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本还未苏醒的宅院走道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眼望去只看到几抹衣摆一晃而过,消失在走道拐角处。

  “公子, 柴房里那人……这样绑着没问题吧?”月熙忍不住提出疑问,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委实有些夸张...”

  月影握着刀柄,点了点头,无声地表示认同。

  宋音尘抱着双臂,英俊的眉眼微微蹙起,也不是很确定地说道:“那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即便武艺高强, 被锁住了琵琶骨也等同于废人,用小腿粗的玄铁链层层捆住确实没必要, 但既然栎潇吩咐一定要这般做, 我们便按照他说的来吧。”

  “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

  怪物青年莫名晕倒后,云栎潇就立即吩咐青夜将人送到宋音尘那里, 他近日在金陵新搬了一个府邸, 面积不大,但位置比较隐蔽,比起羽氏的医馆和小药庐,将怪物青年暂且安置在那里,不容易暴露。

  紧接着他又去了一次羽氏地牢, 从里面找了一个容貌和怪物有几分相似的死囚,毒死了以后,将他的脸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损毁和乔装易容, 在尸体上也制造了玲珑才能造成的特殊伤口,伪装成了是这人不敌他们, 力竭而亡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在了星河园的书房前。

  这一切都做完后,他才伪装成丫鬟的声音一路大喊,只短短一会儿,这有刺客入侵,并意图刺杀羽氏大小姐的风声就传遍了整个羽氏。

  羽氏这个本该在万籁寂静的夜色中舒适鼾睡的怪物就这么被惊动了,瞬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在金陵城上空望去的话,就像一颗太阳。

  羽凌威赶来的时候还睡眼惺忪,但神情特别难看,瞧了眼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后,森冷的目光扫过了在场的每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羽寒星惊魂未定,又不确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时咬着唇愣在原地,只是巴巴地看着云栎潇,于是云栎潇便开口道:“父亲,今日晚膳过后,我派了青夜替我前去小药庐取些东西,他在折返经过星河园之时,听到里面有异动响声,出于侍卫的警觉心,便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寻了过去。”

  云栎潇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果真瞧见这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向里走去,青夜恐生意外,给我传讯之后便跟了上去。”

  “等我赶到之时,青夜正在同此人缠斗,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武艺甚是高强,深不可测,最后我和青夜两人联手才杀了他。”

  羽凌威本想问为何不留活口,可在看到云栎潇溅了半边脸的血迹,还有破破烂烂的衣衫后,还是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云栎潇的武功他还是了解的,虽不及羽寒月那般高强,可也差不离太多,再加上会使用各种波云诡谲的暗器,这能伤到他的人,在整个江湖上也确实少见,当时的情况应该万分凶险,稍不当心便会丧命,哪还能顾及着留活口?

  可这样一来,事情反而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来人目标既然是羽寒星,那多半和羽寒月脱不了干系,那这云栎潇为何反而要救羽寒星呢?

  即便是想要替羽寒月杀人灭口,那也应当等这刺客先杀了羽寒星后再动手才对。

  羽凌威心头皆是疑云,厉声道:“将尸体拉回医馆仔细查验,务必给我查出有用的线索!”

  别说羽凌威心头遍布疑云,一直沉默不语的羽寒月更是。

  他最近是看羽寒星很不顺眼,但还没有到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就算是要做这样的事,他也不会信任何人,一定会亲自上阵。

  那这个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呢?

  羽寒月眼底藏着让人不易察觉的阴翳狠辣,不经意扫过羽凌威,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父亲专门做的局,用来栽赃陷害他?

  届时就可以以残害亲族的正当缘由不让他继承羽氏,甚至驱逐出去!

  从前,他也是这般替羽寒阳扫清障碍的!

  想到此处,羽寒月便狠狠咬住了牙,眼眸微微眯起,如同猛兽攻击之前的讯号。

  如若这羽凌威宁愿将羽氏给一个女流之辈,也不考虑他,那到时候就莫怪他心狠手辣,不顾父子之情了!

  他也绝不信青夜只是恰好撞上了这不寻常之处,一定是云栎潇早早就派了他监视这星河园的一举一动。

  羽寒月看向对面绷着一张小脸的云栎潇,他漆黑漂亮的瞳孔在璀璨灯火的映衬下深邃如夜空,略微勾起的唇角好似在无声地安慰他:“哥哥,没事的,我会好好保护你。”

  羽寒月心头一阵酸楚,云栎潇确实有了喜欢的人,可他并没有忘了他这个哥哥,即便他们闹得这般不愉快,云栎潇还一直暗中替他筹谋!

