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律师的车彻底离开观泠的视线后, 观泠小心翼翼地四处看了看,察觉到没人看自己后,故作的坚强才轰然坍塌。

  他从来不是个坚强的人, 从出生前就被父母满怀爱意养育的孩子没有吃过苦, 这两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够痛苦了,可没想到……原来还可以更痛苦吗?令他惶恐又绝望的滋味填满他的内心,他此时此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如果别人知道他离婚的原因了怎么办……如果、如果丈夫、不、很快就是前夫了,告诉别人,他们离婚的原因是他……他出轨了,怎么办……

  怎么办……

  可观泠不后悔那晚出了门, 他出门是去救人的,他救了隔壁那户人家的小婴儿, 他是做了好事的, 可为什么上帝要惩罚他呢?为什么他要在那个巷子外停留呢?为什么他没有聪明一点察觉那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呢?为什么自己没有反抗呢?

  观泠,如果你反抗了……会不会, 现在就不会和丈夫离婚了?

  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观泠像是被抽掉了浑身的骨头地瘫坐在地上, 眼前一片发晕,这段时间精神太过紧绷,饥饿带来的营养不良令他无法起身,他自暴自弃般靠着墙,低下头, 一动不动如一具绝望的木偶,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他颤抖的狼狈, 他双臂抱着自己,咬住唇, 一点不敢发出哭腔,苍白的病号服下瘦得可怜的躯体笼盖了一股淡淡的药水味,有些苦涩的气味沿着他的皮肤慢慢流淌进血管,一寸一寸愈发沉重,最后凝固起来,令他的血管开始肿胀、开始滚烫,他终于忍不住了,麻木着脸,佝偻起腰,泪水沿着失神的双眼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被阳光一晒,就没了痕迹。

  他哭完了,吸吸鼻子,抹了一把泪,撑着墙费力地站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什么看不清,踉踉跄跄下了楼梯,视觉才稍微恢复过一点,一簇睫毛哭湿了之后扎进了眼里,衬得目光边缘有一圈遗像边框的黑,他余光看着来来往往进出医院的人们,他们和家人有说有笑,充满了幸福。

  因为有家人的陪伴,所以生老病死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可是……

  可是……

  没有家人了。

  观泠摸着自己的心口,单薄的、空荡荡的,被触碰一下就泛起裂纹似的咔嚓响了响。

  没有、他没有家人了。

  他的丈夫,他的最后一个家人,也以他出轨为由和他离了婚……他知道那都是他的错,是他太蠢了,那天在巷子里,没有分辨出逼近自己的那个男人是谁就和那个男人做了……是他的错,他的丈夫一定很失望……甚至很愤怒吧,被妻子背叛,被戴了所谓的绿帽子……所以,才离开了他,他不该怨恨丈夫的抛弃,他该对丈夫愧疚才对……可是,可是啊,如果最终要舍弃他,为什么要在那之前对他那么好呢……给他穿鞋袜,给他穿衣服,带他出去玩,在家里建了练舞房,还给他治脚踝的伤,让他以后可以安然无恙继续跳舞,每晚还把他温柔地抱在怀里给他念图画书哄他睡觉……他那时候真的幸福极了……

  盛焚周,盛焚周,盛焚周……不过对他温柔了仅仅几天,竟让他快要忘记结婚后他对盛焚周的畏惧、痛恨和埋怨……他知道自己没有出息,丈夫对他就好了那么几天,他竟然要心软了,甚至觉得,有点……喜欢……喜欢丈夫了。

  为什么丈夫在和他离婚之前,要让他觉得,他们的婚姻并不会永远那么可怕,也许,也许还有弥补的可能……在被丈夫用厌恶的语气说“观泠,你脏了,不能有你这样出轨的婊子做妻子”之前,他还记得,他对盛焚意天真地说,他想生下丈夫的孩子,想和丈夫好好生活。

  盛焚意当时侧过脸,没有回答他,他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离婚了,从天堂跌回地狱了,他大彻大悟明白了盛焚意当时为什么没有回答他。

  盛焚意一定觉得他很可笑吧,竟然会对那种不平等到极点、令人闻之变色的残忍婚姻还抱有妄想,竟然觉得他的丈夫真的会爱上他?

