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栎潇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他前方站着的对手如此强大,根本不能有一时一刻的松懈。

  所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复仇以后可以做些什么。

  但宋音尘这般问了, 他忽然忆起, 上一世的他原本就打算等羽寒月成婚后,就离开羽氏,一人一马,执剑肆意江湖。

  既然得不到哥哥的爱,又放不下他,对如胶似漆的画面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每每见到便如同剜心般痛苦。

  那就离得远远的, 在心里祝福哥哥和嫂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就好。

  也许江湖游历个几年后, 他会豁然开朗, 放下这段执拗的情爱,再从容回到羽氏, 真正心无旁骛地做羽寒月的弟弟。

  可他怎知, 他会到死都没能离开羽氏?

  现在想这些也还太遥远了,但既然宋音尘提了,云栎潇觉得只是想一想,也没什么关系。

  如若宋音尘将来真的成了天下第一,打败了羽寒月, 助他报仇雪恨,那之后人生漫长的时光,多个人同他一起游历江湖, 也算不得是什么坏事。

  云栎潇浅笑了一下,不经起了一丝丝恶作剧的心思, 低声调侃道:“不知这映天山谷藏着什么好东西?值得音尘哥哥这般锲而不舍地邀请我过去?难道音尘哥哥没有听说过,当你问出一个问题,而旁人没有回答时,就代表了拒绝?”

  宋音尘:“……”

  云栎潇见宋音尘平日里这张能言善道的嘴,现在竟连一个字都蹦不出来,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大了,决定放过他:“如若音尘哥哥真能够变得那般厉害,届时我同你回映天山谷小住,也未尝不可。”

  宋音尘那双平日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从最开始的紧张忐忑,到暗淡落寞,再到明亮期待,最后笑得只见牙不见眼:“好,那我们就说定了。”

  云栎潇见宋音尘这一如既往傻兮兮的模样,心中的烦闷竟然减轻了不少。

  宋音尘未必能成为他的挚友,但也绝不会成为他的敌人。

  那映天山谷的风景确实很美,是他喜欢的模样,那里还有他最喜欢的桃花醉……

  有些东西,第一次见着就喜欢上了,根本道不清缘由。

  云栎潇出神地想着。

  也许这一世除了复仇,他偶尔的,也能期待一下其他的东西。

  *

  天气渐冷,一转眼已入深冬,年节即将到来,整个金陵城到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羽寒星先前所说的园游会终于也筹备完毕,就定在除夕之日举办,各个世家子弟白日里聚会玩乐以后,傍晚正好回府和家中长辈们共用团圆饭。

  这个园游会,即便云栎潇并无太大的兴趣,但也架不住羽寒星这个姐姐的耳提面命,说是万不能丢了羽氏的颜面,是以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了。

  鬼针在前两日已经结束了新侍卫入府的培训,和青夜一起回到了雪梅园。

  只是青夜被安排在外殿侍奉,鬼针则可以随侍在云栎潇左右。

  现在鬼针就从衣柜里拿出了两套内务府新制的衣裳,举到云栎潇面前,供他挑选。

  云栎潇扫了两眼,就选择了那件米白与靛蓝相间的竖条纹长袍,外面再配了件同色镶边貉子毛的厚实马甲,低调奢华,不夺人眼球,但也不显怠慢。

  鬼针便放下了另一套,伺候云栎潇穿衣,云栎潇透过铜镜望着他现今宛如中年人的脸,低声说道:“你体内的毒,我虽已经给你全解了,但影响容貌的部分,还需特殊的药物好好调养才能恢复如初。”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这羽氏大部分人都认得你曾经的模样,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能够离开羽氏的那天,我就帮你恢复容貌,你再多忍耐些日子可好?”

  鬼针回到雪梅园的当晚,云栎潇就和鬼针秉烛长谈了一整晚,将他发现了羽寒月对他自始至终都是利用,利用完毕后就会“狡兔死,走狗烹,杀之而后快”的险恶用心揭露出来,以及他想要脱离羽氏的计划都同鬼针说了,只是隐去了自己是重生的以及背后的始作俑者是他亲姐姐这件事。

  这些事情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容易越解释越乱,不如暂且不提。

  云栎潇也从鬼针那里了解到,原来他顺利脱险是得了药王的帮助。

  云栎潇当即心绪复杂,又甜又苦,原来师父虽已经昭告天下将他逐出师门,却还一直在暗处关心着他,不然怎会如此凑巧地救下鬼针?

