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陷入寂静,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原本点着静气凝神的熏香,都因为殿内那凝重的气氛,而显得有些呛鼻了。

  芷韵被捆绑着,发丝凌乱,但依然难掩绝色的容颜,那双勾人的狐狸眼望着宋音尘好一会儿,然后就抿唇低低笑了,好像此刻并不是杀人者和被害者之间的对质,而是平日在藏香阁中的闲话家常:“确实是我下的毒。”

  宋音尘瞬间就坐了起来,神情惊讶又受伤,那双深情的桃花眼也黯淡了好几分:“为什么?”

  芷韵徐徐地笑完,她说话声十分温软好听,轻易就能拨动人心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我本就是青楼女子,卑微低贱,如同无根的浮萍般随波逐流,半点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这能来青楼的男子,不过都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罢了,我怎会将他们说的话,轻易放在心上?是以宋公子最初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不过是当作胡话,随意听听,配合演戏罢了。”

  宋音尘:“……”

  芷韵避开宋音尘的眼睛:“可就是你这双眼睛,有着我从未在其他男子那里见过的赤诚和温情,所以我才劝自己,再试着去相信一次,相信你同其他男子不一样,你会遵守自己许下的诺言。”

  “可惜到头来,不过是再次验证了我的愚蠢,天下男人……都是一样的自私凉薄。”

  “证据确凿,人赃俱获,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任凭宋氏处置。”

  宋音尘心中五味杂陈,本能地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芷韵姑娘,我这人平素里是爱开玩笑,未曾想造成这般不必要的误会。可我一直以来都当你是红颜知己,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如若不是你亲口承认,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会下毒暗害我!”

  说到激动之处,宋音尘没忍住咳了几下,喉头腥甜:“原来你我之间的朋友之义,都是我一厢情愿!”

  芷韵只是低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纤纤玉手紧紧握拳,再不发一言。

  宋音尘心中非常的乱。

  一边是在无数个伤心寂寥的夜晚,陪他煮酒对饮的红颜知己,一边是因为他未能及时替她赎身,就下毒暗害的蛇蝎美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

  寝殿内沉默许久,宋音尘终于抬头望向宋天铭,恭恭敬敬地说道:“父亲,芷韵姑娘确实做了错事,但事情走到今日这般地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一介女流,无依无靠,漂泊在这江湖之上,本就凄苦难挨。我已性命无虞,还请父亲宽恕她一时的行差踏错,此次就放过她吧。”

  宋天铭横眉竖目,狠狠一拍桌子,厉声训斥:“说什么胡话?!这女子下毒害人性命,害的还是我宋氏的公子!我若就这么算了,不是等于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宋氏之人的性命如草芥,可随意设计谋害?”

  “你这些荒唐事,已经让宋氏成为了整个江湖的笑柄,现在还要我放了这个歹毒的女子,我看你是被那毒药迷的梦还没醒!”

  宋音尘在父亲的威压下缩了缩脖子,低头不语,宋天铭便不再理他,直接示意侍卫:“把人带下去,直接仗毙,尸体挂在市集三天三夜,以儆效尤!”

  宋音尘咬牙忍住身体的不适,掀开被子赤足就下了床,走到宋天铭面前,直接跪下,双膝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声,敲得人心头一紧:“父亲,事情因我而起,就当是我求您一次,饶过芷韵姑娘吧。”

  “至于我,要打要罚,都听父亲的,我绝无任何怨言!”

  宋天铭本就因为这些污糟事烦闷郁结,见宋音尘直到此刻还不顾宋氏颜面,不依不饶地说着蠢话,火气立即上涌,一个巴掌就狠狠扇了下去。

  “啪”一声,响亮如惊雷劈开夜空。

  他从前,从未亲手打过宋音尘,不由也愣住了。

  宋音尘被打得侧过头去,唇角渗出鲜血,殿内的一众侍卫和宋音歌齐齐跪下。

  宋音歌更是急声劝解道:“父亲,音尘的毒刚解,一时辨不清利害,您别动怒,好好和他说就是了!”

  劝完宋天铭又转向宋音尘:“赶紧退下去,一切都按照父亲说的办!”

  宋音尘依然跪在原地不动,像一座沉默坚韧的大山,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宋天铭知道他的执拗劲上来了,怒气更是翻涌,渐渐口不择言:“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宋氏的二公子,竟然为一个烟花女子当众下跪,你还有没有一点骨气!!!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若她是好人家的女子,你真中意,要娶回来也并无不可。可你自己看看,你勾搭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就这种人尽可夫的货色,你不嫌脏,我看着都嫌脏!”