  醒醒吧,观泠,没有人会爱你的,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的。

  曾经爱你爱到发疯的盛焚意都不爱你了,为什么还觉得你的丈夫,对你永远无情、令你害怕到极点的丈夫,会爱你呢?

  观泠知道盛焚周对他不好,也知道盛焚周讨厌自己,不然为什么床上床下都折磨自己呢?他和盛焚周的婚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痛苦了,这份痛苦令他绝望过,令他逃跑过,被抓回来后,他甚至想过,盛焚周会不会真的打他呢?以前如逗弄猫狗扇在脸上的轻飘飘的,像是抚摸的巴掌,会不会变成真的……可被抓回来后,盛焚周说,不打。

  不打,舍不得。

  所以哪怕盛焚周发现他……出轨了,也没有打他……对吗?他的丈夫明明都改变了,他却犯了错,是他让这场即将回归正常的婚姻变破碎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明明已经开始幸福了,为什么一切都要消失呢?为什么最后……

  又孤零零的只剩下他自己了呢?

  观泠眼眶一酸,又想起了他的爸爸妈妈。

  他的爸爸妈妈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爸爸跳楼,妈妈因为心脏病死去,别的亲戚在家里破产后对他避而远之,几十亿的债务压在他身上,那时候只有盛焚周,只有他的前夫对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当时真的非常感谢盛焚周。

  所以当盛焚周对他提出婚后必须无条件服从丈夫的命令时,他没有拒绝,他知道自己该这么报答盛焚周,如果,如果他再乖一点,是不是……会幸福一点呢?

  可一个月后,他和丈夫就要正式离婚了。

  盛焚周,你又让我孤零零的的一个人了。

  观泠悲哀地想。

  未来该去做什么呢?

  未来……他还能有未来吗?已经脱离社会整整两年的,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他,一无所有的他,还能有未来吗?

  观泠往前走着,穿过狭长的小道,双眼一眯,从苍翠高大的树下露出了一张纤细的脸,他站在十字路口,马路对面是刚亮起的红灯,他和一群男男女女站在一起,像是大学生约着出来玩,他在这一群东方人里太格格不入了,路过的人都回首看他很久,他甚至听到有几个女孩子对自己窃窃私语,在讨论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没有回答,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边抬起手,指尖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地落了一只白色的蝴蝶,他屏住呼吸,生怕这蝴蝶也离自己而去。

  三

  二

  一

  红灯变为了绿灯,身后的那些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浑身都洋溢着观泠不敢直视的、令他自相形惭的少年意气往前走着,观泠后退一步,给他们让了一条光明的路,他缩着脖子,后退到了一颗有些枯萎的树下,阴影遮住大半张雪白的脸。

  观泠站在树下,歪了歪头,说不出什么滋味地看着那些孩子们过斑马线的背影看了很久,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和那些被他称作孩子的人,年纪差不了多少……

  他今年只有二十岁。

  当年如果有机会上大学……

  如果……

  观泠低下了头,肩膀微颤,如果当年没有遇见盛焚周,如果没有和盛焚周结婚,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这时,观泠指尖那只蝴蝶轻轻挥了挥翅膀,它的翅膀和它小小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翅膀很大,躯体很小,飞起来时一阵轻微的风就能让它遍体鳞伤,会让它在风里如失去船舵的船只摇晃在巨浪里,这时候的风太大了,观泠的长发被风吹起,四散开来时被阳光镀上一层璀璨的金,他唇色苍白,颤抖着,紧张着看着指尖蝴蝶,蝴蝶的翅膀迷茫在风里,缓缓地,不再扇动,像是放弃了飞行。

  它太弱小了,蝴蝶赢不了春风。

  它不再挥翅后彻底失去平衡险些被吹走,观泠抬手,掌心微拢,替它挡了一些风。

  它像是有那么一瞬间,被注射了一股生命力似的,雪白的翅膀继续挥动起来,观泠的指尖在这一股挥翅带来的摩擦里感到有一些痒。

  他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蓝色的眸子里却亮晶晶出一抹光,观泠轻轻地对蝴蝶说:“加油。”

  蝴蝶飞起来后在观泠四周盘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飞过高高的樱花枝头,飞过低低的灌木丛叶,最后停在已然走到马路对面的那些年轻孩子们中一个女孩子的肩膀上。

