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珃和燕霄一番感言,一桌之内气氛融洽。

  祁楌晟却迟迟未再开口,燕霄都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他了。

  祁珃看了一眼祁楌晟,缓缓道:“勇平侯从曲州回来,在圣上寿诞之上与众卿分享曲州战况。即便勇平侯说得再精彩,本王猜,那些话一定不及真实一二。毕竟那是战场上实实在在的刀光剑影,就凭你在曲州昏迷了数日,不得苏醒。现在想来,才觉后怕。虽然高扬这段时间,也历尽一难,但圣上将整个太医局都搬到了端王府,日夜有人照顾,时时刻刻有太医探察着病情。远在曲州的你……”

  祁珃哽咽着:“顶着旁人的身份,如若得不到应有的照料,有任何损伤,皇兄唯一的血脉,要是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是要让本王悔死啊,你怎可如此狠心!”

  祁珃死死盯着祁楌晟,像是要把这些日子以来缺失的,给看回来。

  “那几日,你们在宣王府帮本王查案,燕霄受伤后回府,你们的行为举止确有可疑之处。本王猜想到,天书宫之事,多半与你有关。燕霄面对那具焦尸,一开始的心慌到后来的淡定。应当是发现了什么,却不便讲与本王听。看你们那样,也是不打算让本王插手的。本王也只得顺着自已的心意去办。燕霄离京前来府上,还当他是打算说出实情呢,没成想,也只是托本王照顾燕秋。”

  说罢,祁珃无奈摇了摇头。

  “殿下……”燕霄喏喏唤了一声,把头垂得很低。

  “四皇叔,都是晟儿的主意,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晟儿一意孤行。燕霄并不知情,在晋源县,他也确实被暗害。”

  “什么?”

  燕霄便将自已在晋源县的事说与祁珃听。

  今夜,两个人的九死一生,死里逃生,言辞何其简单,字里行间却又哪一句是容易的,祁珃听完久久不言。

  这么多年,他困顿在这盛京府。顶着这劳什子的盛京府尹,忙着京中杂事。

  朝廷上那些弊病,他不是看不见,却也无从插手。或逃避或装聋作哑,他何尝不曾怨过自已。

  如今听见祁楌晟这多年苦心孤诣,这怎么会是一意孤行呢?

  良久,祁珃声音里发颤道:“皇兄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他的儿子,从来没有懦弱之辈。”

  但心头燃起的念头,在视线放回眼前二人身上时,有些后知后觉的困惑。

  当初就是察觉两人关系非同寻常,才将前后疑点串联求实。

  如今难道?

  “那……你们……”

  燕霄茫然看向祁珃。

  祁楌晟却已经明白,“四皇叔,当年离京之时,他在晟儿身上用了南罗古毒。多年毒侵,恐怕已经不能人道……燕霄是被晟儿强迫的,强留他在自已身边。”

  燕霄眼睛瞪得老大,却不敢抬头,怕被祁珃发现自已的表情。

  祁楌晟说什么是什么吧,转念一想,这么久以来,他确实没有人道……

  而祁楌晟的话,也让祁珃想起当初在验尸房,盛安帝向仵作问话,询问尸体中毒一事。

  振作一晚的祁珃,此刻有些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他……他!歹毒至此!”

  话音刚落,祁珃一口血奔涌而出。

  气急攻心了。

  “四皇叔?!”

  祁楌晟上前搀扶,着急想去寻郎中,被祁珃一把拦住。

  “我没事!”将嘴角的血迹擦干,将祁楌晟的手拉过。

  “那如今,你可怎么办?”

  祁楌晟定了定,“晟儿只想将父皇的江山,还民于安。”

  还民于安……

  是了,拔除户部那般贪赃枉法的毒瘤,整肃市舶司,诛杀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的洪旺。

  都是在还民于安。

  祁楌晟和燕霄走了以后,祁珃静坐了很久。

  看着自已身旁,陪伴多年的手杖。这根手杖还是盛安帝赏赐给他的,做工确实很好,用了这么多年十分顺手。

  手杖是盛安帝赏赐的,而手杖代替的废腿,也是盛安帝赏赐的。

  祁珃回想这么多年,在盛安帝面前,从来没有因为自已的腿疾,就免于任何礼节。

  不管他有多不方便,都要跪到盛安帝满意为止。而这一切的根源,只因当初父皇夸赞过祁珃的骑术。从此他便成了一个下马都需要有人搀扶的废人。

  精致的手杖,每每握在手里,都像是一根扎手的锥棒,抵在他的掌心,时刻提醒着他,那些难堪的过往。

  这么多年,或许也只有这些时日祁高扬的病情,让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兄尝到了些许痛楚。如今还是被命运轻轻放过,祁高扬病体痊愈,朝野上下风波平息,盛安帝自已的身体也日渐康健。

  祁珃由衷感叹天道不公,继位这么多年,这位皇兄到底干过什么身为皇帝应该做的呢?

  享受权利罢了……

  祁楌晟和燕霄从宣王府出来后,难得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

  两个男人,手牵手,借着月光散步。也不知道该说浪漫还是大胆。

  燕霄的手被祁楌晟牵着,他能感觉到祁楌晟心情的轻悦。

  “很开心?”燕霄走在身后轻声问。

  “你感觉到了?”祁楌晟笑问。

  “步子都轻快了。”燕霄打趣。

  祁楌晟抬头看了看,一轮明月正挂在天上。冬日里的盛京,风有些急,牵在手里的人却很是暖和。

  “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虽然也有亭叔、常家兄他们陪在身边,但我始终还是觉得自已是一个人。师父死了以后,我在番境找回天池。也许因为他也没爹没娘,与我相似,我便把他当弟弟看。师父交给我的,我又交还给他。但好像还是不一样……”

  祁楌晟转回头把燕霄拉近了些。

  “后来你跌跌撞撞闯进来,时常把我的情绪搞得乱七八糟。”

  “什么时候把你搞得乱七八糟了?”

  “谁会半夜来找我签卖身契啊?从来不曾见过。”

  似埋怨,言语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情愫。

  “虽然做着些不可与外人道的谋划,却依旧看不清前路。只凭借一股子冲劲儿在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活着。回到盛京后,见到了牵挂的人,计划也在慢慢推进,前路也越走越明。今晚跟四皇叔的坦白,更像是倾诉。”

  “他很疼你,是你们祁家为数不多的明白人。”

  祁家……

  祁楌晟瞪了燕霄一眼,这个人对皇权还真是越来越藐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