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殿.偏殿。

  宋音尘正苦着一张脸, 拿着包着碎冰的米色布袋,在自己的右眼眶上来回滚动,青紫色的痕迹在这张英俊的脸上尤为明显。

  月熙颇为同情道:“少主, 你也怪不得云栎潇, 就你这响彻江湖的浪荡子名声,你要是向我表白,我也不信你。”

  月影也长叹一声道:“月熙说得没错,少主你在映天山谷的时候就没少调戏轻薄云栎潇,这第一印象非常重要,你在云栎潇那里,铁定是不合格的。”

  宋音尘这会儿气特别不顺, 立即嚷嚷道:“我怎么就不值得旁人相信了?我就不能真心喜欢一个人?这小疯子下手也太快了,我都没看清楚他出招就挨了一拳!若非我最近功法有所长进, 急急避开了他的后招, 我估计他能赏我一对熊猫眼。”

  月影对此确实有些疑惑,好奇问道:“不过这段时日云栎潇待你还挺不错的, 你方才到底是怎么说的, 能够让他忍不住动了手?”

  ……

  星云殿,半个时辰前。

  宋音尘告白后,就屏息等着云栎潇的回应,只见云栎潇先是愣怔了下,尔后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只是淡淡地问道:“音尘哥哥又和侍卫玩牌输了,这是给你安排的惩罚?”

  宋音尘没想到云栎潇会这样想,赶忙解释道:“自然不是, 我是真心的。”

  云栎潇轻轻挑了挑眉,双臂抱胸道:“哦?那音尘哥哥倒是说说, 喜欢我什么?”

  宋音尘此刻的心情本就复杂,万千情绪掺和在一起,再加上云栎潇此时的反应过于淡定了,完全出乎意料,于是更心慌意乱:“这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云栎潇又问道:“那音尘哥哥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宋音尘是在前些日子云栎潇醉酒,说漏了他喜欢羽寒月的那一刻,就认识到自己喜欢上了云栎潇。

  方才去了趟后山,又知道了羽寒月和云紫钰想要谋害云栎潇,就控制不住自己,一路轻功飞回星云殿,只想把自己的心意立刻告诉云栎潇。

  但云栎潇酒后吐真言以及他方才同青夜一起秘密刺探羽氏后山之事,他还未想好怎么告诉云栎潇。

  前者这小疯子十有八九会恼羞成怒,后者牵扯到宋氏和羽氏,不得不慎重。

  但宋音尘又特别想让云栎潇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他,于是心一急,就吐出一句:“其实在我哥哥婚宴上,我第一次亲了你以后,就喜欢上.....”

  “砰!”宋音尘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云栎潇一拳打出了星云殿。

  .......

  月熙见宋音尘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更是唏嘘不已:“少主,你这么多年混迹藏香阁真的是白混了,若让江湖上的人见识到你今日这番表白,恐怕都要笑掉大牙了。”

  宋音尘不服气道:“那是我今天知道了太多事,我紧张,所以影响了我的发挥!反正我已经向他袒露了自己的心意,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

  “这小疯子若是那么容易就追上了,那也当不得这百年难遇的天才少年了,吃点苦头和挫折我就当补药!”

  “来日方长,我不急。”

  月影抱着佩剑,微微皱起眉头道:“少主,你认真的?你可别忘了,这云栎潇是羽氏之人。”

  宋音尘眸色微沉,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坚定不移道:“喜欢这事哪能胡乱开玩笑,我自然是认真的。羽氏的人又如何,等同我在一起了以后,自然就是宋氏的人了。”

  “上次侍卫遴选上,给我送点心的那个丫鬟已经把制作配方送来了,我明儿一早就亲手给栎潇弟弟做,他一定爱吃!”