  女孩子疑惑又欣喜地看着那只蝴蝶,似有所感,望向了对面。

  观泠站在那里,对她,对她肩上那只蝴蝶,很温柔地笑了笑。

  它是受过很多苦难的蝴蝶,可没有放弃过继续飞行。

  不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除了你自己,谁也没资格让你放弃。

  观泠这样告诉自己。

  可……

  观泠找不到工作。

  观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有希望就能存活的,不是有希望,就什么都可以成功的。

  他找不到工作,从上午出院后,挨着一家一家舞蹈机构地上门,他穿着病号服,起初那些人都以为他是精神病人要赶他走,可仔细一看,病号服上有着北城那家设备最顶尖、就诊费用也昂贵得吓人的私人医院的标志,是非富即贵的人才有能力就诊的,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偷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吗?

  他们想。

  于是耐下性子,问他曾就读于那所艺术学校,曾经获得过什么荣誉,以及是否有过从教经验。

  观泠局促地坐在他们对面,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什么都没有。

  哪怕他当年是北城很有名的世家大族的独生子,哪怕曾代表北城在世界各个著名舞蹈大赛获得冠军,哪怕曾是北城人尽皆知的少年天才,可两年过去了,他的家族破产后,他像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了一样待在家里,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名声是会淡的,存在是会被遗忘的。

  舞蹈机构的人以为他紧张,就小心翼翼问:“您……擅长,或者学过什么舞种呢?”

  观泠下意识回答:“古典舞。”

  “那……您,可以为我们表演一下吗?”

  观泠的脚踝一瞬间变得僵硬,呼吸也一瞬间艰难起来,他的唇色惨白,吓坏了那些询问他的人,他们想了想,委婉地让观泠离开了。

  观泠失魂落魄出了舞蹈机构,他坐在台阶上,摸着自己的脚踝缓缓向上,到了自己心口……

  为什么……会痛苦,会厌恶……

  跳舞,不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吗?为什么,现在会厌恶……为什么刚才,差一点,就吐了出来呢?

  难道……

  观泠垂下睫毛,他望着自己的手指,眼前忽然被泪水湿润。

  泪水流下来,忽然像是皮肤被扎了一个小小的针孔,方才自顾自的对未来的憧憬、希望,再一次变得干瘪起来了。

  他再也跳不了舞了吗?

  真的……再也跳不了……舞……

  真的吗?

  ——

  观泠最后还是找到了工作。

  但不是在舞蹈机构当老师。

  他这天晚上又饿又累地在街上走,穿着病号服,身形又瘦得惊人,一头金色长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张漂亮的脸,路过的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他们纷纷避开他,他也不知情,什么也感觉不到的继续往前走。

  运气很糟糕地迷了路,最后进了一条漆黑的,污臭的巷子,像是什么店用来处理扔垃圾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个巷子的,但一进去,他就被里面的臭味熏得犯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在医院昏迷了十几天,醒过来后干什么都犯恶心,肚子里像是长了什么,令他很难受。

  他转身要离开这个巷子,他痛恨巷子,见到巷子,心里那股一直拼命压抑的背叛婚姻带来的愧疚和罪恶感令他生不如死,可他一转身,迎面就是几个醉醺醺地朝巷子里,朝他走来又狠狠逼近,把他抵到墙角的男人。

  男人们身穿破破烂烂的背心,胸毛黄滋滋地还沾了啤酒沫,他们把观泠围起来,手摸着他的脸,他们笑嘻嘻地嘀咕了观泠听不懂的方言,观泠的脖子被一只手摸住了,他开始挣扎,那个男的摸到他的喉结后,愣了愣,才操了一声。

  “男的啊。”

  观泠听清了这句话,他以为这些人可以放过他了,可他们啧啧地上下盯着他,用很蹩脚的普通话说:“男的……也不是不行啊。”

  观泠双眼骤然睁大,他条件反射地想起十几天前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捂住嘴,一股滔天的反胃感席卷他全身密密麻麻所有角落,他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唇瓣都被牙齿咬破了,一滴一滴落下鲜红的血。

  他开始干呕,令围着他的那些男人有些纳闷,他们下意识后退几步说:“该不会……有病吧?”