  “宋氏先祖以竹为家徽,就是为了警示后人,要做一个刚毅坚贞,淡泊名利,守世护世的君子!”

  “但你看看你,身在武学世家却手无缚鸡之力,路边的小贩都能一拳把你打倒!在武学上给家族丢脸也就罢了,平日里还一直流连这些烟花之地,背后有多少人戳着脊梁骨,议论我宋某教子无方,现在还整出这么一个天大的笑话!你不愿亲自处置她已是大错,还有脸为这污秽的东西来向我求情!”

  宋音歌见事态有些不可收拾,忙插嘴道:“父亲,音尘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别再训他了。”

  宋天铭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终是退了一步:“你赶紧退下。”

  哪知道宋音尘先前一直低头沉默,现在非但不退下,竟然抬起头来,直接盯住宋天铭。

  那原本一直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坚决和怒意:“父亲如此看不上烟花女子,那为何当年要与一位烟花女子生下我?既然在父亲眼里,沦落风尘的女子都是污秽之物,那生母是烟花女子的我,自也是污秽不堪,让父亲看着也心中不快!不如父亲把我也一同仗毙吧,这样宋氏的门楣就再也不会被玷污了!!”

  “你!!!”宋天铭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抖着手,指着宋音尘,“你,给我滚,滚出宋家!!”

  宋音尘缓缓站了起来,不顾宋音歌和月熙的阻拦,径直向芷韵走去,要弯腰扶起她:“芷韵姑娘,这成亲的事,恐怕是我酒后失言,冒犯之处,还请你莫放在心上,但我说过要为你赎身,是认真的。”

  “现下没有足够的银钱,名正言顺地去藏香阁买回你的卖身契,但天大地大,你同我一起离开这里,总有一个活路。”

  芷韵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一闪而过诧异和惊喜,似乎根本没想到宋音尘会做出这样的决定,随即就苦笑了一声,她很想答应他,可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于是在宋音尘的手刚要碰到她的时候,她就嗤笑一声,一脸决绝地望向宋音尘:“我已经上了一次当,公子以为我还会信你?”

  “你是宋家的二公子,我谋害你性命,即便你愿意放过我,宋家又怎么可能放过我?与其往后每一日都要在心惊胆战中度过,不如来个痛快的!”

  宋音尘急了:“芷韵姑娘....”

  只见几抹红黑相间的鲜血从她的口鼻渗出,在雪白的肌肤映衬之下,让人分外心惊,那双狐狸眼里盛满了绝望和哀戚,随后整个人就像被抽了骨头一般,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芷韵闭上眼睛之前,望着宋音尘俊朗的脸,无意识地勾起一抹笑,很轻很轻地想着:沦落风尘半生,临死前,能被这样清贵的公子护着,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宋音尘的手还维持在半空中,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思绪在这一刻停止了,拒绝继续想下去,殿内的侍卫们乱作一团,月熙是最冷静的一个,立刻上前探查,片刻后,他皱着眉头沉声宣布:“她服毒自尽了。”

  *

  寝殿之外,少年一袭白衣,纤长的身姿倚靠在窗边,双手抱胸,望着远方的天际,瞳孔深若寒潭,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羽寒月为他披上纯白的披风,仔细地系紧了带子,生怕他还未好全的身子受到风寒:“栎潇,你也听到了,那毒药方子是这青楼女子从江湖贩子手里买来的,那江湖贩子我也审问过了,说是前阵子在茶肆里捡到一个包裹,这些东西都是在包裹里发现的,他平日里和这青楼女子关系不错,这女子问他要毒药,他便转手卖给了她。”

  “此次下毒之事,和...和你姐姐并无关系,她并不在这映天山谷之中。”

  云栎潇仿佛没听见羽寒月的话,依然定定地望着远方的天空,那些诡谲多变的光,好像是从世界另一端透进来的,如此虚妄,难以捉摸,轻易地又带走了一条性命。

  羽寒月很耐心地等着,他知道云栎潇是听见了的。

  好半日,云栎潇果然收回了目光,看着羽寒月那双清冷的眸子:“至少说明,姐姐很有可能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这么多年来,最好的消息了。”

