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音尘那米粒般的胆子经过了云栎潇这么段时日的千锤百炼, 成功晋升成了绿豆般大小,加上他知道小疯子发疯之前都需要一定的时间酝酿,所以只要在小疯子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喷发以前, 就将惹毛他的错误及时更正, 就可以避免皮肉之苦。

  于是他失手扒了云栎潇衣服后只愣神了两秒,就立刻将地上的衣袍捡了起来,若无其事地帮云栎潇重新披上,挂起一个英俊潇洒的笑容道:“我这几日都忙着搬府邸,还要给栎潇弟弟添置日常所用之物,这都是要一件一件特别定制的,哪有空去认识什么美人?”

  “更重要的是, 栎潇弟弟的风姿莫说这金陵城中无人能比肩,怕是全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我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人, 怎可能再瞧得上其他人!”

  方才觉得浑身冷飕飕正准备向宋音尘发火的云栎潇, 顷刻间又被光滑温软的布料严密包裹住,蒸腾的火气便戛然而止, 再听宋音尘开始油嘴滑舌, 虽然说的都是浮夸之词,但冲他这么卖力的弥补过失,云栎潇便决定暂时放过他,任由宋音尘扒拉着他往罗汉榻坐去。

  等双方坐定以后,云栎潇就瞧见宋音尘收起了笑容, 正认真仔细地查看他侧脸的伤口,眉头微微蹙起:“你的伤口怎么都是细密的小红点?像是被针刺了一般,难道那个刺客对你使用了暗器?”

  云栎潇摇摇头:“不是, 他的头发能够在特定情况下,变得比钢针还硬。我同他打斗之时, 不小心被伤到的。所以我才会要求你们一定要用玄铁链绑住他,万万不能有丝毫松懈,他远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可怕。”

  宋音尘从药罐里挖出一块如同奶油般细腻的软膏,轻轻蘸在云栎潇遍布创口的肌肤上,他指腹的温热一点一点地化开这上好的金疮药,云栎潇的伤口又重新起了一阵麻痒,不过这短暂的麻痒过后,就是一阵清清凉凉的舒适感,他听到宋音尘用一贯的调侃语气道:“我的栎潇弟弟生得这般好看,若是花容月貌受到半点损伤,我可是要心疼死的。”

  “所以一定要好好上药。”

  云栎潇习惯了宋音尘用玩世不恭的语气掩盖自己真正担心的情绪,也不揭穿他,正准备继续听宋音尘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没想到宋音尘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宋音尘这会儿正坐在他侧后方,给他脖颈后方的创口抹药,云栎潇觉得有些奇怪,呱噪的宋音尘变成安静的美男子了?

  云栎潇刚想出口询问,他的脖颈下方就感觉到了一个柔柔软软的东西,还有点灼热。

  是宋音尘在亲吻他的后背。

  云栎潇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下,随即觉得宋音尘真是会见缝插针,上药还不忘吃他豆腐,不由怒从心起:“音尘哥哥给我上药,好好的手不用,怎么用上嘴了?”

  宋音尘仍然是半晌没有回话,云栎潇回过头去,就瞧见那双近在咫尺的漂亮桃花眼里,是浓浓的自责和心疼。

  云栎潇:“?”

  宋音尘看着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到了他的肩上,哑着嗓子问道:“那道鞭伤,就是羽雷鞭留下的,对吗?”

