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羽寒月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羽凌威狠狠拍了一下红木桌案,放置在宣纸边上,蘸了墨的毛笔就这样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撞到了羽寒月的靴子才停了下来, 还给雪白的靴子染上了一抹漆黑的脏污。

  羽凌威大声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羽寒月一步一步走上前,尔后缓缓提起天雪剑,指着羽凌威的鼻尖:“我知道,我方才已经宣布了,今日是你的死期。”

  天雪剑闪过一道森寒的厉光,冲着羽凌威刺了过去。

  羽凌威虽说武艺也高强,但毕竟不是羽寒月的对手, 加上日渐年长,更是没有鼎盛时期的水准, 因而见羽寒月竟然真是要弑父, 只能慌忙躲闪,连滚带爬到一边, 从剑架上拔出自己的佩剑, 边抵挡羽寒月凌厉的攻势,边急促的对一边的沐夫人喊道:“快去叫人!”

  沐夫人早就被这突如的变故给吓到了,被羽凌威这么一喊才回过神来,硬撑着已经发软的双腿就往门外跑,可是她刚跑到门边, 羽寒月就一挥袖,强盛的内功在屋内掀起劲风,书房的门立即死死关上了。

  羽寒月对待羽凌威没有一丝手软, 招招致命,不过十来招之后, 他就一剑刺穿了羽凌威的腹部,天雪剑拔出来的时候,带起了一尺多高的血箭。

  那双狭长浅灰的眼眸如同雷雨将近时的天空,被厚重的云层掩盖,只能瞧见模糊的光影,看不清背后真正的模样:“三皇子起兵谋反败了,现已逃出金陵,父亲你因为协助他谋朝篡位,东窗事发之后就畏罪自裁,以求保全整个羽氏上下数百条人命。”

  羽寒月冷笑道:“父亲,我这是为了你,为了羽氏着想。只有这样,整个羽氏才不会因此覆灭。你放心,我定会随了你的‘遗愿’,留着你的宝贝女儿羽寒星,这羽氏还是她的。”

  羽凌威身中十余剑,整个人都成了一个血人,紧紧捂住腹部的伤口,听到这番话后更是气怒攻心:“你...你这个孽畜!”

  “你瞒着我们,协助三皇子做出此等大逆之事,失败以后竟要弑杀亲父,还要将罪名安在我身上!你这般丧尽天良,天理难容,你就不怕遭报应?”

  羽寒月好似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笑话,低头轻笑了几声:“杀一个好人或许是会遭报应,可父亲你...可当不得什么好人,我这不过也是替天行道罢了。”

  “若真有报应,那尽管让它来,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是谁奈何得了谁!”

  “好了,我时间不多,你现在该去陪我娘了。”话音落地,羽寒月便提起剑,眼睛都不眨地直接刺穿了羽凌威的胸口,“到地下去,为你的薄情寡义赎罪吧!”

  杀了羽凌威以后,羽寒月便再也不看他一眼,好似那是一团无用的垃圾,提着滴血的剑,走向已经软瘫在地的沐夫人。

  沐夫人满脸都是泪,眼底盛满了惊恐,颤抖着声音道:“寒..寒月,你是怎么了?”

  “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你母亲,对你父亲心存怨怪。”

  “可你母亲当年之事,确实怪不得你父亲。她爱上你父亲,想方设法要改变对方的心意,可情爱之事,最是讲究缘分,怎会依着人的心意就随意改变?”

  “她执拗的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为难旁人,也为难了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错了啊!”

  羽寒月走到沐夫人面前,声音依然是冷淡的,可相比方才带了一丝恼怒:“即便最开始父亲对她无意,可母亲将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还九死一生拼着性命为他生下了孩子,就算他的心是石头长的,都该有所动容了。”

  “如若不是他如此狠绝无情,苛待我们母子,母亲不会郁郁寡欢含恨离世,我也不会从小到大受尽白眼和冷遇。”

  “虎毒尚且会护子,他连畜生都不如。”

  “自始至终,我所要求的不过是一个公平而已!”

  “我是羽家的孩子,我所要求的只是和羽寒星、羽寒阳有同样的待遇!”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变得更优秀,都得不到他一丝一毫的赞赏。哪怕后来他知道了羽寒阳根本不是他的种,都没有对我流露出一丝一毫父亲该有的温情。”

  “他死不足惜!”