  他勾起唇角,挤出一抹淡笑:“还要谢谢哥哥,一直都不辞辛苦地帮我找姐姐。”

  羽寒月心头一痛,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明明盛满了失望和难过,却还在自我安慰,一切都会好起来,也没忘记安慰他,告诉他这一切努力都不是白费的。

  羽寒月直接把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是小时候,哄做了噩梦的他睡觉那般:“说什么傻话?我是你哥哥,弟弟的所有要求,哥哥当然都要尽力满足。”

  “你答应哥哥,别太伤心了,你这副模样,叫人看着心疼。”

  “好,听哥哥的。”云栎潇乖巧顺从地回答,但搁在羽寒月肩上的脸,却挂着狠绝的笑,漆黑的瞳孔毫无波澜,像是深不可测的潭水,可以把一切都吞噬殆尽。

  这就是羽寒月为云紫钰想出的办法,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

  仅仅是牺牲了一个青楼女子……

  一来将整个羽氏与宋音尘中毒之事完全摘了个干净。

  二来在他的面前,再一次坐实云紫钰杳无踪迹,让他死了找姐姐的心。

  三来让宋家成了整个江湖茶余饭后的笑话。

  这整个江湖能那么快知道宋音尘的这件荒唐事,背后一定也是他推波助澜。

  果然是羽寒月,不出手则已,出手就狠绝利落,一箭三雕。

  这样厉害的对手,真有意思。

  *

  是夜,映天山后山。

  圆月正当空,银色的月光徐徐洒落,照出山坳里几个隐隐绰绰又鬼鬼祟祟的人。

  宋氏的几个侍卫正抬着一个白色的粗麻袋快速走着,其中负责带路的小侍卫说道:“就在前面了,我们一会就在那里挖个坑,把人埋了。”

  另一个侍卫疑惑道:“真的不用烧了毁尸灭迹?万一被发现怎么办,我们可都是要被家法伺候的!”

  月熙低声训斥这些多嘴的手下:“你们哪那么多话?音尘公子特地交代,一定要好好安葬这芷韵姑娘,怎么还能一把火给烧了?”

  小侍卫挣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他们的担忧:“月熙哥!可是家主的命令是将尸体退回藏香阁!还是念在她服毒自尽的份上,才不把尸体挂到市集示众了。”

  “音尘公子风流多情,舍不得这和他有干系的美人暴尸荒野,可是他现在被禁足不得外出,打发我们来干这事,要是被发现了,我们这些小侍卫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月熙轻轻叹了声:“藏香阁根本不肯收尸!这姑娘原本就只是挣钱的工具,他们要一尸体何用?更何况她现在还背着毒杀宋氏公子的罪名,就算硬逼着他们收了,也不过是随处找个地扔了。你们就当是做一桩善事,她也确实是可怜之人。”

  “凄苦一生,一时鬼迷心窍干了这事,死后无碑无牌,还要做一个孤魂野鬼。”

  “音尘公子说了,出了事,他兜着,你们别废话了,快干活!”

  一干侍卫听完沉默了,到达山坳最低处后,就低头开始挖坑,草草把人埋了,就头也不回地撤离了。

  是以都没人注意到,山坳后方一棵大树背后,藏着一道黑色纤长的人影。

  在他们离开后,这神秘人提着一把从农家顺来的锄头,缓缓向他们埋尸的地方走来,见到这样一个凌乱的土丘后,又望了眼那些侍卫的背影,忍不住讥讽一句:“希望真是草草埋了,不然可要挖死我了。”

  “宋音尘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倒v开始】第20章

  芷韵隐约感觉到周身发凉,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望见漆黑如墨的夜空,神智恍惚, 弄不清此刻身在何处, 许是已到了无边地狱。

  直到她听到了柴火的噼啪声,才惊坐起来,猛一回头,果然身后生着一个火堆,火堆边上的黑灰色石头上,坐着一个侧脸分外俊俏的黑衣少年,一人一石好似融为一体。

  少年正拿着一根树枝, 慢慢挑动着那些柴火,橙色的火光将他的脸衬得愈发白皙, 像天上高挂的明月。

  “醒了?”少年神色冷淡, 声音如山涧清泉,透着清冷孤傲, 他并未望过来, 依然认真地挑动着柴火,好像里面有什么宝物似的,“我们的时间不多,姐姐既然醒了就赶紧过来,别眼巴巴地坐着浪费时间。”

  芷韵见这般俊俏的少年不像是凶神恶煞的鬼差, 不可置信地先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四肢,她的肌肤虽冰凉但还是有温度的, 她坐在原地犹疑了片刻,就起身快步走到火堆边:“我怎么会....”

