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这云紫钰也太残忍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怎能狠得下心, 杀那么多人?”

  林木站在原地沉默了下, 然后说出了另一个猜测:“如果只是死了很多人,那还不算太糟糕。”

  “你们还记得方才那些空无一物的牢房吗?我怕的是那些怪物都跑了出去,而且是以毒发的状态……”

  在场的人都是亲眼见过林木毒发时候的模样的,一个普通人转瞬之间就能变成比原来体型大上好多倍的怪物,柔软的指甲和头发也变得坚硬如铁,在这样违反常态又迅疾的可怖变化中身体自然而然会受伤,就如同血管炸裂一般, 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更骇人的是,明明流失了那么多血, 竟然还能性命无虞, 拥有如此可怕的战力。

  月熙听完林木这个猜测后,周身颤了一下, 立即搓了搓身上涌起的鸡皮疙瘩:“这确实比死了很多人, 可怕多了。”

  毕竟一个林木,云栎潇和青夜联手都没能制服他,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云栎潇的血克制住了林木的行动,他们非但不可能活捉林木, 甚至自己的性命都难保。

  如若突然出现了好多个“林木”....

  那还打什么?都赶紧逃命才是真的!

  气氛正在凝滞之时,里间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尤为明显, 使得在场几人本就紧张的神经更加绷紧了。

  宋音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都站在原地不要动, 便率先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他手上持着剑,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面前这扇遍布血迹的门,往里瞧了一眼后,神色就变了,快速将剑插回剑鞘就往里走去。

  门外的人见此情况,推测里面发出声响的应当不是害人之物,便也立即跟了进去,这才发现原来发出声响的是一个姑娘。

  月熙仔细瞧了一眼,立刻出声:“是芷韵!我认得这身衣裳!”

  芷韵现在整个人面朝下,跪趴在地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正在奋力挣扎。

  宋音尘也是认出了芷韵的背影,才这么直接走了进来,他快步上前将芷韵扶起来,在看到她的脸完好无损,只是沾了地上的一些灰泥,有些狼狈之后,大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芷韵先前察觉到有人进来捉她,浑身颤抖着想要挣扎躲闪,直到看清来人是宋音尘后,她先是微愣了下,尔后狐狸眼里立刻噙满了晶莹的泪珠,她的嘴被白色的毛巾塞住,只能用力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宋音尘赶忙拿下她的毛巾,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桃花眼里尽是关切,温柔地问道:“没事吧?”

  月熙等人帮忙解开了捆绑着她双手的麻绳,芷韵脱困以后,立刻伸出双手抱住宋音尘的脖子,整个人都埋进了宋音尘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公子,你终于来了,我以为这次死定了。”

  “那个女人,她实在是太可怕了。”

  *

  漫天红霞,夕阳即将坠落地平线,宫门也要落锁了。

  果然如同云栎潇先前预测的那般,进入宫内以后,就不能那么快回去了。

  好在这是在宫里,有的是地方挪腾给人住,不然这乍暖还寒的日子,满朝的文武大臣若是都要在大明宫外面站着过夜,恐怕要折腾出病来。

  各位皇子在未及弱冠之前都是随母后住在宫内,现下也不便回宫外自己的府邸,是以晚膳后就各自回母后的寝殿了。

  于是不消一会儿,大明宫前殿外就已经安安静静,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只剩下宫内透出的明亮灯火继续照耀着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卫。

  文老办事妥帖且迅速,云栎潇晚膳之后就拿到了皇帝陛下服用的补药以及药方,他仔细对照和甄别了药方上的各个药材,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方子和药材都没有问题。”云栎潇放下最后一味药材后道,“如若在熬煮汤药的过程中无人动手脚,那第一个可能性就可以排除了。”

  烛火落在云栎潇现在平平无奇的脸上,只有蝶翼般的睫毛还显出几分原先的漂亮,他抬睫看向文老:“文老可有打探道,近日有什么人接触了陛下?”

  文老这老头子在一旁舒适地泡脚,还不忘在边上支起一个小茶炉,烹煮着上好的红茶。

  不得不说这老头子心态奇稳,皇帝陛下的病还一筹莫展,他却还能这般平静养生,恐怕这也是因为一生行医,见惯了生离死别而养成的良好素质吧。

  文老一边拧毛巾一边道:“打探过了,并无异常,都是些平日里会面见陛下的人。若说能够近身的那些,二皇子、三皇子都曾有陪过陛下用膳。”

  云栎潇抿紧唇,望着烛火细细思索。

  他其实就是想确认,这几日三皇子是否有接近过皇帝,并不是说二皇子就一定不包藏祸心,只是相比之下,可能性很小。

  一来,现下二皇子手中并无可用之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皇帝难如登天,还是以下毒的方式。

  二来,按照长幼有序的继位规则,只要皇帝没有另立太子或者留有遗诏,那他的胜算可是比三皇子大多了,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要说二皇子希望皇帝早点死,云栎潇信,要说他要谋害皇帝,云栎潇不信。

  但三皇子.....