  沐夫人抽泣着道:“寒月,他再不对也是你父亲,你无论如何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啊!”

  羽寒月缓缓提起剑,不愿再多说什么,眼神悲凉:“您从小待我不薄,我本不愿杀您,可谁让您今日出现在此,撞破了这样的真相,便留不得您了。”

  “但我向您保证,我不会要羽寒星的性命,这羽氏也会留给她。”

  “您安心去吧。”

  *

  云栎潇运足了内功,在屋檐上快速穿梭,雪白的衣摆迅速掠过金陵街头热闹的景色,直到不远处出现了一处偌大又熟悉的宅院。

  云栎潇本想直接飞往噬月殿,却在经过羽凌威府邸之时,见到了羽寒月满身浴血的背影。

  他漆黑的眼眸一沉,看样子他预料的最坏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

  三皇子计划失败,皇帝很快就会查到羽氏头上,羽寒月自是无法脱身,既然成为逆犯已是不可改变的结局,那这羽氏家主之位,也必定同他无缘了。

  得不到的东西,亏欠他的人,以羽寒月阴沉歹毒的性子,一定都会亲手毁掉。

  恐怕羽凌威已经身故黄泉了。

  但云栎潇答应过羽寒星,会护她周全,羽凌威死不死的没关系,他得阻止羽寒月对羽寒星下毒手。

  想到此处,他就立刻飞了下去,站在通往噬月殿的廊桥处,等待着羽寒月。

  初春的风不似冬日般冷冽刺骨,可还是有丝丝凉意,云栎潇静静看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近,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有一种久违的欢喜。

  哥哥,你我痴缠了两世的爱憎会,终于该了结了。

  羽寒月走到云栎潇前边一两米处停下了,英俊冷冽的面容在初春的阳光下更显冷峻深邃,他似乎对云栎潇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你果然来了。”

  云栎潇笑的更开了,原本就白皙的肌肤在雪白衣衫的衬托下更是白到晃眼,脸上那对好看的梨涡尤为明显,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无邪:“哥哥都知道了”

  羽寒月手扶在剑柄上,微微握紧,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道:“皇帝身上的毒是专门调配出来的,能够解此毒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云栎潇微微睁大眼睛,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回答道:“除了我,还有我的姐姐,不是吗?”

  “如若我猜得没错,这毒就是她配置的吧?”

  羽寒月原本还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了其他的表情,他惊讶道:“你...”

  随即就好似明白了什么,有些泄气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映天山之前。”

  羽寒月心头一惊,先前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有了清晰的答案。

  原来从那一刻起,云栎潇就开始步步筹谋,今天这样的局面,也许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入了云栎潇的陷阱!

  云栎潇的声线如同山涧清泉,清澈又微凉:“哥哥可还记得,去映天山之前,我曾因为气血攻心而昏迷,醒来后曾经对你说过,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羽寒月觉得自己的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他张了张嘴,很用力地才发出声音:“你说过。”

  云栎潇一落不落地看着羽寒月,一字一句地揭开他那沉痛又屈辱的过往:“在那个梦里,你和姐姐,联手杀了我。”

  他眼眸如冰,藏着刻骨的恨意:“还把我的心给活活挖了出来,一口一口吃掉了。”

  羽寒月本能地反驳:“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对你做这种事????”

  云栎潇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冷着张脸:“哦,是我说错了,哥哥你确实没有动手。”

  羽寒月重重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云栎潇淡着声继续道:“你只不过是冷眼在边上看着,无论我怎么求你,无论我怎么喊疼,你都仿佛瞎了聋了呢。”

  羽寒月沉着声强调:“……栎潇,那只是一个梦。”

  “我当然知道那只是一个梦啊。”云栎潇低下头,浓密的睫毛轻轻覆在脸上,落下漂亮的暗影,他缓缓戴上黑色手套,那是即将动手的意思,“可是那个梦太真实了,我实在无法遗忘,我也不相信哥哥会这般待我,毕竟哥哥曾经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呢。”

  “栎潇……”

  云栎潇戴上另一只手套:“所以我就开始追查,那日在羽氏后山同你交手之人,的确就是我呢。”

  “哥哥,我是不是很棒,连你都骗过了?”

  云栎潇再次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最漂亮的凤眼,微微睁大的时候,漆黑通透的瞳仁如同布满繁星的夜空,闪烁着细碎的光,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是故作疑惑的狡狯:“可是查下来的事实,却只是证明了,梦境是真的呢。”

  “哥哥,如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呢?”