  少年停下了手里拨弄的粗树枝, 终于抬头向她望过来,芷韵在青楼半生,见多了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男子,可眼前这双凤眼,仍是万中无一的漂亮,浓睫如扇,瞳孔幽深澄澈,叫人一不当心就会跌进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整张脸还稍显稚嫩,但全然可以预见成年之后的惊艳之姿。

  “你是想问,你怎么还没死?”

  云栎潇拍拍一边的石头,示意芷韵坐下,然后眼睛都不眨地就将手往火堆深处伸去,芷韵忍不住惊呼道:“你疯了,手会被烧掉的!”

  云栎潇脸色平静如深湖,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继续在火堆当中翻找,直到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形若鸟蛋的玩意儿:“我这手套是特制的,神兵利刃都不能破它分毫,区区的篝火算什么?”

  他将“鸟蛋”捏在手心里,单刀直入地问道:“羽寒月用什么威胁你,让你甘愿赔上性命,也要配合他演这出戏?”

  芷韵闻言心中一惊,急忙站起身来,后退两步,眼神充满了警惕。

  云栎潇淡淡瞥了她一眼,坐在石头上稳若泰山:“姐姐别那么紧张,如果我想要你死,就不会把你从那个坑里挖出来了。”

  “宋氏的那些个侍卫大约真是害怕,他们私自埋尸的事情被发现后遭到家法伺候,把你埋得可深了。”

  “挖了我足足半个时辰,才把你挖出来。”

  “若非…”云栎潇顿了顿,语出惊人,“你本就因为假死而不需要呼吸,不然就算我把你挖出来,你也早活活憋死了。”

  芷韵柳叶眉轻轻皱起:“假死?可我服下的明明是无解之毒,必死无疑!”

  云栎潇双手抱胸靠在后面的树干上,挑了下眉,凤眼溢满自信:“我研制的每一种毒药,都有一定的假死时间,只要在时辰之内喂下解药,都可安全无虞。当然如果你没有遇到我的话,确实是…必死无疑。”

  芷韵这时才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思索片刻,猛然想起是在宋音歌的婚宴上见过,当时他就坐在羽寒月身边,一身红衣分外耀眼:“你,你是云栎潇?”

  云栎潇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还不算太笨。”

  “你既是羽氏的人,为什么要帮我?我虽是青楼女子,但也知道,羽寒月最是宠爱你这个弟弟,你为何要背叛于他?”

  云栎潇直起腰,手肘搁在屈起的右膝上,修长的手指自然垂落,不答反问:“不如姐姐还是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哥哥到底是用了什么威胁你,竟然可以让你交出性命来为他办事?”

  芷韵眼底泪光闪烁,低下头不发一言。

  云栎潇跳下石头走过来,他虽未及弱冠,但站起来后比芷韵高出不少,压迫感十足,他低下头,对着芷韵展开手掌心,那枚黑漆漆的“鸟蛋”静静地躺在上面。

  云栎潇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它,“鸟蛋”就开始伸展变形,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只活生生黑漆漆的虫子:“你不愿意说,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说,你既已知道我是谁,应该也对我的那些手段,略知一二吧?”

  芷韵手指死死揪紧沾满了泥灰的裙摆,在云栎潇将蛊虫更靠近后,看到那尖利的虫齿,终于崩溃:“是妹妹!他用我妹妹的性命威胁与我,让我主动承认因为私人恩怨下毒谋害宋公子。如果我不答应,他就把我妹妹的身世公之于众!”

  云栎潇蹙着眉,追问:“你妹妹是谁?”

  芷韵再次闭口不言,云栎潇耐心耗尽,捏住她的下巴固定住她的脸,就要将蛊虫塞进她的眼睛,芷韵拼命挣扎:“是慕容沐瑶,宋音歌的新娘!”

  “女子名节最为重要,宋氏家主又如此厌恶风尘女子,如若知道她有我这样的姐姐,一定会让宋音歌休妻,那妹妹会被逼死的!”

  云栎潇愣住了:“……慕容家是名门望族,她怎会是你的妹妹?”