  云栎潇眉心微动,眼底精光一闪而过,心中有了打算。

  “小包子,我给你重新倒了盆水,你也赶紧过来泡个脚。”文老爽朗的声音从边上传来,“陛下的病还没进展,接下来的日子必定劳累,正是考验体力的时候,是以睡个好觉非常重要。”

  “常言道,睡前泡脚胜吃补药,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把养生当回事!特别是你这三天两头就试毒受伤的,到时候伤到根本,底子垮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云栎潇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小包子是在叫他。

  云栎潇乔装易容进宫,自然名字也要改,文老便随口替他取名叫小包子,大名就叫包满意。

  云栎潇暗自问过文老为何给他取这个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得到的回答是因为这老头平日里最喜欢吃包子,只要能吃到好吃的包子就会心满意足,所以便爱屋及乌,把这个如此随意的化名,安在了他的头上。

  云栎潇希望在出宫以前,都不需要遇见介绍自己的环节。

  云栎潇:“……”

  文老见他还愣着,便赶忙招手:“快过来,这可是用我专门调配的药包,泡制出来的泡脚水,不会有红枣,小包子大可放心。”

  云栎潇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效果加成,能看出来真的是非常抗拒了,他一动不动,冷着声音道:“现在第一个可能性基本排除。那就只剩下第二个,也就是最棘手的那个可能性了。”

  “陛下是中了毒。”

  云栎潇站起身,将窗户都关严后,就走到文老边上低声和他咬耳朵。

  文老听完以后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要夜探陛下宫闱,私自给他诊治?那可是死罪!”

  云栎潇不以为然,脸色依然平静:“既怀疑有人给陛下下了毒,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这般耗下去了。”

  “太医院那些人忙了一天一夜了,都没有人敢说实话,就是因为这件事太过棘手,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以前,没人愿意冒险当那个出头鸟。”

  “现在有两件事必须确定,第一就是确认陛下中毒,第二是要查出陛下中了什么毒。”

  “二者我都必须亲自接触到陛下,才能有所决断。”

  文老八字眉拧紧,捋了捋胡须,还是不赞成:“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毕竟是陛下的寝殿....我们贸然闯入,无事还好,万一陛下突然毒发,再加上你的真实身份,那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云栎潇是天下皆知的制毒高手,他出现在皇帝的寝殿,皇帝又毒发身亡的话…确实无论怎么解释,也难以自证清白。

  更何况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急着找替罪羊的人,将谋害皇帝的罪名钉死在他身上。

  “因为背后的人更心急,我们现在就是要和时间赛跑。”云栎潇微微勾起唇,眼睛里含着沉着冷静的思量,“只要文老配合,我能保证,我们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全身而退,还能找到关键的证据。”

  “陛下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昏迷,只要给我时间,我有信心一定可以查出原因。”

  文老在宫中当差几十年平安无事,除了聪慧机敏,医术高明以外,还有就是非常恪守宫中规矩,是以他一开始才会反对云栎潇的这个提议,毕竟这太过逾矩和冒险了。

  可听云栎潇这般说后,再想到自己此次入宫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想尽力让陛下醒转过来,不要这般稀里糊涂地驾崩,终于同意了:“你要我怎么配合?”

  云栎潇轻轻咳了声,笑得分外灿烂:“当然是麻烦您带着小包子,光明正大的去问候陛下啊。”

  “您带我进宫,不也是希望包满意能够替您圆满的解决问题吗”

  文老:“......”

  *

  夜幕低垂,上弦月正高挂,如银般的月光洒落在宫廷的每个角落。

  再一次站在大明宫前,文老才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他怎么就同意了云栎潇这个疯狂的计划呢?

  让这样一个从来没给皇帝诊过一次病,甚至专长不是救人,而是研制害人之物的孩子,去决定一国之君的生死,左右明曜王朝的未来……

  他一定也是疯了。

  殿门外的守卫都是认识文老的,简单问了下他的来意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夜已深了,皇帝寝殿里只有李公公和一个值夜的太医。

  值夜的太医见着文老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您怎么大晚上的赶来了?”

  “不放心陛下。”文老表面镇定地应下,接着问道,“怎么样?情况还算平稳?”

  值夜的太医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只见到面前的文老变成了好几个,晃晃悠悠地看不真切,然后就直接栽倒在地,熟睡的跟一头死猪一般。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寝殿内只有云栎潇和文老醒着了。

  云栎潇那张平平无奇脸上的谦卑怯懦,早就消失无踪,他神色平静到毫无波澜,步伐稳健得如同战场上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都没有一丝紧张慌乱的将军。

  云栎潇赶忙向龙榻走去,坐下后就立即从被子里拉出皇帝的手诊脉。

  文老跟云栎潇相反,镇定自若的面具早就没了,满脸真实的紧张,连皱纹瞧起来都深了不少:“怎么样?”