  “算了、算了,走吧。”

  那些男的都走出巷子了,观泠还不敢跑,他蜷缩在角落不敢抬头,他根本吐不出来任何东西,水液都为难他,五指堵住嘴,苍白的手指衬得他沾了血的嘴唇愈发美丽。

  他耳腔有些刺痛,在电流音般的扰乱里,他依稀听见外边有打架的声音,像是一个人轻而易举就把那些方才欺负他的人打趴下了,边打边骂着脏话,像是打得很爽,还有几声兴奋的笑意,听上去是个年轻的男孩子,少年音很清冽,却字字张扬傲慢到了极点。

  “你们是不是又来骚扰女顾客了?操!说啊!”

  “没啊,真没!爷!我们这回什么也没干!真的——”

  “你!给老子滚进来,老子亲眼看了才信。”

  少年拽着一个像是为首老大的男人的头发进了巷子,少年穿的黑色T恤太薄了,刚成年不久的男性躯体并不健壮,反而纤细极了,被巷子外的月光一照衬得格外明显,高挑、瘦削、腰细凌厉,薄肌冷白,他染了一头冰冷蓝发,衬得那双猫般的眼、深红的唇愈发傲慢,像是漫画里的人物一样俊秀出挑。

  观泠怔怔抬头,不敢讲话。

  少年扯了一把脖子上的鎏金项链,五指修长,他吊儿郎当站在观泠面前,却莫名很有安全感,他问观泠:“这个人,欺负你了吗?”

  少年说完,猛地一把将手里拽着的这个男人往墙上一撞,硬是把男人撞得鬼哭狼嚎,喊着真没欺负,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观泠一直不讲话,少年就一直按着男人的头往墙上撞。

  直到观泠说:“没有……”

  少年才收了手,那个男人一被松开,直接落荒而逃。

  少年偏头骂了一句怂逼,他笑嘻嘻地转过身,蹲在观泠面前,捏着观泠的下巴看。

  “男孩儿啊?”少年唇瓣纤薄露出一颗尖锐的虎牙,他牙齿太尖锐了,衬得猫一样的面孔愈发不好惹,观泠很害怕。

  “怎么了……吗?”观泠小心地询问。

  “没钱?没工作?没地方住?”少年笑得更开心了。

  “嗯……”观泠难过地点了点头。

  “穿着病号服……你从医院跑出来的?怎么是谢家那个吊医院啊……啧,不管了,我要了。”少年摸着他的脸,把他一把扛起来扛到肩上往巷子外走。

  “你、你要什么啊……”观泠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这个身形看上去比他壮不了多少的男孩子怎么这么有力气!他怕掉下去,于是不敢挣扎,还一把抱住少年的脖子。

  “要你啊。”少年被他抱住脖子时轻轻笑了笑,无所谓又任性地说:“谁让你倒霉遇见我这个同性恋,我就喜欢你这种的,以后跟我过日子吧。”

  “无、无耻……无耻!”观泠吓得满脑子都发白,来回骂着无耻。

  少年被骂了还不生气,相反眼中兴味更盛,他把观泠带到一家装潢古怪的地下会所,会所外层建筑整体为鎏金华丽风,内层却走的是未来赛博风,霓虹灯光红蓝混杂,人工智能机械人在桌子间穿梭为客人提供服务,就连吧台的调酒师都是覆盖一层人类面孔的机械品,几位衣着华贵的上流社会的客人在沙发上抽烟打牌,一派纸醉金迷的模样。

  观泠被少年从肩上放下来,一把放到了椅子上,观泠一瞬间经历了上下颠倒,脑袋晕晕的,坐稳后还怕掉下来,少年蹲在他面前,修长的手指微勾,舌尖搭在唇间,笑得帅气极了,“你也看到了,我的店缺活人,尤其漂亮的,你在我这儿工作吧,我包吃包住,还包干你。”

  观泠起身就要走。

  结果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后颈冒着冷汗,唇瓣微张,一个字却说不出。

  或许说,他是不敢出声。

  他看到会所门口停了一辆车,那是他丈夫的车。

  前些日子他丈夫还开着那辆车带他去游乐场玩的,如今丈夫坐在车里,从降下的车窗里,观泠看到了丈夫那张沉闷英俊的脸,和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那个男人露出半张侧脸,生得非常好看,像是混血,发丝都是银蓝色的,他点燃一根烟,懒散咬在唇间,又觉得无趣似的,随手把烟丢给了盛焚周。