  芷韵的防线被全线击破,泣不成声,倒豆子一般的说起了未曾与任何人诉说的过往:“我和妹妹是家乡闹饥荒,逃难出来的,爹娘把最后半个馒头留给了我们,早都饿死了。”

  “我带着妹妹一路乞讨,途径慕容家时,才一岁的妹妹已经接连好几日高烧,就要病死了,可是没有一家医馆肯免费为她医治。”

  “我迫不得已只能赌一把,将妹妹放在了慕容家门口,敲响了门后躲到了一边去,幸运的是,慕容家出来开门的丫鬟,真将她抱了进去!后来还请来了医师诊治!”

  “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慕容家主和夫人特别喜欢孩子,可夫人生下少主以后就落下了病根,再也没能怀胎,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愿意收养我妹妹!”

  “我本想混入慕容家找个活计,待时机成熟后再去认妹妹,可却不幸遇到了人贩子,醒来时,已被卖到了这相隔万里的映天山,自此沦落风尘。”

  “天可怜见,没想到多年以后,妹妹竟然嫁来了这映天山谷,我本央着宋公子也给我一份喜帖,想要乔装成寻常宾客,可以去见见失散多年的妹妹,但宋氏家规肃正,宋氏家主尤为厌恶风尘之人,他未能答应我。”

  “于是我就只能自行潜入,远远望几眼,不巧撞上了一位公子,后来才知道他是羽寒月……”

  云栎潇轻笑了一声,羽寒月确实最善于挖掘旁人的软肋,然后操控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又一直觊觎宋氏那些武学秘籍,宋氏继承人的新娘,他想必早就暗中把底细查了个清楚,知道这慕容沐瑶是抱养的,再见这芷韵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以他的聪慧,认定两人有所关联,发现真相是迟早的事。

  云栎潇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心头一阵烦躁:“头发长见识短,姐姐当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芷韵:“……”

  云栎潇冷声道:“旁人的眼光有何重要,值得为此丢了性命?还有你当真以为,掌握了宋氏那么大的一个笑话,羽寒月会因为你死了,就信守承诺死守这个秘密,绝不外泄吗?”

  “姐姐,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芷韵:“……”

  云栎潇抿紧唇,半跪下来,再次摊开手里的蛊虫:“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第一条,是接下这个蛊,和我建立血誓,受我控制,听我差遣,但我会尽量保证你和你妹妹安全无虞。”

  云栎潇见芷韵面色犹疑,低低笑了声,又道:“当然,我一向很尊重别人的选择,姐姐你也可以拒绝。那这第二条路,就是被我毒死,重新躺回那个坑里,一了百了。”

  “毕竟我救你,也是担了很大的风险的,万一被我哥哥发现了,我可就惨了……所以你若对我无用,那还是做一具尸体的好。”

  “不过我可以保证,让你死得不痛苦。”

  云栎潇知道,芷韵一定会选择接受这个蛊。

  她既有付出性命也想保全之人,若非是别无选择,怎肯轻易赴死?

  现在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会不惜一切牢牢抓住。

  哪怕,再痛苦,再煎熬,再生不如死。

  果然,芷韵泪流满面,沉默半晌,再次抬眼望他的时候,狐狸眼里盛满了坚决:“我真的能相信公子吗?”

  云栎潇温柔地笑了,像徐徐吹过的夜风:“姐姐不妨试一试,也许……会有惊喜呢?”

  芷韵一咬牙,直接伸手抓过蛊虫,蛊虫顷刻就钻入了她的手心。

  下一秒,她的脸就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整个人蜷在地上剧烈颤抖,直到蛊虫通过手臂经脉钻入了心脉后,痛苦才稍解。

  她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急促地喘息着,就像在那短短几分钟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抽筋剥皮了一般。

  云钰潇丢下一块刻着云朵的羊脂玉令牌,一包银钱和一个小药瓶:“你拿着我的令牌,去金陵城中的药材铺找掌柜的,他自会安顿你,小药瓶里的药丸是缓解蛊虫刚入体的不适,实在难受时再服用,每日最多服用三颗,切不可贪多。”

  “我回到金陵后,会再与你联络。”

  “还有,姐姐一会儿记得把那个坑填上再走,以免日后露马脚。”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将亮未亮,他还有其他事要办,等到天明羽寒月醒来,就来不及了。

  于是起身急急离开,走了两步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补了句:“蛊虫躁动的痛苦,姐姐刚也体会了十中之一。”

  “所以乖乖听话,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然我会让你知道,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芷韵望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喊道:“公子要利用我,所以护我,为何还要保护我妹妹?”

