了。

  少年的脸本就漂亮,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凤眼,更是难得一见的干净,明明是整日摆弄阴诡之物的人,笑起来时却仿佛雪遇骄阳,天真无邪到让人只想好好保护他。

  这般扣人心弦的模样,也最是容易激起旁人心中最纯粹、最本能的恶念。

  那恶念的名字,就叫做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