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泠洗完澡后也洗漱了一下, 洗手间太小了,洗澡的地方和洗漱台挨得很近,他用的是盛焚意给他准备的一次性牙刷和纸杯, 牙膏用的是盛焚意的, 他挤牙膏的时候歪了歪头,他记得盛焚意以前只用竹炭味道的牙膏,现在他手里拿着的却是葡萄味的,是他小时候喜欢的,他起初以为是盛焚意特意给他准备的,可这个想法一边骂他自作多情,一边着急飞出了他的脑袋, 一是牙膏分明有用过的痕迹,甚至用量只有三分之一了, 二是盛焚意怎么可能知道他今晚会来这里呢?

  不可能的。

  再说了, 两年了,人变个习惯很奇怪吗?也许, 是盛焚意喜欢葡萄味的牙膏了呢?

  观泠一边刷牙, 一边想。

  刷完牙洗完脸,他用挂在墙上的一次性毛巾慢慢擦着头发,盛焚意家里没有吹风机,他只能自己擦,可是头发太多太长, 擦不干,最后累得他胳膊痛,他把毛巾搭在脑袋上, 想着就这样吸干好了,松垮穿在身上的白衬衫还没有系扣子, 他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严实了,把衣摆往下扯了扯,左右对着镜子看了看,没有露出大腿肉了他才拧开洗手间的门。

  洗完澡后他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脸颊肉也软乎乎地变得雪白可爱,他看上去实在太小了,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懵懂、美丽,又纯洁,可他离过婚了,还怀孕了,哪有人会这样呢?

  观泠探出脑袋朝外看了看,金色的长发滑落肩膀,蛇一样蜿蜒在他的臂弯,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他没有穿鞋子,脚底踩在水泥地上,他脚趾受惊微微蜷缩,找不到拖鞋穿,刚才洗澡都是光脚洗的,洗手间垫了防滑垫,洗澡时不用担心滑倒,防滑垫还暖呼呼的,令他的脚心很舒服,可出了洗手间就不行了,水泥地不仅粗糙,还冰凉,走出来几步他就不情愿地退回洗手间了,他趴在门边,细声喊了盛焚意,想让盛焚意给他拿拖鞋,可是他听不见盛焚意的声音。

  不在吗?还是……他洗澡太久,盛焚意已经去睡觉了?

  他没办法,咽了咽嗓子,手指紧紧扣住门板,想着没什么大不了,不要这么娇气,以后还要吃很多苦,这种水泥地没关系的,一个月前,不是还在走廊里被一个变态追着跑吗?当时不也是光脚的吗?那时候不疼,为什么现在遇见盛焚意了就疼呢?

  不能这样子,不要依赖盛焚意。

  观泠抬眼,蓝色的眼珠里满是对自己的鼓励,洗手间连着客厅,他把洗手间的灯关了朝客厅走来,客厅那唯一的灯泡太暗了,窗帘也拉上了,窗外的雨声和月光都进不来,衬得地面黑漆漆得,那灯泡的光简直似有似无,观泠像是摸着黑往前走,他凭着记忆走到客厅沙发边上,想着今晚睡这里就好了。

  可是他一坐在沙发上,往沙发上一躺,这才发现不对劲。

  沙发上已经有人了。

  他这么一躺,直接躺在了盛焚意的胸前。

  这胸膛是光|裸的,没有穿衣物,观泠的大半张脸都贴在上边,甚至感受到了胸肌的起伏,盛焚意的皮肤又太冷,心跳也似有似无,像一具冰塑的艳鬼似的,观泠吓了一跳,他蹭一下子坐直身体,一时间十指慌乱抬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头上的毛巾也因为他慌张的举止落在了盛焚意的胸前,盛焚意这时抬手,按开了沙发边的落地台灯,昏黄的光照出一小片区域,把观泠困在这里,无所遁形。

  观泠瞳孔缩了缩,险些脱口而出想问盛焚意为什么睡在沙发上?!