  盛焚周没有拒绝,竟还替他将那烟碾灭。

  两人西装革履,像刚赴了一场商宴。

  观泠呼吸一窒,几乎同一时间,他隔着眼前的少年,与门外的盛焚周对上了目光。

  他的丈夫有一双无情到极点的狭长蛇眼,永远理性,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稳操胜券,他永远想不透丈夫在想什么,永远也不会知道。

  兔子玩不过毒蛇。

  也玩不过狐狸。

  盛焚周冷淡移开视线,车窗也关上了。

  观泠坐回在椅子上,一言不发,陷入一种不可言喻的痛苦里,不是……我们,不是还没有离婚吗……为什么……有别人了呢……他的丈夫……在离婚冷静期结束前,盛焚周,在法律上还是他的丈夫,为什么和别人在一起呢?不是洁癖吗?不是最不喜旁人与他同乘一车吗?

  为什么现在……

  在报复我吗?

  您——

  一直蹲观泠面前像求婚的少年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观泠这样子很奇怪。

  “你怎么了?”少年站起来,挡住了观泠看门外的目光,他纳闷道。

  观泠摇了摇头,他想了很久,像是报复似的,幼稚又小声地说:“我在您这里工作。”

  “在我这里工作可是要穿兔子女仆装的,想好了?”少年支着下巴,一双猫般上挑的眼里流光溢彩满是对观泠的逗弄。

  观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十指攥紧,说:“只要给我地方住就好……”

  穿女仆装就女仆装,工作就工作,吃苦就吃苦……反正,他不想最后走投无路没有地方住,只能灰溜溜回到盛焚周给他留的那栋别墅。

  要是哪一天……盛焚周带着别的男男女女来了那栋别墅……做着以前只有他和盛焚周才做过的那些事……不管床上床下……都会让他觉得恶心……

  电光火石间,观泠忽然喉咙一痛。

  所以……盛焚周在得知他和别的男人做了之后,也这么觉得恶心吗?

  观泠双眼缓缓睁大,空洞地望着门外的一片漆黑,那辆车已经离开了,他的丈夫离开了。

  他忽然被诅咒似的,再一次对丈夫产生了愧疚。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真的……不会故意背叛您的……

  真的……

  观泠抬起手指,捂住自己的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

  “我觉得你老婆太可怜了,被你骗成那个鬼样子,你真舍得跟他离婚啊?我可听说了,他以前可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过苦?他真的不会疯吗?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哥,告诉我呗。”谢兰音坐在盛焚周的副驾驶座上,他往后一仰,高大的躯体像一只蛰伏的豹子,在夜色里危险又性感地散发出捕猎的气息。

  谢兰音操着一口京腔,愉悦道:“盛焚意,我自认是个抢小妈的混账,可你比我更混账啊。”

  “关你屁事。”盛焚周冷漠道。

  谢兰音嘴里吐着烟圈,随手撩了一把银蓝发丝,发丝微长,遮住了脉搏凶猛的脖颈,他眼珠轻瞥,夸赞又嘲讽地盯着盛焚周的脸,“白瞎了这张脸,长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身上真是可惜了——”

  “盛焚意。”谢兰音敛了笑慢慢道。

  盛焚周闻声抬眼,他摘下黑皮手套,瓷白的手指摸着盛焚周的脸,将那张人皮轻轻撕烂。

  露出盛焚意的那张艳丽至极的,如狐媚精怪的脸庞。

  人皮的蜡质融化似的攀附在他指尖,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像是将神明的尸骨融化,重塑了一具满是腐烂艳色的恶鬼躯壳,夜色深处,死寂无声,有股病态的美感。

  盛焚意面无表情,一双浓黑到毫无光泽,如深渊的漂亮眼瞳盯着谢兰音。

  谢兰音笑眯眯看过去,“我有时候觉得你还挺吓人的,干事儿真狠,那可是你初恋啊,就这么狠心折磨人家?舍得?”

  “为什么,不舍得?”盛焚意没有一丝人类情绪地反问。

  谢兰音抹了抹鼻子,“啧。”

  谢兰音不再吭气儿,可良久,盛焚意蹙了蹙眉,陷入茫然似的垂下头,乌黑长发遮住他的脸颊,衬得下巴那个红痣如鬼妖冶。

  “我……快要感受不到,我对他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