  云栎潇心中感激,却又无颜面对药王,便交代鬼针有空多回药王谷看看,药王年事已高,还需人多照顾。

  鬼针对云栎潇所吩咐的一切都毫无异议,此刻那张中年人的脸上,说得好听是一脸忠诚,说得不好听则是痴汉一枚,瞧着甚是变态,得亏云栎潇不是闺阁小姐,不然恐怕会被吓出毛病来:“我回来的那天,少主就已经同我解释过了,一切但听少主安排。”

  “上一次我没能信任少主,真以为少主要牺牲我来保全自己,才会在死前同你说了那样的话,现在每每想起,都颇为汗颜。”

  “现如今我好好活着,还能够回到少主身边,就已经是我人生中天大的幸运了!我堂堂七尺男儿,容貌算什么?即便一辈子都这样,我觉着也不打紧!”

  云栎潇被鬼针奋力表忠心的模样给逗乐了,两个梨涡浅浅地浮现在皙白的小脸上,眼底有微光闪过:“哪能不打紧?你未来还是要娶妻生子的,年纪轻轻的顶着这么一张脸怎行?你不介意,人家姑娘还能不介意?人家是要找相公,不是找个爹回去!”

  鬼针低沉沙哑的嗓音立即透出了一抹不屑:“只看皮囊不看内在的姑娘,有什么要得?”

  云栎潇已经系好了黑色披风,小脸更是白皙精致,漂亮炫目,他边走边道:“等你真的遇到心悦的姑娘,相信我,你自会介意现今这幅容貌。”

  “谁会不想在心悦之人面前表现得好一些?哪怕就是短暂的一秒。”

  鬼针疑惑得摇了摇自己的剑柄,似是在问云栎潇又更像是自言自语:“少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通晓男女之事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少主是经历了什么?”

  云栎潇的脚步一滞,脑海里立刻浮现宋音尘那张轻浮的笑脸,随即就觉得有些脸热,于是低声呵斥了一句:“莫要胡说八道!”

  鬼针也不敢再多言语,便沉默着跟上了,心中还暗自给自己解释:少主也已经老大不小了,突然开窍这些事,也不算奇怪吧?

  *

  若要说这金陵城的世家贵女,最为贵重的自然就是当朝长公主李初雪了,各世家小姐都以长公主为尊。

  当朝公主走动起来自然不比寻常世家小姐那般方便,因而宋音歌的婚宴,李初雪并没有前去,但各个世家小姐回来的这月余时光里,她已经听这些小姐把那云栎潇给吹上了天,说他芝兰玉树,貌比潘安,无数赞美之词竟不重复。

  就想借这次举办园游会的机会,见见这如今在金陵城中炙手可热的天才少年。

  羽寒星一进院子就向李初雪行礼,并将带来的年礼递给了府内的丫鬟,羽寒星同李初雪自小认识,关系甚好,见着李初雪就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是也对我那栎潇弟弟有兴趣?我可听说你是主动请缨,要操办此次园游会,这般爱凑热闹,可不像你!”

  李初雪生得姿容胜雪,大气端庄,颇有公主风范,闻言嗔怪地横了眼羽寒星,扬眉一笑道:“这金陵城里的世家小姐,就你胆最大,连本公主的玩笑也敢开!我不过就是频频听姐妹们传得神乎其神,近日这公主府里也实在无聊,再者这园游会谁办不是办?不如就把人邀请到我的府邸里来见见……”

  话音刚落,便见前头大殿内走来了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

  一位公子一身蓝衣,面色清冷,容貌昳丽,一双勾人的凤眼让人望一眼,就好像会跌进去,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只是脸上还有些未褪去的稚气。