  云栎潇无奈地横了文老一眼,他这才刚开始切脉,哪怕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没那么快就能查出问题吧?

  云栎潇诊完脉后,就从腰间的黑色囊袋里拿出蛊虫,正要往陛下的手腕上放去,文老立刻伸手阻止:“栎潇公子,你有多大的把握?!!若这探进去没有问题,又损了陛下龙体,明早太医会诊一定会发现,我们可都是要杀头的!”

  云栎潇撇开文老的手,冷静地回答:“非常之事当然用非常之法,我这个蛊虫的能力,文老你也是最了解的,只要陛下体内真有蛊毒,它一定可以探出来的。”

  文老自是相信云栎潇的能力,但毕竟事关重大,对象还是真龙天子:“那万一没有呢?”

  云栎潇对着文老眨了下眼睛,勾起唇,甜甜一笑,只是这本来天真无邪的表情,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非但没有原本的效果,还有些让人反胃:“那我们就被杀头咯。”

  文老:“.....”

  云栎潇一点都不体恤老人家惜命的心情,还很没良心地补了句:“您这次进宫,若是不能查清陛下病因,也很可能老命不保的。”

  “所以人生难得几回搏嘛!”

  说罢便不管文老呆滞的神情,就把蛊虫放到了皇帝的手腕上,不消一刻,蛊虫尖锐的虫齿便咬破肌肤,霎时就钻了进去,接着手腕上毫无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文老:“.....”

  事已至此,他只能默默等待结果。

  云栎潇握着皇帝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平日的半盏茶时间在此刻如此漫长,终于等到蛊虫从原处钻了出来。

  文老见蛊虫没有任何变化,大失所望:“它没有变色,陛下没有中蛊毒!”

  云栎潇默不作声,只是拿起蛊虫,看了一会儿后道:“不,陛下确实中了蛊毒,只是这蛊毒隐藏极深且还未毒发,即便蛊虫探了一圈经脉,也只能感知到一点,因而颜色变化不大。”

  文老看着这只和原来一样黑漆漆的蛊虫,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过去:“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云栎潇摆出了平时和文老探讨医理时常有的轻蔑表情,阴阳怪气道:“因为你和它不熟嘛!只有我这个精心养育它们的主人,才能察觉到它们丝毫微小的变化,就如同母亲对孩子那般。”

  “有些能力不可强求,您别为难自己,想开点便是。”

  文老:“.....”

  云栎潇低头解开自己手腕上的绷带,那道取血切开的刀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浅浅的一道粉色了,他眼睛都不眨地就将蛊虫置在刀口上,蛊虫闻到主人的血腥气,比方才动作更快地钻了进去。

  文老大惊:“栎潇你在干什么?”

  蛊虫从经脉进入,引起的疼痛让云栎潇一时之间有些窒息,他握紧拳头,紧闭眼睛忍耐着这不舒适的过程,好在没一会儿,蛊虫就再次钻了出来,这次的颜色就很明显了,从漆黑变成了枣红色。

  云栎潇呼了口气,伸手擦去额头上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汗珠,再次将这变了色的蛊虫置入了皇帝的经脉,这一次,蛊虫再也没出来。

  云栎潇的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看样子方才只是短短的蛊虫入体,对他来说也损耗极大:“如若不出意外,陛下很快就会醒来,接下来我说的每句话,文老都一定要记住,回话的时候不要露出破绽。”

  云栎潇淡淡一笑,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毕竟这可关乎我们两个人的头,能不能安稳地留在脖子上哦。”

  “我的血可以克制大多数毒素,尤其是蛊毒。”

  “方才这只蛊虫进入我的心脉吸了我的血,我又将它再次置入陛下的体内,就能克制住陛下体内的蛊毒,让它无法入侵陛下心脉,可暂保性命无虞。”

  “可这个毒应当是最新配置出来的,并没有可以参考的解毒经验...以我现在的能力,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全然解除。”

  “即便是解了,陛下本身的底子已经太过薄弱,经过这次的冲击,也早已油尽灯枯,活不了太久的。”

  文老没有像方才那样大惊小怪,只是问了句:“最多可以保多久?”

  云栎潇又切了下皇帝的脉搏:“如若我的预计没错,陛下不消一个时辰内应该就能醒过来,再按照我的吩咐服用解药的话,至多半年到一年……”

  云栎潇的话还未说完,突然眉头拧了起来,他迅速将皇帝的手臂放回被子里,一把拉过文老,闪身躲进了龙榻边巨大的金色帷幔之中,压低声音道:“有人进来了,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