  可他忍住了,他想起来一个月前他在盛焚意家里住的那一晚,盛焚意也是睡沙发,让他去睡卧室,今天他又住进了盛焚意的家,盛焚意又是睡沙发,是默许他去睡卧室的意思吗?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收留他的话,给他一点吃的,给他一个睡觉的地方不久好了?为什么把一切好的都留给他呢?

  观泠垂下头,咬住唇瓣,肩膀都在颤抖。

  盛焚意撑着手腕,他坐起来,将胸前的毛巾拿下来,勾在指尖。

  “坐下。”

  观泠乖乖坐下,盛焚意坐在他身后,把毛巾搭在他的头发上,给他擦起了头发,从头到尾,力道很轻,又极为娴熟地没让观泠感到一丝疼,相反舒服极了地令观泠眯了眯眼,观泠此时太像一只兔子了,舒服得连鼻尖都轻微翕合,鼻头红红湿湿的,他还哼唧了一声,四肢都开始发软,他仰起头,两只圆溜溜像宝石的眼睛望着身后的盛焚意。

  后背紧贴胸膛,观泠却感受不到盛焚意的心跳。

  观泠小时候就讨厌吹风机,声音很难听,吹得他脸皮还很痛,再贵的吹风机也不喜欢,没办法,家里仆人就只能给他用毛巾擦,他也不喜欢,只喜欢黏着盛焚意给他擦头发,起初盛焚意掌握不好力道,他就不高兴,他太娇生惯养了,什么都要舒服,什么都不要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盛焚意还记得要怎样擦头发才能让他满意。

  盛焚意擦了很久也没有停,一缕缕分开擦干,这样很麻烦,最后观泠都困了,他倚靠在盛焚意的怀里,脸颊软软蹭着盛焚意的臂弯,睡了。

  他嘀嘀咕咕还有点意识,在盛焚意给他擦最后一缕头发时,他说:“明天……医院……检查之后,把……头发,剪了吧。”

  观泠的头发留了很多年了,男孩子留长发多少有些奇怪,哪怕观泠长得像女孩子,他以前家境好,学校里没人敢说他为什么留长头发,这个秘密只有他的父母和盛焚意知道。

  他八岁之前都是男孩子的短发,谁料九岁生日那天生了一场大病,遗传于他的妈妈,妈妈那天晚上向上帝乞求让他醒过来,妈妈梦见了上帝,上帝对妈妈说,你的孩子是连神明都会眷顾的幸运儿,他的一丝一毫都是神明的馈赠,如果舍弃了,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从那以后观泠再也没剪过头发,幸好他又是自来卷,头发长再长也不会超过大腿,他的妈妈教他感恩神明,可神明早就不眷顾他了……与其继续傻傻地信奉神明,不如剪掉吧,头发都剪掉,也不用麻烦盛焚意给他擦头发了。

  可他忽然很难过,他在盛焚意的怀里蜷缩了一下,十指扣住盛焚意的小臂,嗅到了小臂绷带下的血味。

  “没关系。”盛焚意把小臂凑近观泠的鼻尖,任由他嗅,盛焚意还解开了绷带,露出血淋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观泠迷迷糊糊听见盛焚意对他说:“你喜欢长头发,就不剪,观泠,我可以给你擦一辈子的长头发。”

  可是……我不能耽误你一辈子呀。

  观泠伸出舌尖,舔了舔盛焚意的伤口。

  “我这些年……其实……”观泠像是快要睡着了。

  盛焚意一言不发,听着观泠讲话。

  “你之前……听到我结婚了,你、你说,恭喜我……”观泠的睫毛被泪液濡湿,小小的躯体躲在盛焚意的怀里细细地抖了一下,他没有睁开眼,像是没有力气,“我一点……也不想要,你、你恭喜、我……我这两年,离开你,过的一点都不……不、不好,我真的后悔了……如果,我当年,没有拒绝你……如果我是和你结婚的,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呢?”

