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隐进厚厚的云层里, 漆黑的柏油路反射着路灯昏黄光晕,给人一种寂寥平静的感觉。
医院对过,夜市稀稀落落还有几个小吃摊亮着灯, 已经没有多少人在逛。
秦展整个人掩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半倚着悍马车门, 随手把电话收了起来。
灯光和梧桐枝丫交错在他脸上, 无限放大了他身上的清冷孤高。
苏韫亭走出医院, 在门口左右张望片刻,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往秦展说的方向走去, 直到看见梧桐树下那个熟悉的影子, 苏韫亭才加快脚步走了上去。
听到脚步声,秦展侧脸。
接着耳边就响起苏韫亭有些嗔怪的声音。
“你这时候跑过来做什……”苏韫亭刚要对秦大局长不冷静的行动进行斥责,突然被一股大力抓着手臂猛地压在了车门上。
空气霎时凝固住了。
秦展缓缓低头, 嘴唇几乎触碰着苏韫亭的鼻尖。
两人身|体|紧|贴|着, 空间促狭到能感受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
苏韫亭微微仰头, 注视着秦展, 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秦展把苏韫亭顶在车门上,去抓他的手,“给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苏韫亭:……
“你来,就是为了看看我有没有受伤?”
秦展目光定定回看他,“不然呢?”
苏韫亭脸一红, “还没结婚呢, 就这么为我担心, 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个小狼崽, 每次出门打架都要带着一身伤回来。”
苏韫亭瞬间不乐意了,“我怎么每次都带伤?我没有!”
“怎么没有?在学校的时候,一节体能课下来,手心手背都是紫青的。松远公安局带队,但凡刑事案件需要拿人,轻则刀伤重则被炸。待行台那五年,倒是没有重大案件,但追查郑宗粤的时候,你摔折了腿。我把你调到深夏,你就开始更加放飞自我了,枪伤、生病、被炸一样没落全来了一遍。”
苏韫亭若有所思的摸摸鼻尖,“有吗?”
秦展无奈的撇他眼,“有。”确认过手臂没有受伤,秦展抬手去解苏韫亭领口。
“等等等等等…”苏韫亭立刻握住秦展,制止道:“大街上,大街上,注意形象,没准会有未成年路过,别脱。”
秦展果然停下了动作。
苏韫亭总算松了口气,但他这口气只松了一半,另一半被秦展迅速拉开车门一把推进后车座震惊没了。
秦大局长动作一套行云流水,眨眼间路灯昏黄的光影就被阻隔在车窗外,接踵而至的是秦展眼底隐忍着|欲|望|的脸。
苏韫亭心狂跳几个节拍。
“你说你这个人……”
“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秦展嗓音喑哑,怕苏韫亭不信,又认真的补充:“真的。”
【审核好,检查伤势,非亲密涉黄。】
随着衣服无声掉落,映入秦展眼中的是苏韫亭|性|感的|锁|骨、光洁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以及|勾|人的|腹|肌……确实如他所言,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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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昊满脸错愕,“这里混入了条子的人?等等,潘哥,你不是还在怀疑遇知吧?”
潘季后抬下巴示意程昊坐。
“我不是怀疑他,是肯定他的动机不单纯。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把你带出公安局?他说不想干禁毒了,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大笔钱,去M国低调生活,完全就是在撒谎,很劣质的谎言。”
程昊屁股刚坐下,立刻又弹了起来,激动道:“潘哥,你变了。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问兄弟出身,只要能跟你拼命你就会无条件信任弟兄的那个潘哥了。我说了,谢遇知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现在跟晁杰那王八蛋一样,锒铛入狱沦为彻底的阶下囚。潘哥,你要说他目的不纯,那我就是他发展的第一个线人,到时候我第一个反水!”
潘季后漫不经心扫了他两眼,语气有一丝玩味:“你现在,已经差不多了。”
程昊愣住,心瞬间凉了半截。
“潘哥……你……”
潘季后很随意的翘起腿,“昊子,什么时候,你都是我兄弟。这是咱们从十五岁一起在滇缅线摸爬滚打的情分,是你替我挡刀子的情分。十几年生死与共的情分,你仔细掂量掂量。十分钟前阿威他们被警察带走了。”他放下翘着的大长腿调换个姿势,微微向前倾身,十指交叉,胳膊肘抵在大腿上,非常平静,“明天雅楠开庭,我和贺鸿尧一起过去旁听,在我回来之前,你看好姓谢的,别让他和人接触。”
程昊眉头拧成疙瘩,“潘哥,你怀疑那些警察是遇知…?”
