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枚来向余夏告别, 她即将离开京城,开始新的旅程。

  “看样子,你找到了你的路。”余夏欣慰的笑, 柳枚也回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看样子, 你也不再纠结自己爱的到底是谁了。”

  “人啊,一定有优点有缺点,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她的优点, 同时又能包容接受她的缺点,我常想王慕倾是不是把她的优点缺点放大化了,放大到了每一个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格,温柔的、单纯的、欲望的、智慧的、喜欢帮助人的、固执的、甚至邪恶的。我不应该只去喜欢那些好的, 而割裂的让她摒弃掉不好的。”

  “所以你爱她的每一个人格?”

  “我想是的。”

  “包括金情?”

  “包括金情。”余夏诚实的回答,“她极端的恶劣, 她极致的绝情,不能被任何人所伤害, 远高于我的谋略, 高高在上的姿态, 永远不会臣服于谁, 那样有魔力的吸引着我。不只是她,还有王二娘,我真是蠢啊,怎么能觉得在她身边宠着她,陪着她, 包容她,却又否定那不是爱呢。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我迷恋的都是那样“不定”的王慕倾!”

  “那要是王慕倾回来了?”

  “我自然是知道怎么面对她的,我也相信她会明白的。”

  “我还担心你钻牛角尖呢,没想到你已经想通了。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追逐我的生活了。”柳枚起身,准备离开。

  “我们还会见面么?”

  “会的,也许是在江南,也许是在孤寂的大漠,更或许是在冰雪之中,我们会再次相遇的,毕竟你是唯一知道我出处的人,我的好友,我真的期待那一天不会太久。”

  “那我希望,那一天来临时,你的身边也有一个让你为之快乐,为之沉溺的人。”

  “会的。”柳枚潇洒的离开了,只可惜余夏不能亲自去送她。熊然带着小丫头,还有高能,萧山,以及被柳枚帮助过的许许多多乡亲都来城门口送她,她没有留恋的离开,朝着夕阳独自前行,余夏神奇的起死回生,还有她身上莫名其妙消失的毒,让柳枚自知自己学医的道路还有很长,她要去做一名游医,她要去追求更深、更远的医道。

  余夏站在高处,朝着夕阳挥手。

  {天高海阔,柳枚,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记,在远方,有一个时常挂念你的人,她是你的好友,她也是你的家人。神啊,若你有怜悯之心,希望你保佑我的好友前路坦荡,所经旅途,沿路有惊喜,处处逢善人。}

  柳枚的离开,没有给余夏太久的失落,因为她没有时间,她正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关了我们所有的买卖,遣散燕停阁、燕停苑所有的工人、伙计。”余夏冷静的向着高能说,“这是我考虑之后的决定,你们去执行好。”

  萧山在旁边惋惜叹气,熊然一脸愁容,高能冷静的转身。

  第二日,高能向余夏汇报,“她们都不愿意离去,说那里是他们的家。”

  “给他们十倍的遣散银子,再给她们一日的时间,告诉他们,等过了期限,就什么都没有了。”

  “十倍?我们没有那么些钱。”

  “把我们手里所有的土地都出掉。”那意味着余夏这几年白忙活一场。

  似乎一切归于平静,虽然知道是短暂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余夏也算实现了她某一阶段的愿望,当一条条懂享受的咸鱼。一日三餐,一顿不落。早上睡到自然醒,晚上熬到想睡就睡,当然她也从未压抑、掩盖自己的欲望。她和金情肆意的享受着亲密的快乐。

  又是一年除夕,那一天京中特别热闹,皇宫里的公文昭告天下,金瑾娴被立为皇后,皇长子也成为了正统嫡子,名正言顺的被立为太子。

  王家府邸门口守卫的士兵又增加了一倍,而和那相比,府里则相反的冷清了不少,救王晋和掏空了王家的家底,遣散燕停阁又花光了余夏的积蓄,所以她不得不开始辞退更多的家仆。

  “梯子驾好了,我扶您贴对联?”秦子庭搀扶着王晋和,他比以往清瘦了更多,也有一些佝偻。

  王晋和侧过头,“余夏,你上去贴。”

  “我?”余夏有点困惑,却还是爬了上去,“这样行吗?”

  “歪了,左边上一点,右边下一点,多了,哎呦,又歪掉了。”金情似笑非笑,抬头看着梯子上笨拙的余夏。

  “这怎么还不行啊,金情,你是不是故意诓我啊!不行了就这样吧。”余夏摇摇晃晃,的从梯子上下来,又一看自己贴得很正啊,她反问金情,“我贴得很好啊!”

  “是因为我在指挥。”金情冷冷的回答。

  “你这是把我当猴子耍得团团转,我受够了,你给我过来...”余夏拉着金情往院子里面走。

  秦子庭想要上前劝阻,王晋和拉住他,摇头苦笑,“那是她们的情趣,你不懂。”

  余夏把金情拉进书房,按在书桌上,金情环住余夏的脖子,“现在是白日。”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喜欢呢?”

