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师其实不是没有想到，他放在心上的两个孩子有一天会走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他只是希望晚一点，再晚一点。
但可惜，没人能让他如偿所愿。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他连头也不敢回，坐在贺远斜的尸体旁边，安静地等着，就好像可以忽略掉玄棋的死，和玄殷绝望的哭声。
直到看见贺远斜醒过来，他也没有离开，如一尊佛像，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宫的废墟后，刘晓东藏在暗处看见玄师颓废的身影，一时不忍小声抽泣起来。
他抹了抹眼泪，抬头问对面黑暗里胡子白花的老者：“真人，咱们还看着么？真的不出去帮忙么？”
“你经脉断了，修为全废，你去做什么？”寻无真人道，“你且乖乖等候在这里，自有用的上你的地方。”
刘晓东总觉得他怪怪的，却无话可说，只能继续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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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气侵蚀得太严重，裴星望承受着鬼民们为身体里另一个恶鬼输送的能力，只觉得讽刺极了。
他这一年多在鬼界不说打出了多大的名堂，却也兢兢业业，从未做过出格之事。
可人为何会从魂魄变成鬼呢？因为愤怒，因为复仇，因为心有不甘。他自大的以为，他可以把鬼界改造成一个如人间一般和谐美好的地方。
明知道鬼怪们杀戮的心态难以改变，他还是想试着做出改变。
毕竟，大家生前都是人，喜爱的也都是人间的那些东西。
裴星望活着的时候也过不得多快乐，被棍棒敲打是常有的事，受伤流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家都是在高门府上做事的下人，为什么只打他？
后来他知道了，因为他丑。
他是从火灾里逃出来的小孩，半张脸都被烧烂了，半边身子也都是烂肉。
救了他的少爷被扔到了幽谷山里，他只有这么一个会对他好的人了……所以他几次将被丢走的小少爷带回家。
他连小少爷的贴身下人都不是，却因此被更加注意，最后一次，小少爷又被丢到了幽谷山，他半夜借着企起夜的借口欲出门将小少爷带回家。
却被管事的以他偷走夫人珠宝的小偷为借口，吊起来活活打死。
怨恨就是在那时候起的。裴星望确实很恨，他变成厉鬼，穿梭在人间和鬼界，作恶多端，杀人放火，他恨所有人。
直到几年后，他练出了实体，给自已捏了一张好脸和一具好身材，在鬼界到处抓魂魄吃。
某日，他忽然见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少年，身穿蓝白色制服，那张精致俊秀的脸蛋，他绝对不会认错。
裴星望一时出神，小少年走到他面前，救下即将被吃的老妇人的魂魄，将他一顿乱揍，嫌弃地道：“你这种恶鬼，尊老爱幼都不懂么？鬼界真是什么奇葩都有……”
他却险些忘了鬼不需要呼吸，不用闭气，整个人傻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做什么，莫名其妙……咳咳，在下乾阳派寻无真人座下大弟子贺远斜，”少年那时大约才十八九岁，性子比现在活泼一些，意气风发：“怎么，你要去跟我师尊告状啊？”
“不过我师尊闭关了，找他可没用。”
裴星望没有注意听少年在说些什么，只失神地喃喃：“你姓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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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斜看着裴星望眼中的神智一点点熄灭，最后甚至闭上了眼，他整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忽然，躺在地上的人不动了，大部分鬼怪献祭了自已，其他的小鬼没了靠山暂时也不敢上地面来，众人团团围住裴星望，做好所有准备。
却见裴星望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他的神识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嘴唇一张一合地说了三个字。
贺远斜没听清，只来得及大声叫喊着“躲开”，拉着池树往后扑的前一刻还伸手对青年灰败的脸一抹。
同时，裴星望的身体在一瞬间被黑色的鬼气包裹，下一刻便爆体而亡！
众人被余波震得飞出去好几米，贺远斜因为最后的小动作，是最后一个躲开的，被余波伤得最严重，直接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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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远斜做了一个梦。
梦里，满天白雪飘零，他站在贺府门口，仰头就能看看贺府的牌匾。
他怎么来到这里了？贺远斜一时有些不清醒，他不是和池树他们，在皇宫打boss么？
贺远斜正要行动，听见贺府里传来动静，再仔细看，裴星望从门内缓缓走来。
青年这次没有把自已打扮得花里胡哨，只是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袍，他四处张望着，走近了才笑着与贺远斜打招呼：“贺仙长，不愧是你啊，这样都能保我一条小命。”
贺远斜无意识地看了看自已的掌心。
他刚刚只是随意一抹，没想过活成功。
“贺仙长如此有心，小的怎敢不从。”裴星望揶揄道，“我这便拎着我这可怜残破的残魂去投胎，祈祷路上别被什么恶鬼抓来吃掉，哈哈。”
贺远斜沉默地听着，忽然说：“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说的“我”，完全是代替自已这具身体的原主在问。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扔到幽谷山了，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像裴星望这种性格的下人或是朋友。
而裴星望变成鬼的时间，大概跟他穿越过来差不多，裴星望没见过原主的魂魄，会自然而然的把他当做原来的那一个。
如果裴星望和原主有些关系，但被他忘记了，裴星望却不知道原来的那个已经离去……那裴星望对他的喜欢，都显得可笑了起来。
裴星望一时卡了壳，道：“当真不记得我了？好伤心啊。”
“不过没关系。”他道，“我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了，我讨厌以前的自已，所以还是不告诉贺仙长了，只想在你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
贺远斜想了想，又问：“你在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么？”
“如果你要说从前的我……哪儿敢啊，你于我是天上月。当然，如今也是，只是我以为现在的我可以接近你了，但还是不行啊。”裴星望挠了挠后脑勺，傻乎乎地笑了下，“不过你放心，早年你还小呢，我哪儿能这么畜生。”
“不过，送你上喜轿到现在，是真的喜欢。”
裴星望笑了下，语气无奈：“不过你现在身边有人了，我也不好打扰。看到你过得好，似乎也不错。”
贺远斜沉静地看着他。
对贺远斜来说，忽略裴星望的这份情谊，和曾经的冒失，他是真真实实的把裴星望当成一个朋友了。
“好了，我该去入轮回了。”裴星望说，“你就不用送我了。你知道的，我很烦你师弟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可不想他因为我哭，然后你还得哄他什么的。”
他被裴星望这三言两语逗笑了，忽然有种释怀的感觉。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也许是原主还未消散的情绪吧，十三四岁的时候也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真是久违了，原来的那位贺远斜，大约也在这一刻，才放下藏在回忆里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