  *

  星云殿。

  云栎潇沐浴完后并没有立即入睡,而是坐在了罗汉榻上,拿起一本书慢慢翻阅着,只是老半天过去了,他依然心烦意乱,没能看进去任何一个字。

  他不由得气哼一声,将书扔在案上,都怪宋废物前面莫名其妙发的那通疯。

  这人平时荒唐不说,现在竟然敢将玩笑开到他头上了,看样子是这段日子自己待他过于客气了。

  更让他气不顺的是,他体内的蛊虫从方才开始就不明原因地兴奋起来,他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烦躁,特别烦躁。

  案上的烛火事不关己地微微跳动着,直到勾勒出门外的一道人影。

  人影轻轻敲了两下门,尔后就推门进入,正是羽寒月。

  云栎潇知道羽寒月今夜一定会来,关于羽寒阳的事,他不可能有耐心等到第二日。

  两人不久前才刚闹得不愉快,于是云栎潇绷着一张脸,替他斟上一盏茶后,就淡淡说道:“哥哥,你果然来了。”

  羽寒月似乎也是怕提及羽老夫人房内的事,会有些尴尬,于是坐下后也不啰嗦,就直接切入正题:“栎潇,可否告诉我,羽寒阳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栎潇自也是没有闲心和羽寒月掰扯一些别的,于是也没有为难他,直接回答道:“前些日子我帮文老整理医馆典籍,瞥到了羽寒阳的医案。哥哥也知道,每个人的医案都由文老亲自保管,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拿到。我当时也就是好奇,见文老在一边忙着,便悄悄翻开查看了一下,竟发现他有瞀視之症,为此我还寻了个机会差了人验证过,他的确辨不清楚红色与绿色的差别。”

  羽寒月眉头拧在一起,立即就明白了云栎潇的意思:“可父亲和韶夫人并没有瞀視之症,所以你才对羽寒阳的身世存疑了,是不是?”

  云栎潇轻轻点头:“但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认定羽寒阳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这病不同其他病症容易探查,届时韶夫人只需装作她也有瞀視之症,我们便无可奈何,是以我后来还潜入过韶夫人的寝殿。”

  “结果就被我发现了她同情郎的往来密信,我还打探到了情郎的住处。”

  “原来这情郎一直就在金陵,距今已有二十余年,很可能就是跟着韶夫人一同来的。”

  云栎潇说到此处,递过了一幅画像:“这是那情郎的画像,哥哥你细细看,这眉宇之间是否和羽寒阳有七八分相似?”

  羽寒月仔细瞧了几眼,冷笑道:“难怪韶夫人平日里不管事,唯独对自己府邸内的装饰器物和羽寒阳平日里的衣着尤为上心,现在想来,还真未见过绿色红色之物,现在看来是怕羽寒阳辨不出漏了马脚。”

  “还有自小家中人就一直背后议论,这韶夫人有倾城之貌,父亲也相貌不俗,怎生的个儿子如此相貌平平。”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父亲的种!”

  云栎潇瞥了眼羽寒月眼底兴奋得意的光芒,又装作疑惑道:“可是哥哥,我还是想不通。”

  “这韶夫人当时年轻貌美,嫁给父亲也可谓是门当户对羡煞旁人。她在这羽氏那么多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苦还要和这等庸碌之辈痴缠,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羽寒月看了眼云栎潇单纯迷茫的眼神,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云栎潇的脑袋:“你还小,不懂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的事有时候道不清缘由的。”

  “动心了,便就是动心了,世人千千万,可独有这一人是特别的,谁都无法替代。”

  ……

  “栎潇,我喜欢上你了。”

  “这喜欢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其实在我哥哥婚宴上,我第一次亲了你以后,就喜欢上.....”

  ……

  宋音尘磁性悦耳的声音蓦然又在耳畔响起,云栎潇觉得自己的耳朵都有点发烫,低头赶忙喝了一口茶,掩盖自己的不自然。

  羽寒月只以为云栎潇是因为他方才的话害羞,没太在意,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裹着冰寒之气:“据说当年父亲行走江湖,机缘巧合救下了在路边被流氓调戏的韶夫人,对她一见倾心,回来就央求奶奶派人去提亲。”

  “那韶夫人起初是坚决不嫁的,可后来不知为何又同意了,也正因为此,父亲更为钟爱她,成婚之后更是把她捧上了天,连家主之位,都要传给她所生的这个废物儿子。”

  羽寒月的手指微微用力,茶盏瞬间就被捏成了碎片,他想到自己卑微了一辈子,最后含恨而终的母亲,浅灰色的眼底似有惊痛闪过:“父亲啊父亲,真心爱你,一心为你的女人你弃如敝履。你捧在手心里的,却给你戴了这么大的一顶绿帽子。”

  “如此不公平又如此可笑,不知道你得知真相后,心中会作何感想。”

  云栎潇知道羽寒月现在心中肯定是积怨难平,于是温声道:“哥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