  羽寒月用力吞咽了两下,喉结剧烈滚动,知道云栎潇已经洞察了他和云紫钰的一切,他开始心绪不宁,着急忙慌撇清关系:“栎潇,我的确是先认识的你姐姐,也确实爱过你姐姐。”

  “她中了无解剧毒,说需要同胞弟弟的血才能解毒,我便依着她寻到了你,把你带回了羽氏。”

  “只是损失一点血,并不会要了你的性命,梦里的那些都是假的。”

  “我知道我这么做伤了你的心,可是当时爱着你姐姐的我,为了救爱人的性命,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吧?”

  云栎潇轻轻一哂,随即收起了笑容:“如若真的只是需要取血,不会伤及性命,她又为何一直躲在后山,不愿同我相认?还要暗中让我吃她特制的药膳,顿顿不漏?”

  羽寒月:“.....”

  云栎潇厌恶地瞥了羽寒月一眼,轻轻摇了摇头,难以置信他从前为何会喜欢上这样的人,明明是他默许了云紫钰做尽歹毒之事,现在却又将一切推在她一个女子身上。

  “哥哥竟然会被这样的谎言耍得团团转,当真是笑话了。”

  事到如今,羽寒月自是明白他被云紫钰给骗了:“我并不知道她想要你的命!栎潇,如若我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同意的。”

  “一直以来我都很信任你姐姐,我怎会想到她会拿这种事骗我?”

  “栎潇,你相信我。我以前的确是糊涂,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可我后来认清了,我知道我真正爱的人是你。”

  “我回来这羽氏,除了是要解决羽凌威之外,还有就是带走你。”

  云栎潇的神色没有一点波动,他缓缓抽出了玲珑,刀尖指向羽寒月:“哥哥以前对我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吧?哥哥的海誓山盟,抱歉,栎潇一个字都不信。”

  “我在这里等你,是为了,亲手杀了你。”

  魂红和妖紫如同两道疾驰的光影,精准无误地向着羽寒月冲去!

  *

  半个时辰前。

  羽氏后山.密林。

  低沉悠远的笛声在密林里持续奏响,惊走了枝头的飞鸟,也掩盖了其中如同野兽嘶吼的声音。

  “我们的动作要快一些,赶在这些家伙逃脱笛声控制之前回到羽氏地牢。”宋音尘低声催促道,“林木的笛声已经没有方才稳定了,看样子这些怪物正在试图摆脱控制。”

  听到这句话,月熙和月影立即加大力度和步伐拖拽铁链,逼迫这些怪物加速行进,青夜则在后面毫不留情地配合推搡驱赶着他们。

  他们虽然不了解这些怪物的底细,但都是习武之人,对危险的感知都是很敏锐的,其实不用宋音尘说,他们也已经感受到了逐渐压抑恐怖的气息。

  在这密闭的丛林里,要是这些怪物超脱了控制,那可就糟糕了。

  就这么又走了好一会儿,第一个怪物突然止住了步子,不再跟随笛声的指引往前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论他们怎么拖拽和驱赶,都纹丝不动。

  接着其中一个身材最是高大的怪物仰天“嗷”了一声,捆绑着他的铁链应声断开,随之而来的是林木喷出了老大一口鲜血。

  林木赶忙道:“他们已经超脱控制了!快散开!”

  说完这句话便赶紧从兜里掏出云栎潇给的药瓶,慌忙倒了两颗红色药丸出来,赶紧吞咽下去。

  不然他恐怕也要因为力竭,气血不稳定,而回到毒发的状态了。

  宋音尘当机立断:“这些怪物身体僵直,大家都上树,我们打不过它们,万不能硬碰硬!先保护自己!”

  “好在这里已经靠近羽氏后山,又是在密林之中,它们都没有神志,应当不会再回皇城去,暂时不会造成危害。”

  “我们见机行事!”

  于是一众人便齐齐运行轻功上了树,绷着脸看着下方这些怪物。

  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些怪物混乱了一阵后,竟又齐齐地向前方走去,径直回到了羽氏地牢的后门。

  宋音尘等人:“.....”

  等到所有的怪物都进去后,石门就骤然落下,将宋音尘等人堵在了外面。

  月熙和月影面面相觑之后,月熙问道:“这..怎么办?”