  “如果、我的宝宝出生了,他如果、问我、他的爸爸是谁……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不知道是谁……那晚,把我带到巷子里的男人、是、是谁……他、脱了我的衣服……让我、怀孕……我、我的人生都被他、毁掉了……”观泠呜咽出声,痛哭掩埋进瓢泼夜雨里,他的手指像悔恨、像忏悔地攥紧盛焚意的手腕,沾了满手的血。

  “……意意……我、我好恨他。”

  “我恨死他了……”

  盛焚意紧紧攥着手里沾满水液的毛巾,毛巾里的水一滴一滴沿着他的指缝落在地上,晕开花瓣般的痕迹,却又顷刻间,消失不见。

  盛焚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他的掌心抚摸着观泠的长发,微微垂眼,盯着观泠的睡颜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红色长绳,再一次,一头轻轻绑住观泠的手腕,一头紧紧缠住他的脖子,他俯身,额头蹭着观泠的鼻尖。

  “晚安。”

  ——

  观泠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了,是在卧室醒来的,床很软很干净,床头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

  还有一个勺子。

  观泠端起碗,拿起勺子就要喝,可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刷牙,他下床,意外看到床边放了一双干净柔软的拖鞋,他穿上后出了卧室,盛焚意不在,他看到墙上的电子表,发现今天是工作日,是去上班了吧……医院一定很忙很辛苦吧。

  洗漱完他回到房间,小口小口喝着粥,喝完后他走到客厅,客厅的角落就是厨房,洗碗池也在那里,他把碗放进洗碗池,想了想,自己试着洗起了碗,洗完以后碗亮晶晶的,他觉得神奇极了,双手捧着碗走到窗边,迎着日光看到白色的瓷碗里的那一点水晃啊晃,晃出了漂亮的白光,这光在他眼里不断变换着,有时像蝴蝶的影子,有时像山羊的角,玩了好一会儿他才乖乖把碗放回柜子里,柜子很小,碗碟跟筷子也很少,一眼就知道这是独居人士的家。

  观泠蹲在柜子前,摸着和盛焚意那个人一样冷冰冰的白色碗碟,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一个月前逃来这个小区时,曾把一条项链押给房东租了一间出租屋,不知道那个出租屋现在还在不在他的名下?可以的话,他想搬回去住了……

  一直住在盛焚意的家里会很打扰盛焚意的。

  他想起盛焚意昨晚对他许诺的,我养,连你带孩子,我都养。

  他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他更多是愧疚,怕耽误盛焚意。

  正巧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是有一栋小屋子住的,昨晚实在是太笨了……竟然忘记了。

  于是他趁着盛焚意还没回家,悄悄出了门,怕回不来,还留了一个门缝。

  走廊和一个月前一样静悄悄的,像是除了盛焚意的出租屋,别的依旧没有人住。

  可观泠敲了敲最尽头那扇门,这是他的出租屋,他敲门想试试有没有人搬进去了。

  过了一会,一个女孩子过来开了门。

  女孩子看着很年轻,她警惕地躲在门后,看着观泠,看到观泠的脸后她放下戒心,还笑了笑,“你是?你是来找人的吗?”

  观泠讷讷道:“这个房子……是你的,对吗?”

  女孩子理所当然道:“对啊,我一个月前搬来的。”

  观泠悬着的心还是落回去了,变得沉甸甸的。

  果然……还是被别人租走了,自己还是没有地方住,可、不对呀,之前不是这一层都没人住吗?那他大可以换别的出租屋呀,既不打扰盛焚意,还和盛焚意住得近,这样,如果自己真的出现意外了……他可以去找盛焚意帮忙。

  不和盛焚意共处一室,会让他没那么愧疚,盛焚意睡沙发,他睡卧室,已经够让他觉得亏欠盛焚意了。

  “你是要租房子吗?”女孩子看出了他的心思,她叹了口气,摊摊手,无奈道:“很遗憾,这个小区目前,没有一间房子是空的。”

  “为、为什么?”观泠歪了歪头,有些焦急地问。

  一个月前他来的时候,那个房东明明说……有很多空房子的,他现在没有钱,租不起别的地方的房子,他只能来这里。

  “你、你别急嘛。”女孩子连忙回答:“具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我想,这里是北城,一夜落魄和一夜暴富的人肯定很多嘛,暴富的人进了富人区,落魄的人就要进贫民窟,这不是很合理?估计这一个月来破产的人太多,这破小区就爆满了吧?”