  云栎潇脚步一滞,正当芷韵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就听到少年清亮的声音,有一丝羡慕:“因为……你是个好姐姐。”

  *

  觅音楼.寝殿。

  宋音尘还在禁足之中,正心下烦闷,忽听到距离大门最远的窗户似有异动之声,刚想起身去看看,就见来人已经运着轻功飞到了床榻边,像蹁跹的蝴蝶一般,缓缓降落。

  宋音尘:“……”

  美则美矣,只是此情此景,吓人更甚。

  云栎潇穿着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眉宇间还有霜露,一看就是刚从野外赶回来。

  和他对上眼以后,脸上就挂上一丝讥讽的笑,语气也是阴阳怪气:“音尘哥哥气色看上去不错,想必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真心相待多年的朋友,白日刚死在自己面前,宋音尘此刻心情委实不佳,不想费心讨好这小孩儿,声音有些冷:“栎潇弟弟不走正门,反而翻窗而入,是有什么紧要事,要暗中同我商量?”

  云栎潇身体还未恢复元气,又是锄了半天的地挖芷韵,又是一路轻功急赶回来,体力已是不济,绷着一张脸坐到床榻边上,才慢吞吞地回答:“你身上的梦寐不是我下的。”

  宋音尘瞥了眼他漂亮的侧脸和那一身的夜行衣,只觉这少年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极度美丽又极度危险,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态度刻意疏离:“我的侍卫告诉我,你以身试毒为我解毒,我本打算解了禁足之后就登门道谢,还有,我并未怀疑过下毒之人是你……”

  云栎潇勾起唇,俯下身,右臂撑在宋音尘枕边:“那恐怕我又要让哥哥失望了,梦寐确实不是我所下,但我在你身上,下了别的东西。”

  “是蛊。”

  “这东西探不出来,也只有我能解。”

  宋音尘:“……”

  云栎潇见宋音尘短短几秒内就精彩丰呈的表情,心情好似是真的愉快了,笑的很甜,像市集上小贩制作的白色棉花糖:“不过哥哥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一直乖乖听我话,供我差遣,心甘情愿地被我利用,弟弟保证不让你受蛊虫折磨之苦……”

  芷韵下毒害他又决绝自尽,父亲不留情面当众斥责,现在又冒出一个不过才见了三次面,就给他下蛊,还理所当然要把他当工具的臭小子……

  常言道泥人尚且有三分气,宋音尘平日嬉皮笑脸,好像任何事都不过心,但只要是人,总有失控的一刻。

  就是在这一刻。

  宋音尘英挺的剑眉拧起,板着脸,直接一手扣住云栎潇的腰,一手拉起云栎潇的胳膊。

  云栎潇一个不察,就瞬间被他拉上床榻,两人的姿势瞬间倒转,宋音尘双手撑在他的两侧,桃花眼里冰冷一片,轻佻地笑道:“宋氏和羽氏暗地里早就势如水火,我凭什么信你?”

  云栎潇猝不及防地被宋音尘这个废物压制住,心头火起,越火起越要刺激这个废物,于是微微眯起眼睛,薄唇抿起,笑得张扬艳丽:“不信我就只有死,所以哥哥,不妨还是信一信弟弟,如何?”

  “毕竟废物最好的生存法则,就是依附于强者,不是吗?”

  宋音尘一腔火气正没地儿发,云栎潇还在火上浇油,于是双膝抵在他的腰两侧,抽了自己里衣的黑色腰带,抓住云栎潇的双手越过他的头顶,牢牢捆住,死死按在枕上,防止他放暗器,另一手狠狠掐住他的下巴,恶声恶气道:“栎潇弟弟,我好歹虚长你好几岁,你若是不收回刚才的话,我今日就代替羽寒月,好好揍你一顿,教你什么叫兄友弟恭……”

  宋音尘平日里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毕竟也是身高马大的成年男子,再加上云栎潇此刻身子虚软,双手还被他摁住,无法摸暗器,下巴也被紧紧掐住,无法吹口哨唤幼蝎,一时竟拿这个废物束手无策,正瞪着眼睛恨不得吃了宋音尘之时……

  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了,宋音歌笑着道:“还要劳烦羽公子一大早来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我这就叫他起来……”

  向榻上望去以后……

  床榻上的人和床榻下的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