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树和严骁这一次都没有走小路，反而选择了大路，一路来到城门口。
城中百姓的呼救声清晰入耳，两人直接抬腿踹开脆弱不堪的城门，冲进被恶鬼入侵的城池。
可麻烦的是，他们遇上的不是小鬼，而是撞上了三只厉鬼。
老百姓的生命在它们的手底下轻松停止了呼吸，脆弱的好似一块脆饼，厉鬼们两指一捏，就碎得七零八落。
贺远斜透过池树的双眼，再一次见识到生命的脆弱。
他看着他的两个师弟再次陷入困境，和自已的回忆碰撞。
那时的自已，在十分钟的倒计时里第二次救了同一个家伙，还在城内四处转悠，有时听见呼救会下意识救人，直到倒计时还剩下不到四分钟的时候，他才终于转到城门口。
厉鬼张牙舞爪，“贺远斜”彼时早已灵力匮乏，面对三只厉鬼，还要救两个被小鬼抓住的徒弟，于刚飞升的他而言，并不容易。
他是在战乱中莫名其妙飞升的，使用回溯道具后接触神级灵力的时间也不到十分钟，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该怎么使用灵力。
他只知道，灵力恢复得比曾经还是修土的时候快。
乌云笼罩着整个岭城，可其中的水深火热，只有本地人和前去支援的修土才会知道。“贺远斜”手持七步莲，好几次清楚感受到消耗完的灵力，在瞬间恢复到一半以上。
可是这样太累了，两分钟的时间他足足掏空过三次身体。
灵剑穿过乌云，犹如倾盆大雨落下，“贺远斜”落在池树面前，他雪白的束袖装被染成了血红色，他扶起池树，对他叮嘱了一句“快走”，不得已转身去救濒死的严骁。
严骁被两只恶鬼抓着肩，前者伏着身子，后者的手伸入少年单薄的胸膛，掏出来的并非脏器，而是鲜活的七魂六魄。
“贺远斜”一剑风刃将两只恶鬼杀得魂飞魄散，给严骁贴了张传送符，盯着严骁传送后，转头去寻重伤的池树。
时间越发紧迫，他需要在一分钟的时间内确定池树的存活。
可当他在仅剩的时间里看到池树时，少年满身血污，被七八只恶鬼压着后背趴在地上。他半瞌着眼，神志不清，似乎是感受到“贺远斜”的存在，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飞来的那人。
“贺远斜”携着闪电疾驰而来，抬手就要挥出一袭剑刃。却见无伤被一只鬼手捞起来，恶鬼爱不释手地看着，用剑尖对准少年脆弱的脖颈，红月的冷光照在剑刃，如流水般光滑。
贺远斜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已的恐惧——他清楚地看见，那个自已的眼底映射着的，是多么令人窒息的画面。
少年与刀刃的距离不过手指那么宽，倒映在“贺远斜”眼中，要发出的风刃在瞬间转了个方向。
……
池树大概只是想在临死前看一眼那位他一直崇拜，一直爱着的人。
可在艰难地抬头后，却看见了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他的师兄自杀了。
七步莲的剑刃划破青年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明明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他却觉得温热的鲜血全都溅到了自已脸上。
神……也会这么脆弱么？
怎么可能真的会死呢？
可刚刚还悬在半空的身影沉重得像是石头一样掉了下来，坠地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神，陨落了。
天边属于他的那朵渡劫乌云消散在空中，无人察觉。
紫白色的闪电照亮天空，大雨在瞬间落了满地，无伤的剑刃在触及少年脖颈的皮肤时，身下那人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单手握住剑刃，任由鲜血流了满手。
池树翻身抓住恶鬼的手，借力用无伤杀了它，他满身戾气无人敢碰，连恶鬼也忌惮三分，纷纷穿墙而逃。
贺远斜只觉得视线里的画面一直剧烈的抖啊抖，他听见少年粗重的喘息和含泪的哽咽。
到最后，他才发现，池树是去找他了，双手颤抖着，将尸体抱进怀里，努力用身体遮挡雨滴，不让他淋到雨。
这让贺远斜感到奇怪，他在自杀的瞬间便已经回溯了时间，为什么池树这边毫无动静？
“师兄。”池树小心翼翼地唤着，他的手掌被雨水打湿，伤口疼得要命，但他好像感受不到一样，用力把逐渐冷却的尸体抱进怀里。
“师兄，不要死……不要死。”
他轻声说着，眼睛发烫，慢慢变成了赤红色，这是连藏在他体内的贺远斜都能清楚感受到的事。
魔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企图控制池树的神智。
它成功了，池树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只“护食”的野兽，抱着尸体慢慢走出城门，唯一不变的是，他不断蠕动嘴唇，说出的话：“不要死……师兄，不要死。”
“不要死……”
他魔怔一般地说着，慢慢走着，身旁的恶鬼全都惧之三分，忽然间，一道闪电劈下来，池树抬眼看去，远在几米外的无伤瞬间出现挡过这一击。
神的圣体，总会被天道收走，因为它们不属于人间。
可池树不允许。
他不允许任何人带走“贺远斜”，哪怕是天道也不行。
·
“师兄，不要死。”池树抱着他掏空灵力传送了好几次，贺远斜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儿。
直到池树抱着他拐进一个漆黑的小巷，贺远斜忽然看见了三个字：“印南居”。
是桉洲的印南居，他从前常带着池树他们来这边玩耍、买糖葫芦。
大半夜的，少年抱着他在关门的印南居门口坐下，他的尸体歪歪扭扭倒在少年怀中，又被扶正。
少年机械一般的嗓音忽然软了下来，眼泪滴落在冰冷的尸体上，他的神智慢慢回来了，所有的痛楚通过一双眼睛和呢喃宣泄。
“师兄……不要死啊。你说过的，不会轻易离开我……”
“为什么要这样？……师兄，告诉我为什么……”
“我好疼，师兄，你帮我吹吹，我要你哄哄我才能好……”
耳边全是池树的自言自语，“我知道师兄很厉害的，不会这样死掉的对不对？”
“师兄啊……我做了个梦，当然，我觉得那不是梦……时间是不是可以倒退啊？什么时候才可以退？”
“我不用你救我，你就算救了严骁就走，我也不会怪你的……你那么喜欢他，你总看着他。”
“……那既然你回来了，怎么能这样？”
“师兄。”
“怎么能丢下我，只丢下我啊。”
脸颊滑落温热的液体，贺远斜和池树的五感慢慢重合，他开始分不清落泪的到底是谁了。
又或者，他和池树一样在落泪。
·
贺远斜和池树守着同样的秘密，和两份不同的记忆。
前者穿梭在时空里，忙忙碌碌许久，来不及分清那不知何时引起的情愫，和突如其来的恐惧到底是因为什么。
后者抱着一具冷却的尸体，藏在回忆中最美好的地方，直到气血流失严重而死，也没等到时间倒退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