  “我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这羽寒阳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

  羽寒月收起案上这些证据,尽力压抑住了眉宇间的凶戾之气,露出一抹温柔的神色,对云栎潇说道:“奶奶的新丧来的正是时候,皇帝陛下避忌,短时间内都不可能赐婚,可这事情也不能拖得太久,以免夜长梦多,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

  “栎潇,你帮了我那么多,有你在我身边,实在是最幸福之事了。”

  云栎潇见羽寒月关上门后,漆黑的眼底终是浮起了一抹戏谑和嘲弄。

  上一世羽寒阳不是羽凌威亲生儿子的事,自然也是曝光了的,不同的是,当时是由羽凌威自己发现的。

  羽凌威对此无比震怒和心痛,又想到羽寒月一直以来都勤勤恳恳为羽氏辛劳,自己却因为心中对他母亲的偏见而一直苛待他,终是产生了愧疚之心,对羽寒月转变了态度。

  可以说羽寒月最后能够顺利登上家主之位,和羽寒阳的此次失势有决定性的关系。

  这一世,因着提前知道了羽寒阳设计要和公主联姻之事,云栎潇为了避免他和公主联姻后势力更强大,届时难以对付,也为了避免公主遭遇无妄之灾,所以才想将这件事提前曝露出来。

  恰好又横生出羽老夫人突然醒转之事,他也就顺水推舟,在羽老夫人的寝殿里戳穿了此事,正好让那死老太婆连走都走得不安生。

  至于羽寒月方才得到了那么多实证,已经确认了他所言非虚。

  非但不可能再记恨梵音阁里发生的事,感激他都来不及。

  任凭那羽寒月说得再情深义重,真到了利害得失面前,谁能帮他夺得家主之位,谁才是他值得高看之人,哪里还有空考虑什么祖孙之情。

  云栎潇修长的手指轻轻辗转着茶盏,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冰冷又雀跃。

  羽寒月现在拿到了如此重要的证据,必定会尽快将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让羽寒阳在羽氏再无任何立足之地。

  可是,他却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头顶绿帽这样的丑事,即便是一般男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羽氏家主?

  此事闹得越大,羽寒阳自是再无生机可言,可揭发此事的羽寒月,又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恐怕此事之后,这羽凌威见着他,就会不可控制地想到自己这个奇耻大辱是因为他才人尽皆知的,又怎可能如同上一世那般,对他这个儿子心生欢喜?

  云栎潇轻声笑了笑。

  只可惜唾手可得的权势叫人迷了眼睛,羽寒月现在又怎会看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呢?

  云栎潇要的,就是他的这个看不明白。

  让羽寒月自己将自己,亲手推入火坑。

  *

  隔天一早,云栎潇下楼之时,就见宋音尘已经在桌边坐好了,穿得甚为华贵,见着他就笑眯眯地招招手,如果不是右眼的一圈青紫甚是明显,还真称得上江湖第一的风流贵公子。

  云栎潇冷着脸走近以后,就见依然是一桌丰盛的早膳,只是当中多了一盘糕点,颜色翠绿,鲜嫩欲滴,闻着还有一股豆子的清香。

  接着他就听到宋音尘聒噪的声音响起:“栎潇弟弟,这是我新研制的绿豆糕,清新爽口,甜而不腻,你尝尝看,你一定喜欢。”

  云栎潇轻轻拿起一块,斜睨了宋音尘一眼,调侃道:“音尘哥哥不会是为了报昨日挨打之仇,在糕点里下毒想毒死我吧?”

  宋音尘想到昨天挨的一拳,脸抽搐了下,嘴巴却不停:“怎么可能?我已心定栎潇弟弟,要是毒死了你,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云栎潇没想到宋音尘挨了一拳非但不收敛,反而愈发不要脸,这样的话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口说出来。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好几下,告诉自己一定要平心静气,接着就狠狠咬了口绿豆糕泄愤。

  宋音尘本来见云栎潇似乎在压抑怒气,正想着如何让云栎潇消气,忽而瞥见了云栎潇由白变粉、由粉变红的耳朵尖。

  这…小疯子是害羞了?

  宋音尘急于确定心中所想,一个没忍住,众目睽睽之下,脱口而出道:“栎潇弟弟,你耳朵为什么红了?”

  云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