  这段日子是他糊涂了,竟沉溺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儿女情长,连最重要之事都不管不顾了。

  若他还不警觉起来,那接下来就是任人宰割的局面了。

  其实他们一直以来最大的对手,不是旁人,正是羽凌威啊。

  只要他还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一日,一切就是他说的算!

  在短短时间里想通了所有关窍的羽寒月,等羽凌威走后,便对着云栎潇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他知道云栎潇懂他的意思:他不会再继续糊涂下去,知道当务之急该做什么!

  他们相依相伴那么多年,默契自然十足,很多时候无需言语,只需要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所想。

  云栎潇看着羽寒月的背影,微微勾起的唇更深了,眼神转而冰冷一片。

  看样子他这步棋又走对了,既成功隐藏了真正的刺客,也在这对原本就互不信任的父子心底,埋下了又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低声对身边的鬼针道:“我一会就去宋音尘那里,你留守雪梅园,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传讯通知我。”

  鬼针点了点头:“是。”

  *

  宋音尘府邸的柴房里,青夜冷着脸,看着云栎潇对着捆绑起来的人摆弄了好一阵,虽然他和云栎潇方才还携手抗敌,可胸口被云栎潇踹的那脚,直到现在还闷痛不已,让他委实无法对云栎潇有好感。

  于是青夜不阴不阳道:“云公子,你忙活了这么久,可探出什么来了?”

  云栎潇瞳孔漆黑如深潭,再次拔出一根金针,捻转着手指,看着上面奇异的颜色,缓缓开口:“他体内的毒素成分和我姐姐下在绿豆糕里的有些微不同,但本源是同一种东西。这个人十有八九来自后山,而且就是你所说的,他们的秘密实验品!”

  云栎潇虽然暗中设计挑唆羽寒月父子,但这件事确实处处透着诡异。

  云栎潇是了解羽寒月的,他思维缜密,处事周全且疑心病重,如若他真想动手杀羽寒星,那必定不会假手他人,更不会派出这种杀伤力极强却难以控制的大杀器。

  即便成功杀掉羽寒星,也很难收场。

  这个东西的秘密目前只有两个人知晓,因此他更倾向于这个东西,是云紫钰派来的。

  可即便是以他的聪慧,在如此稀少的线索下,也暂时猜不透云紫钰特地派这个东西来害羽寒星,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云紫钰和羽寒星没有打过交道,不该和她有这般深仇大恨。

  难道是因为最近和羽寒月关系交恶,故意给他添堵?这怪物进入星河园只是一个巧合?

  云栎潇蹙着眉,抱着双臂道:“太多问题了,只能等他醒了,看看能不能从他嘴巴里挖出点什么了。”

  “好在羽氏父子忙着互相猜忌,暂时管不了旁人,我便可以在这里待久一些。”

  “亲自审问。”

  “现在他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栎潇弟弟。”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可从语气听来,来人似乎不太愉快。

  云栎潇回过头,就见宋音尘出现在柴房门口,他身材高大,都快要顶到柴房的门楣,一袭白衣俊雅出尘,只是脸上没有笑容,瞧起来有一点凶。

  青夜白了个眼睛,但身体很是识相的退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柴房的门。

  宋音尘在生气。

  云栎潇有些疑惑宋音尘这气从哪里来的,便真心发问:“音尘哥哥,这是怎么了?”

  宋音尘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双手直接搭在云栎潇的肩上,瞧着他遍布点点血迹的半张脸:“我倒是要问问你怎么了?这一身的血怎么弄的?是你的,还是背后这怪物的?”

  云栎潇这才想起,他急匆匆赶来,都没来得及处理下脸上的皮肉伤,于是淡笑着答道:“是和这怪物打斗的时候伤到的,不过都是些皮肉小伤。方才事出紧急,这怪物又十分厉害,我不得空好好清理下,就直接赶过来了。”

  “音尘哥哥莫要担心。”

  但宋音尘的脸色一点都没有因为这番话而阴转晴,他直接拉住他的手,要把他带离柴房:“先跟我回房上药,其他任何事都容后再说!”