  云栎潇:“……”

  他这才明白了宋音尘突然沉默的缘由,因为要给脖子后面上药,所以他一边的衣袍已经褪到了肩颈之下,露出了大半个后背,是以那道可怖的疤痕也落入了宋音尘的眼里。

  云栎潇瞧过那道伤疤,其实看起来并不可怕。

  他皮肤本就雪白,愈合能力也一直很好,所以尽管一直受伤,身上却没留下过什么明显的疤痕。

  羽雷鞭的创口当时贯穿了他整个后背,要了他半条命,可愈合以后,也不过就是背上多了道一指宽的,比周围肌肤颜色深一些,略微凸起的疤痕而已,根本无法从中瞧出那曾经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云栎潇的手覆上宋音尘横在他腰间的手,轻轻插进他的五指缝隙,同他十指相扣,开起玩笑来安慰宋音尘:“怎么?音尘哥哥是被它吓到了?确实不太好看,就像洁白无瑕的美玉上多了条裂缝一般....”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在意这个?”宋音尘的声音都拔高了,“我是心疼。”

  云栎潇自然知道,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这好像还是家破人亡之后,第一次有人这般关心,他身上早已愈合的伤口。

  现在这么回忆一下,当时确实挺疼的,于是软着声音道:“那音尘哥哥以后要好好保护弟弟,别让弟弟再受这么重的伤了,好不好?”

  宋音尘搁在他肩膀上的下巴用力点了点,戳得云栎潇的肩膀都有点疼:“好,我一定做到。”

  “栎潇,这道疤…能全部让我看一下吗?”

  宋音尘的语气太过恳切,云栎潇说不出拒绝的话。

  直到宋音尘如同细雨一般,轻轻密密地亲吻过他背上那整条鞭伤,给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抚慰后,脸上才重新露出了一丝丝微笑。

  云栎潇穿好衣服,见宋音尘的笑容过于灿烂,恶作剧之心又起:“音尘哥哥,你真的不是借机轻薄弟弟吗?”

  宋音尘:“……”

  *

  日头西斜,天色逐渐暗下来,柴房里那昏睡的青年终于醒了过来。

  云栎潇正坐在对面不远的一把太师椅上,这还是宋音尘指挥月影特地搬进来的,因为觉得他身上有伤,担心他站着劳累,一边的桌上还泡了一壶上好的枸杞红枣茶,作用是补气血。

  云栎潇见青年醒来以后,并没有立刻审问,而是对边上站着的青夜道:“你说你认识他?”

  青夜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他是宋氏被派到羽氏的暗卫之一,也是我刚来羽氏之时被安排的接头人。我们那时候一起巡逻和值夜,关系挺不错的,突然有一天他说去后山探查,自此就没了消息。”

  “潜入后山的暗卫就没有能回来的,所以我当时就以为,他一定是暴露了行迹被杀人灭口了。”

  “后来寒钰苑出现意外,跑出来的怪物手上有侍卫手环,我才有了另一个猜想,也许这些失踪的侍卫并不是被杀了,而是被拿去做研究了。”

  “因而他方才昏迷后,虽然容貌和之前相比有些差异,我还是肯定他就是我曾经的故友。”

  说到此处,青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踟蹰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来:“我以前特别看不上你拷问犯人那些手段,还有那些阴诡药物和暗器,对你有些偏见。现在才知道,真正帮着羽寒月助纣为虐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姐姐。”

  “在星河园你还救了我一命,所以先前有什么不礼貌之处,抱歉。”

  云栎潇勾起唇,笑意使得漆黑的眼瞳亮晶晶的:“青夜侍卫不需要这般自我检讨,你的‘偏见’一点没有错。”

  “如若这些东西能够助我达成目的,我也一样会利用。我的确是你认为的那般.....心狠手辣。”

  青夜:“……”

  云栎潇见青夜的脸色转瞬变了,心情大好,故意皱起眉头,一脸无奈和可惜地说道:“不过……现在你的少主非常心悦我,视我如珠如宝,没有我就活不成的那种,所以即便青夜侍卫心怀不满,也只能好好忍耐着了。”

  青夜逐渐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云栎潇的小嘴立刻撕烂。

  云栎潇捉弄完青夜后,终于站起了身,腰间的铃铛晃悠起来,奏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他走到了青年面前,漂亮的凤眼里笑意早就褪去,冷酷的如同阎王地凝视:“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怪物青年浑浊的眼珠逐渐变得清明,里面似乎透出一丝光亮,他沙哑的嗓音颤抖着问道:“你,你是云栎潇?”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云栎潇虽也惊讶于青年认识自己,但到底心性冷静自持,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我是。”

  这个答案似乎让怪物青年更兴奋了,仿佛是在沙漠中迷路很久的旅人,生死弥留之际终于见到了一汪绿洲,那是生的希望:“给我你的血!你的血,你的血可以救命!”