“不一定是他。”潘季后向后仰坐,“但不能不防。”
“我信他,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潘哥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应该小心点。刚我来的时候,遇知说不去M国了,愿意跟着咱们干。潘哥你就把他留下,我负责替你看着他。”程昊拍胸脯,“要是他以后敢做对不起潘哥的事儿,不用潘哥你出手,我第一个崩了他。”
“行。人就交给你带。”潘季后挑唇笑了下,神情非常自信,“回去吧。”
“哎。”程昊答应着,转身走两步,正要拉开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潘哥,那阿威他们会不会……”
“不会,他们的老婆孩子都在缅北,只会自己抗下所有罪名,不会多说半个字。”
程昊点点头,放心下来:“那就好。”
阴云层层集聚,千丝万缕的雨水终于在黎明时分从天幕砸下,湿冷从四面八方往衣服里钻。
“是场带破甲效果的雨。”谢遇知抱臂,看着窗外感慨。
程昊劈开一次性竹筷,夹起灌汤包往嘴里送,“你都站那儿看雨看了俩小时了,还没看够呢?”
“你不懂,我做警察前,在学校里也是个文艺青年,笔记本里摘抄过无数青春疼痛句子。”
谢遇知摸摸下巴,逆光勾勒出他背影轮廓,从肩背到后腰,修长的身形犹如一把倒插在地上的利剑。
程昊擦掉溅在嘴角的汤汁,表情看上去有点滑稽。
他没上过学,很小的时候经常跑到一整排干净瓦房的学校去听墙角,学校里的小孩子个个脸上都带着笑,看上去很幸福,他只能站在学校黑色的铁栅栏门外,满眼羡慕。
如果当初,他父母健在,也会有个幸福的人生。
后来他跟着潘季后,小小年纪就贩毒、杀人,心早就麻木了。谢遇知说起来学校文艺青年这种字眼,让他压抑在心底十几年的羡慕和憧憬瞬间又翻涌上心头。
“那你笔记本里,都写过什么呀?”
谢遇知终于回头,看着他笑了笑,“都不记得出处了,同学之间互传互抄,我记得当时最火几句是:你没有错,是我飞蛾扑火。青春是讨厌的恶魔,用他的双手撕碎着我的生命。还有不青春疼痛比较激情昂扬热血的。”
程昊满脸好奇:“热血的?是不是就像我们平时挂在嘴边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遇知说:“差不多吧。我们那时候没那么兄弟义气,追求的比较崇高,都摘抄保尔·柯察金的名言: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可以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什……什么意思?”
程昊觉得自己就像是对牛弹琴里的那头牛,谢遇知是弹琴的人。
“保尔是强者的化身。”谢遇知简单解释。
程昊:……
他一定是脑子抽了,才和谢遇知讨论文学!
“吃完了吗?”谢遇知忽然凑过来,双手扶着餐桌看他:“一起出去走走吧,这个雨下的很有意境。”
莫名其妙跟着谢遇知撑伞在雨中漫步,被刀子似的冷风吹醒,程昊驻足,看看整个小广场半个人都没有,缓缓道:“咱俩像傻X。”
谢遇知把手从健身器材上拿下来,看向住院部方向,慢条斯理回他:“文艺青年都这样的,下雨的时候淋雨,可以说雨下的微凉,和着淡淡忧伤。下雪的时候淋雪,可以说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意境美。”
程昊说:“算了吧,会被冻死。走了走了,赶紧回屋,受这份罪,冻得浑身哆嗦。”
谢遇知回到伞下,“那回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谢遇知缓缓回头,又看了眼刚才摸过的健身器材,然后拽着程昊钻进楼道。
·
苏韫亭咬了口苹果,把目光从窗户上收回来,心不在焉的,“刚读到哪儿了?”
宇凡努努嘴,由于脸肿的太厉害,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唧唧呜呜落捏。”
……
苏韫亭觉得他在说某种小脑发育失败的外星语言。
“就先读到这里吧。”苏韫亭起身把书本和苹果同时放下,舒个懒腰,提起大长腿就往外走,“上个卫生间。”
宇凡吚吚呜呜的表示抗议。
但抗议无效,反正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在消肿之前,他应该是没办法完整的表达自己的需求了。
私人医院有一点很好,就是护士平时不会推着小车满楼道记录,病情不是很严重的病患,活动更自由,不会有人突然跑过来干涉。
苏韫亭穿了身浅灰色的衣服,几乎和雨天的色调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都发现不了大雨中有个人影再往健身小广场走去。
巧合的是,所有健身器材也都是浅灰色,不知道是不是医院负责建设这块的人员个人性癖。总之,苏韫亭沾了健身器材色系的光,在坐拉器旁边待了两分钟,愣是没没人发现。
苏韫亭在底座翻找到谢遇知塞进去的纸条后,迅速离开了小广场。
单人卫生间,开着灯。
苏韫亭倚在墙上,嘴唇反着微光,手里的纸条已经被他冲进马桶,水声哗哗响着,沉默几分钟后,他掏出手机编辑一条短讯发了出去,反手就把发送记录删除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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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科大办公室,马辉和高磊正汇报昨晚在旌阳分局协助审讯的结果。
秦展滑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消息内容:今日开庭,潘季后会去法庭。
马辉还在继续:“根据犯罪嫌疑人口供,只是单纯想绑架受害人进行敲诈勒索……”
“好,停一下。”秦展打断了他的陈述,“谢遇知那边有消息递出来,潘季后今天会出席贺雅楠一案庭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