  破产……

  落魄……

  观泠被这些字刺得鲜血淋漓,他捂住心口,在女孩子担忧的询问里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就转身,朝盛焚意的家走去了。

  回了家,观泠坐在沙发上一直发呆到盛焚意回家。

  窗外已经黑了。

  七点了。

  盛焚意脱掉及踝风衣,里面是衬衫西裤,他朝观泠走来时,观泠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医院特有的药味。

  “我……是不是,起晚了。”观泠十指搭在大腿上,有些发白,“说好跟你、一、一起去、医院、检查……我却、下午才醒。”

  “不急。”盛焚意说。

  观泠没有吭声。

  盛焚意难得的,主动打破沉寂:“晚上想吃什么?”

  “你喜欢,就、就好。”

  “你喜欢。”

  “我……喜欢……真、真的可以吗?”

  “嗯。”

  观泠慢慢抬头,满是不可思议。

  以前和丈夫在一起,吃什么、穿什么,他永远作不了主,可盛焚意不一样,盛焚意说,他喜欢什么,都可以。

  观泠捂住心口,指关节颤了颤,“酸酸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想吃酸酸的东西,可是一直吃不到。

  “好。”盛焚意站在观泠面前,朝他伸出手,“要和我一起出门吗?”

  观泠下意识要搭上去,可他缩了缩,往沙发里更深处坐去。

  “可以吗?我、出门……会不会……丢人……”观泠小声说。

  观泠太笨了,太乖了,不敢惹事,像一只受了很多苦的流浪猫终于遇见了一位新主人,它害怕新主人也会抛弃它,于是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都在迎合新主人的喜欢。

  盛焚意说:“不会。”

  盛焚意一句话让观泠兵荒马乱。

  观泠抬手遮住眼睛,“谢谢……你。”

  出门的时候,盛焚意给观泠递上一个袋子,盛焚意今天下班回来给他买了衣服,都是在干洗店洗过后可以直接穿的。

  是很普通的T恤短裤,很宽松舒适。

  里面还有一个鸭舌帽。

  盛焚意给观泠戴上了。

  观泠还是不安心,自己悄悄把鸭舌帽往下按了按。

  下楼的时候,盛焚意问他想吃什么。

  他想了想,“小西红柿。”

  盛焚意:“还有呢?”

  他费力地想了想,“小番茄。”

  盛焚意:“……还有呢?”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圣女果。”

  盛焚意:“……它们都是同一个东西。”

  “不、不是!”他辩解道,“名字不一样,不是同一个东西的……”

  盛焚意面无表情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观泠,“是。”

  “不、不是……”他又要掉眼泪了。

  盛焚意见状不说话了。

  “你、你干什么不理我了……”观泠莫名眼眶一酸,情绪失控地不肯下楼梯了,“你是不是嫌我笨……”

  “……”盛焚意:“是我笨。”

  观泠抽噎着,听到盛焚意对他说:“它们不是同一样东西,是我错了。”

  观泠这才愿意下楼梯,“就是你错了……”

  盛焚意:“嗯,错了。”

  到了楼下超市,观泠看到里面人来人往时吓得不敢呼吸,缩在盛焚意身后不敢动弹。

  盛焚意任由他攥着他的袖子,盛焚意停在水果分区,没买散装的,买了三盒封装的圣女果。

  观泠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指了指,小声说:“散装的,便宜,这个,贵。”

  “没关系。”他说。

  “意意,我……”观泠的鼻尖蹭着盛焚意的后背,泪都蹭上去了,“对不起,我刚才、跟你、吵架,对、对不、呜……”

  小家伙还没道歉完,又忍不住开始哭了。

  盛焚意侧脸,垂着眼,冷冰冰道:“别哭了。”

  观泠攥住他衣服的手一下子吓得抖了抖。

  他声音轻了一点,“别哭了,你想让宝宝和你一样,变成爱哭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