  “你的血可以控制所有发狂的人,你的血,给我你的血....”

  随着青年不断地重复这句话,他的身体又开始起了肉眼可见的恐怖变化,只见那指甲和头发快速生长,很快就长到了骇人的长度,原本清明的眼睛再次通红,如同嗜血的猛兽,瘦长的身体仿佛吹起的气球迅速鼓胀起来,变成了先前的好几倍大小,拼了命想对云栎潇冲过来,好在周身捆绑的玄铁链坚不可摧,才避免了他有机会挣脱出来伤人。

  青夜语气凝重道:“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了!”

  羸弱的青年再次变成了如此可怖的怪物,还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云栎潇的脸色却丝毫未变,依然如同平静的湖面,只是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思索了下后道:“原来当时吸引他的并不是玲珑,而是因为他突然用头发袭击我,我的血喷溅到了玲珑之上!他昏迷之前死死抱着玲珑,还有方才能认出我的身份,恐怕都是这个原因。”

  云栎潇高声对这个已经发狂的青年喊道:“是不是只要有了我的血,你就能保持神志?”

  已经失去理智的怪物自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倒是青夜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上前一步踏到云栎潇边上急急道:“我想起来了!上一次寒钰苑出现意外之时,云紫钰也是用一碗红红的液体强行让那个怪物喝了下去,然后那个东西就如同醉酒一般昏了过去!现在看来,她喂的可能就是血!”

  云栎潇看着这个怪物一会儿,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测:“云紫钰给他喝了血,那怪物就晕了过去,说明我们两个的血都有控制这些怪物的能力,但方才他斩钉截铁指明说要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救他们的命。”

  “说明我的血对他们来说才更关键!”

  青夜这时候和宋音尘对视一眼,在宋音尘点头后,他才说出知道的秘密:“莫说这怪物了,就连云紫钰都想要你的血。”

  云栎潇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青夜耸耸肩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羽寒月从不透露云紫钰的信息,只叫我们不要多问。这些都还是我暗中打探来的,我只知道云紫钰中了无解之毒,需要你的血才能救命。”

  云栎潇眼眸微微眯起,青夜应当不会说谎,可云紫钰要的明明是他的心啊。

  难道是现在的云紫钰还没知晓七窍玲珑心的秘密?

  这个答案暂时无法验证,云栎潇便先放在了一旁,现在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的血,一定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好处。

  云栎潇掏出一只暗器扎进了这发狂的怪物青年脖子里,麻痹之毒入侵体内,瞬时就让他晕了过去,总算是安静了。

  云栎潇沉声道:“今天先到这里,天色不早了,我要先回羽氏。”

  他踏出柴房门的时候,回头见宋音尘一脸眼巴巴地,像舍不得主人的小狗,云栎潇心一软,又补了一句:“我明日一早就来,音尘哥哥备好早膳等我。”

  宋音尘瞬时喜笑颜开,青夜再次抛出一双白眼。

  *

  羽氏.医馆。

  云栎潇回羽氏是为了制药,既然这怪异的青年已经点明了他的血有用,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只是原本可以不用特地赶回羽氏,但要在宋音尘的眼皮子底下取血制药,一定会被他百般阻挠,所以还是回羽氏找文老一同制作比较好。

  云栎潇赶到医馆后就简单和文老说明了情况,只是掩去了中毒对象是羽氏后山的未知实验体,只说现在有一方毒需要同他一起研制解药。

  文老本就是个医痴,自然没有细想就答应了。

  云栎潇继续道:“他体内之毒的特性应该同蛊毒相似,只是这毒我也从未见过。我的血对他有效,能起到短暂恢复神志的作用,我先前配制出的一味解药,服用只能让其失去行动力,保持昏睡状态。”

  “所以我想,如若将二者结合,是不是对此毒能产生奇效,至少让这中毒之人,在解药有效的时间段内,如同正常人般行动?”