  金情挑了一下眉,余夏立马吻上了她的脖颈,她轻车熟路,成为臣服女王的仆人,金情毫不吝啬自己的声音,她抓着余夏的肩膀,“你说的没错,这件事还挺有趣的。”

  余夏抬头,“会只想和我么?”

  “也许~”

  外面爆竹阵阵,而余夏渐渐在嗯声中迷失,她情不自禁的念着了金情的名字。

  这般的幸福悠闲时光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反而急转直下,年还没过去,王晋和就病倒了,许是在牢里遭受了太多,他的身体变得很差,时不时的咳嗽,大年夜里又染了风寒,竟一病不起,每天吃饭、喂药,可却瘦弱得几乎皮包骨头。

  一个又一个大夫,对着余夏摇着头。

  余夏去看过他两次,前一次他在睡着,后一次他已经意识不清,在昏睡。那时秦子庭对余夏说了那样一句话,“离开,正是他一直所盼望的吧。”

  或许是吧,离了白沂瑶的王晋和,多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那天是普通的一天,余夏正准备着一些红灯笼,秦子庭面色铁青,拉过她道,“他醒了,有事想交代给你。”

  余夏心里咯噔一下,愣愣的看看手中的灯笼。

  房间里,两人隔着很远,沉默了好一阵,余夏才开口道,“你有什么交代的,说吧,我会努力做到。”许是见惯了离别,也经历过生死,再或许她和王晋和本身也没有什么感情,余夏平静的面对这即将到来的分别。

  王晋和容颜憔悴的躺在床上,但那双眼睛却很亮,这是他这几天难得的清醒时间,他望向余夏,“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带着她离开这里,游山玩水,感受生活,我们会去到更多更有趣的城镇,繁荣的、热闹的,喜欢的地方就停留下来,驻足三两个月,然后再出发。可能会做一些小买卖,不求大富,但也不会缺钱。沿途,我们会遇见更多更有意思的人,会有更多的故事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

  “咳咳咳…”王晋和笑笑,“真好啊!真好。”

  “你想交代什么?还是,我把慕倾叫来?”

  “不用了,可以了。”

  “王晋和!”余夏气急,“你真的不想和你守护了半辈子的女儿说最后的话?”

  “你又去哪里找我的女儿呢!”王晋和笑着看向余夏,“从前是瑶儿,现在,也只有你把‘她们’当成一个人来爱护,果真,你是不一样的啊!”

  “你知道?”余夏又提起自己的另一个困惑,“白沂琳的长子一家是不是你做的,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王晋和没有说话,但余夏已经读懂了他的表情,她不解,“为什么要这种方式,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王晋和回忆起,那天下着大雨,白知满身是血,张狂的怒吼,“我们一家被白松那个老顽固赶出家门,闹得一无所有,追根溯源还不是因为余夏?呵,今天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早就杀掉余夏了!哈哈哈,王晋和成王败寇,我只求你放过我的家人...”

  噗——秦子庭干净利落的抽出剑,他看了一眼王晋和,“白知的家人?”王晋和抛下冷冰冰的三个字——“都杀掉”。

  王晋和看向余夏,“有些事,你没必要知道。”他嘴角带着笑,“余夏,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去怀疑,用你想用的方法,去对抗你的敌人。”

  余夏没料到王晋和会在这个时候和她说这些,难道这就是那句老话讲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余夏越来越不懂,“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王晋和没有回答余夏的疑问,仍旧自顾自的说道,“以后啊,无论是慕儿也好,还是二娘,又或许是现在的金情,你也不必一味的宽容和忍让,两个人在一起,又怎么能要求一个人付出呢,毕竟你也是女子,也需要别人的珍视和爱护。”

  余夏难以置信,“你...你是什么时候...”她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王晋和从前是有多看不上自己,他曾那么不留情的打了她一巴掌,后来也没有变得太好,但他也曾那么细心的把她介绍亲朋,虽然看似不那么愿意,却还是把半辈子的积蓄借给自己冒险。怕有灾祸,又是把她们送出京城,又早早的给她们置办宅子...

  奇怪,现在想来为什么她记得的都是些王晋和对她的好。

  “你为什么?”余夏眼中闪着泪花。

  “为什么知道你是女人后,也没有棒打鸳鸯么?”

  “你为什么能允许你的女儿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我为什么要阻止呢?活在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艰难,你们两人一起面对的困难、阻碍已经那么多,我要是还去阻止,不是连你们那一点点乐事都毁掉了么?”

  “可是我们是两个女人...和别人不一样...”