  云栎潇没有动,依旧笑着道:“真不碍事,也一点都不疼!我不能在这里久留,这里的事要紧!等他醒了,我还有很多事要立刻问他……”

  “哪里不碍事了?我看着就很碍事!”宋音尘的声音都拔高了,又气又恼又担心,“这世上怎可能有不怕疼之人?那些说着不疼的人,都是因为之前无数次疼的时候,没有人陪在身旁,听他喊疼,替他疗伤!”

  云栎潇:“……”

  宋音尘的桃花眼里噙满了不容置喙的坚决:“栎潇,你我相遇太晚,你从前的人生我没来得及参与。每每想到你曾经受过的苦楚我就揪心不已!所以往后,你每一次受伤的时候,我都不会再让你这般糊弄过去!”

  “你现在必须跟我走。”

  云栎潇被宋音尘的这番话给镇住了,满口伶牙俐齿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傻愣愣地被他牵着出了柴房。

  等到了宋音尘的寝殿,他见宋音尘这般难得硬气的模样,终于不由自主地勾起唇,疼不疼的倒是另说,他确实也很嫌弃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模样,倒不如借此先清理一下,再回去拷问那怪物也不迟。

  云栎潇瞧见宋音尘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买的玄青色寝衣,凑到他身边道:“栎潇弟弟,这是我亲自到金陵城内最好的裁缝店,盯着掌柜做出来的。前日才送过来,都已经水洗过了,还熏过了你喜欢的梅花香,穿着一定舒服。”

  云栎潇伸手打算接过,谁知道拉了一下衣角,衣服纹丝不动,还在宋音尘手里。

  宋音尘没有松手。

  于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房内好一会儿,宋音尘先打破了沉默:“走啊。”

  云栎潇双眼微微睁大,一脸天真无辜,故意问道:“音尘哥哥这是要同我一起进去?”

  宋音尘的确是这样想的,于是他连老脸都没有红一下,理所当然道:“当然了,我们都这种关系了,一同沐个浴有什么问题?”

  云栎潇继续装傻,恶作剧般地追问:“我们是哪种关系?”

  宋音尘被这个问题噎了下,瞬间一脸愁苦,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就是彼此是对方最重要之人的那种关系,栎潇弟弟,不会才这么一会儿,你就反悔了吧??”

  云栎潇轻笑了声,眼底仿佛有星星:“我岂是如此言而无信之人!音尘哥哥确实是我的爱人,但是我们都还未成婚,怎能这么快就坦诚相对呢?”

  “有伤风化。”

  宋音尘:“……”

  等宋音尘回过神来,手中的寝衣已经被取走了,空气里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梅花香,云栎潇早就进了浴堂。

  宋音尘先是懊恼自己又被云栎潇戏弄了,且不说是不是互为爱人,就算只是普通朋友,皆是男子也能一同沐浴,更何况云栎潇还受着伤,更加需要有人在旁照看着才对。

  但随即想到了云栎潇方才说的成婚,他的心头又被甜蜜充满了。

  云栎潇回听竹轩找他直到现在,他都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每日晨起都要好好跟两个侍卫确认一番,当时在听竹轩的事全部真实发生过,并不是他想象出来的幻境。

  他可真是怕一夜醒来,发现这都是大梦一场,云栎潇并没有喜欢他,也没有答应和他在一起。

  可在刚刚,云栎潇没有郑重其事地表白和承诺,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却让宋音尘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云栎潇是想同他有以后的。

  他心头那份缠绕已久的惴惴不安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没错,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云栎潇沐浴完出来,就见宋音尘坐在罗汉榻上,单手支着下巴傻笑,他心头疑惑:“音尘哥哥在高兴什么?”

  哪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吓到了宋音尘,只见他一个激灵,周身一抖,才发现自己已经出来了。

  云栎潇见宋音尘这般模样,又起了调侃之心:“是不是这两日趁我不在,又见了什么其他的美人,这般沉醉其中,不能自已?”

  宋音尘一听就急了,立刻起身走到云栎潇面前想解释,急中出错,左脚绊右脚这么一滑,人就直直地向云栎潇冲了过去,他怕自己摔了个狗吃屎影响形象,便伸出双手想搭住云栎潇的肩膀来稳住身形。

  可这新制的寝衣质地上乘,丝滑无比,云栎潇出来的时候想着一会儿要上药,便没有系带,只是将这衣袍随意一拢,遮住自己的身体罢了。

  宋音尘这么用力一巴拉,这寝衣就毫不给面子地被扯了下来,围着云栎潇白皙的脚踝,在地上摊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云栎潇:“......”

  宋音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