  文老捋了捋胡须,过了会才回答道:“这解毒之药让中毒者昏迷,未必是因为克制住了毒素,可能是其中的麻痹药物起了效果,至于中毒者恢复神志到底是不是因为你的血,也需要再验证。我们目前一无所知,只能先试试。”

  云栎潇点点头:“文老说的是,先制解药吧。”

  原本解药的配比并不需要进行什么更改,都是云栎潇根据先前云紫钰下在绿豆糕里的毒来配制的,他也验证了怪物青年体内的毒素与绿豆糕中的毒同源,所以现在的改良版只需要加入他的血便可以了。

  云栎潇拿过一个小碗,撸起袖子,眼睛都不眨地就用小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白皙光洁的手腕上立刻冒出殷红的鲜血,如同涓涓细流般淌进碗里:“不知道是不是鲜血的效果更好,一次就多制一些吧。”

  直到鲜血快灌满了整个碗,云栎潇才点了手上的两个穴道,减缓血液流速后,也不急着让文老缝合伤口,而是先草草巴扎后,就拜托文老拿着鲜血药引和其他药材一同去熬煮解药。

  云栎潇出了医馆后,鬼针以为他要回雪梅园休息,却见他前去的方向是星河园。

  鬼针疑惑道:“少主还不回去休息?去星河园做什么?”

  “羽寒星一定有很多问题,从星河园出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我还是要亲自去解释一下。”

  鬼针瞧了眼他略显苍白的脸:“那也不急于这一时,为何不让文老先好好处理伤口?”

  云栎潇只是平淡的回答:“不让那位大小姐多见见鲜血,她哪能深刻认识到,这整件事有多么可怕?又怎么会下定决心呢?”

  “恐惧,同样能滋生出勇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羽寒星一见到他,就一把抓握住了他的手,好像找到了什么主心骨一般,就是抓的地方不太巧,正好掐在他手腕上刚割的刀口上,平日里这点疼,云栎潇也不是不能忍受,此刻却拧起眉头,龇牙咧嘴地呼痛。

  羽寒星见状立刻收回手,急急问道:“栎潇弟弟,这是怎么了?”

  云栎潇故意咬着牙掀开袖子,那缠绕着手腕的白色纱布上,果然沁出了粉粉的血迹。

  羽寒星瞪大眼睛,立刻道:“这,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和那个怪物打斗时受的伤?”

  云栎潇放下袖管,温声解释道:“不是。不过确实和那怪物有关,他本是个寻常男子,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中了毒,这是方才和文老研制解药时,为了采血做药引才割伤的。”

  “我们进去细说。”

  等到云栎潇将羽寒星离开后的事都告知于她后,羽寒星的神情就一直处在震惊之中。

  云栎潇知道一时半会,让羽寒星接受这么多事肯定不容易,可也没有太多时间让她慢慢消化了:“姐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支持哥哥当家主了吧?”

  “他瞒着大家所研究之物,他的筹谋和他的野心,绝对不是区区一个羽氏可以满足的,羽氏最终会成为他的垫脚石。”

  “本来这也不打紧,毕竟羽氏跟我没什么关系,但他背后所研究之物,是连我都束手无策的东西。”

  “姐姐也已经亲眼见过那怪物的可怖,当知我所言非虚,如若那样的东西失控,那必然是生灵涂炭的场面。”

  “所以我现在再问一遍,姐姐同意和我结盟了吗?”

  “是想让羽氏冒着风险,却有机会穿越风浪,安稳抵达彼岸;还是龟缩不前,甚至助纣为虐之后,消亡在这世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