  宋音尘思索了下道:“这些怪物在里面,一时半会应该出不来。你们两人一组分别守住这里前后两处出入口,我去寻栎潇,这些怪物只有栎潇有法子对付。”

  “你们自己小心!”

  *

  羽氏.廊桥上。

  羽寒月一剑就要刺到云栎潇的脖颈,在最后一刻堪堪收住了剑峰,云栎潇便借机脖子后仰,玲珑一刀砍在天雪剑上,借着力道后退了好几步,和羽寒月拉开了一些距离。

  如此的打斗下,羽寒月依然气息沉稳:“栎潇,你打不过我的,皇城的侍卫随时随地会来,赶紧跟我走。”

  云栎潇抹了下唇角的鲜血,笑容疯狂又决绝:“我绝不会跟你走,而哥哥你,今日也必须死在这里。”

  “哪怕赔上我这条性命,我也要杀了你!”

  羽寒月眼底划过一丝哀伤,声音都喑哑急躁了:“为什么?都说了那是梦!栎潇,你不能因为那荒诞的梦境就这般迁怒于我。”

  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立即气恨地质问道:“你想要除掉我,是不是为了宋音尘?”

  宋氏和羽氏一向不对付,先前羽氏强盛,宋氏为避其锋芒,一直隐居映天山。

  羽氏收服或者灭掉宋氏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羽氏颓唐,再除掉羽寒月,宋氏就可安然无虞。

  想到此处,羽寒月心头的怒火骤然翻涌,被背叛的屈辱如同海浪般涌了上来,要将他彻底吞没。

  母亲背叛他,为了那卑微可笑的情爱,就把幼小的他独自丢在这世间,受尽苦楚。

  父亲背叛他,明明他是他的亲生骨肉,却不肯施舍他一点点的温情。

  云紫钰背叛他,从始至终对云栎潇的事情都是满口谎言,还抛下他不知所踪。

  现在竟然连一向最听话的云栎潇都要背叛他,为了一个风流浪荡的男人,就对他拔刀相向,还要他的性命!

  羽寒月握紧了手里的剑,沉默不语,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栎潇见羽寒月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冷笑着道:“你我之间的事,同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云紫钰是我的亲姐姐,我找了她那么多年,在知道她只想用我以命换命的时候,我很难过。”

  “可最让我万念俱灰的,是你明明就在边上,却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她杀死,还是用活活剜心这般残忍的方式。”

  “你就像方才那样,站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哪怕连一丝不忍,我都未曾看到。”

  “你永远不可能体会,那时的我有多么绝望。”

  “我要亲手杀了你,是为了向那个真心真意爱了你一辈子,到死都还不愿相信,你会这样待他的云栎潇,讨回一个公道!”

  羽寒月什么都听不进去,他再次提起剑,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只是一个梦而已,栎潇弟弟却当作是已经发生的事,这般义正词严的谴责我。”

  “为了袒护宋音尘,栎潇弟弟当真是努力得很。”

  “既然栎潇弟弟不愿意自己跟我走,那我只能动手了。”

  “你是我从小养大的,即便心不在了,人也必须永远留在我身边!”

  语毕,羽寒月便提剑再次刺来,只是这次和方才的招式明显不同,是极为凌厉的杀招。

  云栎潇也知道羽寒月是动了真格,不敢有一丝懈怠,即刻提刀去挡。

  可羽寒月这一剑力道实在太大,云栎潇的玲珑震荡得特别厉害,牵动了他手腕上取血还未愈的刀伤,手腕一时脱力,他整个人就被震了出去,直直飞出几米后,摔在地上。

  云栎潇撑起上半身,喉间一阵痒,就吐出一口鲜血。

  糟了,羽寒月的内功竟然又上了一个层次!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明明还停留在第八层的。

  这第八层的修为,云栎潇搏上性命加上使用暗器,还是有机会杀了他的。

  可这第九层,他毫无胜算。

  眼见羽寒月越走越近,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瓮中之鳖时,云栎潇的鼻尖飘过了一缕熟悉的玫瑰香,随即就看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屋顶翩跹落下,站在了他的面前,阻挡了羽寒月的路。

  慵懒微磁的声音,裹挟着惯有的不正经:“独自跑来打架不带我,栎潇弟弟当真是不乖。”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答应我的事一件都没有做到,回头哥哥要好好跟你算算账了。”

  云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