  另一位公子身形更高大,一身素白的衣裳,生了一双魅惑众生的桃花眼,眉宇间尽显潇洒,整个人都俊雅出尘,正浅笑吟吟地看着边上那蓝衣服的少年。

  李初雪眼前一亮,从辫发中的朵朵小梅花就辨认出了身份:“那蓝色衣服的公子就是你那宝贝的栎潇弟弟吧?边上那位也未曾见过……”

  羽寒星赶忙介绍道:“那位就是来我们羽氏解毒的宋氏二公子宋音尘。”

  李初雪听完羽寒星的话,微微皱起秀眉,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可惜的神色:“原来他就是那位名震江湖的浪荡子?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不然倒不失为一个夫婿的好人选。”

  羽寒星:“……”

  *

  人都到齐了后,园游会就正式开始了,因为本就是叫大家一起来松快松快的,所以省去了平日里严格的仪典和流程,先是安排小姐们一起赏花,公子们则到后殿玩射箭,等茶点都备好以后,大家再聚到一起喝茶聊天。

  云栎潇方才在院内的时候,就见羽寒阳一双不怀好意的小眼睛,一直盯着长公主,如同鲨鱼见了血一般渗人。

  他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上一世的时候,长公主确实是和羽氏联姻了,联姻对象自然就是羽寒阳。

  云栎潇是后来才得知,这件婚事背后还有二皇子李初时插手,因为长公主虽说平日里和他关系不差,但和他那位碍眼的三弟关系也挺好,在夺嫡之战中自始至终保持中立。

  李初时虽然和羽寒阳是表亲关系,但论羽氏代表的江湖势力,羽寒阳自是胜不过羽寒月的,至于军功方面,更是没法和李初叶叫板,因而他知晓了羽寒阳的心思后便顺水推舟,以增加自己母家势力为目的,撺掇了皇帝陛下允了这算是门当户对的婚事。

  皇帝陛下觉着羽氏的大夫人是自己的皇妹,所以这长公主嫁过去,有人庇佑当不会挨欺负,再加上他本就不舍得心爱的女儿日后远嫁,就下旨赐了婚。

  可那纨绔的羽寒阳怎可能是良婿的人选?

  一开始是贪图长公主的美貌和权势,待她还算礼敬有加,可没多久就掩不住纨绔本性,虽碍着长公主的身份不至于苛待她,却也谈不上体贴照顾,待她几乎和宫里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无异。

  后来李初时在夺嫡争斗中失败,李初叶即位,羽寒月顺理成章成为羽氏家主。

  羽寒阳在羽氏的日子开始举步维艰,更是把气出在长公主身上,非但疏于照顾,还给尽冷眼。

  这长公主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从枝头耀眼的凤凰跌入了烂泥地里,连麻雀都不如,这时间一久,便郁郁寡欢,神思恍惚,以至于不当心失足落水而死。

  这般如花似玉的天之娇女,一生的幸福就被如此断送在了一场可笑的算计之中。

  但这一世,羽寒阳早已经被他断了一臂,身为残废,想要像上一世那般成为长公主的夫婿,自是没那么容易。

  但云栎潇知道羽寒阳自不可能善罢甘休,特别是在断了一臂之后,他在觉得自己家主的地位岌岌可危之下,恐怕会比上一世更想立刻同长公主成婚。

  所以方才的眼神才如此急色。

  云栎潇思索片刻,觉得该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羽寒月,这有了羽寒月从中掣肘,羽寒阳的美梦就该破碎了。

  羽寒月虽也是个自私自利的贱人,和他那兄长并无太大区别,但因着其生母地位卑贱,以至于牵连他也自小受尽冷眼,最是不屑通过攀附女子母家,来扶摇直上这种做法。

  这也是他身为羽氏少主,却全然不介意云紫钰的身世,后来成功夺取家主之位后,还愿意以最豪华的排场娶她的原因。

  云栎潇勾起一抹笑容,刚准备开口:“哥...”

  “栎潇公子。”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云栎潇回头,就望见一张很是清秀的面孔,双腮绯红,如同微熟的桃子,“我可以约你一同去湖边赏花吗?”

  云栎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