  “差别在于...别人多了一个女婿,我多了一个女儿吧...”王晋和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看着余夏跑到自己面前,不禁回想起那一天,在花园里,她的女儿坚定的告诉自己,“爹爹,我找到那个人了。”

  他第一次见到女儿选的人,一个身姿不够挺拔,体魄不够强健,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他甚是不喜,后来知道她的“风流事迹”,更是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可是奈何女儿非选她不可。他不是看不见她们好时,女儿那种幸福、开心,但情爱之事,向来飘渺不定,爱时轰轰烈烈,不爱时甩手抛弃,他见过太多。

  彻底对余夏改观是什么时候,是那一次,家仆气喘吁吁说王慕倾发疯了,他匆忙赶到时,看见了余夏的后背被扎的一块块血红,而她却紧紧的抱着怀中不安的王二娘,就连安抚的话都那般温柔。哪怕到现在想起那一幕,王晋和依旧觉得是震撼的程度。

  他那时愣在当场,可笑的是,经历过种种的他竟然不知那刻是该留,还是该退。后来,他独自站在窗前,看着余夏两次经过他的院外,他想或许他不应该过多的干涉她们俩的生活。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余夏的调查,虽然根据种种,他能猜想到余知荣的目的,但奇怪的是余夏的反应,她不是一个愚笨之人,也会掩盖光芒,可对余知荣的态度为何从隐忍到突然间毫无预兆的撕破了脸?秦子庭调查里的人和她后来的行事作风,简直就像两个人。

  余知荣把 “余夏的过去”抹去得很干净,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一无所获,直到那一个人的出现,一个一无是处的痞子,自认为被余夏取代了位置的哥哥。

  “等老子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会把她的身份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个女人,女人竟然娶了女人…”醉酒人的胡言乱语,周围人都没有当真,只有他尚在震惊之中。他不知他震惊的是突然到来的威胁,还是女儿的爱人是女人。

  没有思考太久,他做的第一个选择竟是让她的“好女婿”在余夏的位置上坐实,他杀了那个痞子,干净利落,没有任何人知道。

  他做了这样的选择,但他依旧不喜欢余夏,不喜欢他有最直接的方式不用,解决事情转那么大的圈子,他大概知道余夏不喜欢双手粘上血腥,但这样太容易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而不自知。算了,那就让他拿起屠刀,为她们保驾护航。

  他老早就在远方为她们置办了田产、府邸,府邸牌匾上写得是余府,当然他也另外置办了一处,一旦十年二十年后,余夏始乱终弃,他女儿的生活依旧富贵,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

  他把她们安全送走后,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他被关进了大牢,他想啊,就这么结束挺好,直到远方带来的消息——她女儿怀孕了。

  这个谎言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可笑,不用想都能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他知道余夏会带着她的女儿回来,显然,那个他从来都讨厌的余夏再一次做了愚蠢的决定,但那一刻,他的心是暖的。

  也是从那一刻他意识到,那个和自己女儿在一起的女人,那深不见底的心里隐藏的是一团火热。

  “瑶儿啊,你会怪我么?怪我把女儿交给了一个女人?”他忆起了某一年的一件小事,那时他们成亲不久,他从外面回来向白沂瑶诉说着奇闻异事,“隔壁绸缎庄的独子和伙计夜里私会被他爹发现,他爹扬言要打断伙计手脚,儿子跪地请求了好久,前几天他爹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准备下个月办喜事了,也算是知错能改了。“

  那时的白沂瑶只是平静的看着书,平静的说道,“爱哪里有对错!”

  {啊,你不会怪我的对么,瑶儿,因为爱没有对错!}

  王晋和眼中泛着泪花,在人生中最后的时刻,他好像看见了她的瑶儿,也听见了瑶儿在唤他,他终于,要和他爱的人团聚了…

  “王晋和,王晋和…”余夏眼看着王晋和整个人灰暗了下去,她眼圈泛红,自言道,“王老头儿,我还没有…和你说上一句,谢谢你啊。”

  秦子庭在帮王晋和准备衣服,余夏从没有看见过他那个样子,平常严肃的男人,一脸的鼻涕和泪水。余夏步伐虚空,望着刚挂上不久的红灯笼出神。

  王晋和死于正月十三,再有两天就是上元节。

  “衣服就算了,跟我去前厅给他烧些纸钱,好吗?”余夏向金情提议,可金情却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去?”

  “确实!你不想去就不去,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少了一个难过的人。太晚了,我让外面的人小声一点。”余夏转身之际,三五个家仆已经把她围住,“姑爷,棺材已经送来了,在门外…”

  “灵堂已设好了,姑爷去看看吧…”

  “白色的灯笼没有买到,等天一亮我一早去买…”

  声音越来越小,金情的心口突然一痛,她咬牙切齿,“王…”一个字都未多,王慕倾已然归来,她发怔于面前的白衣发带….

  披麻戴孝,她为王晋和守夜,这一刻,余夏是女婿,也是女儿。她木然的把纸钱扔到火盆里,前方出现一个脚尖,她抬头,对上那股视线,一霎那间,余夏满腹委屈,“倾倾,我…”

  王慕倾把她拥在怀里,那一刻没有多言,她们就平静的相拥,默契的成为对方的依靠,互相温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