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他?”

  那是祁楌晟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却是燕霄很长时间的心结。

  祁楌晟顿时在脑海里,把关于夏溪林的过往交际都复盘了一遍。

  “此人潜入盛京多年,结交达官显贵。借你之口,知道了他居然是白弥国皇族。那么他在盛京的目的,便显而易见了。他竟然也是金身?你口中的金身到底……”

  祁楌晟严谨分析一番,却见燕霄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祁楌晟出声询问。

  燕霄犹豫再三,喏喏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才是你的命定之人?”

  这话听在祁楌晟耳朵里,延续了刚才桌边的笑意,笑得燕霄莫名其妙。

  祁楌晟把燕霄拉到身自已旁坐下,语重心长道:“我答应你,等我伤好了,会尽快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

  燕霄正色道:“我说认真的!”

  祁楌晟回敬:“我也说认真的。”

  对于祁楌晟来说,从皇兄含冤而死之时,此生的落笔便已注定。

  要么苟活一世,要么站起来誓与天斗。在他夜以继日的复仇谋划中,从来没有在乎身边是否有一个特别的人陪伴他。

  他需要战友、需要盟友、需要敌人,唯独不需要爱人。

  十六岁从皇宫出来那年,盛安帝送给他的大礼,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却好像把他喜欢一个人的能力剥夺了。

  这么多年,是仇恨,让他从晋源县活过来,在海船上扬帆远航。情丨欲、爱丨欲这些词,从来与他无半点关系。

  如果不是被燕霄这么横冲直撞闯进来,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陌生而充盈的酸涩感,是有别于任何计划成功带来的愉悦。

  命运这样的瑰丽安排,在他枯涩的命数里,大发慈悲地丢进几勺蜜糖。足够了,他不敢奢求太多。

  所谋之事,前途未卜,他能不能活到大业功成的那天都尚未可知。

  此刻身旁这个人,好似不在乎那些功业,只在乎他。

  所以,怎么会还有别的命定之人呢。所有的命定,不是已经握在他手里了吗。

  “虽然我不知道夏溪林为什么有金身,但你的猜测,没有依据。”祁楌晟一锤定音。

  燕霄抿着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那好吧,其实我还有一个猜测,他也有可能是白弥国下一任的皇帝。谁知道,这个剧本是个恋爱戏还是个复仇戏呢。”

  于是,就恋爱和复仇的两种题材,燕霄给祁楌晟做了睡前指导。

  说到后来,燕霄困意来袭,声音只剩半梦的嘟囔,听在祁楌晟耳朵里,格外柔腻,犹如此刻倾泻而入的月色。

  曲州的冬月,并不寒冷。

  十月的最后一天,盛安帝的寿诞,举国欢腾。庆元殿上的金龙大宴,许衡和张势呈上的曲州战果,引得龙颜大悦,对远在曲州,因战事受伤的祁高煦予以了无上嘉奖。

  这位未能出席的二皇子,和经过一番渲染的战损,牵动着盛京上下,人未到名已至。

  只是席间闲谈,勇平侯张势与朝臣闲谈曲州之战,言辞间对龙海船行齐灼的盛赞不断。

  听席的朝中大臣时刻不忘观察着盛安帝的神色。眼神流盼,有心之人已经听出几分深意,张势所言与坊间流传高度重合。

  好在,盛安帝始终喜笑颜开,不时还与张势对谈一二,好似很感兴趣。

  端王祁高扬碍于盛安帝在场,纵使轻蔑之态溢于言表,也只能借酒撒气,其他人倒是都听得很起劲,还不时揣测圣意。

  一旁的许衡,由于去得晚,对平定一事并不了解,却也略略补充些后文,增添了些许话题。

  整场宫宴,曲州之事都牢牢占据闲谈的中心。满朝文武自然也将此事落在圣恩浩荡之下,一洗天书宫风波给盛京留下的阴霾。

  整个盛京,乃至整个盛朝,都换了新颜。

  按照惯例,每逢圣上寿诞,总是要大赦天下,以彰显皇恩。

  而大赦的名单,自然不包括洪旺。

  寿诞的第二天,名满天下的二皇子祁高煦,载着罪魁祸首,从曲州启程。

  曲州百姓已经重建家园,曲州又恢复了一派盛朝富庶之地该有的面貌。曲州市舶司对岸口重振旗鼓,番坊也重新接纳了严格审核后的番境商民。

  曲州洪家,会被曲州百姓逐渐遗忘,至于以后会被谁取而代之,则是后话。

  曲州百姓,自发设道百里,欢送二皇子。比起来时,可说是风光无限。

  齐灼作为盛安帝亲派,自然也要同祁高煦一起回盛京复命。应了祁高煦的招揽,此次返京也是理之自然。

  “他那腿,比昨天裹的还厚实,也不嫌累赘。”燕霄驾马跟在祁楌晟身旁,看着远处的祁高煦,忍不住吐槽。

  “伤筋动骨一百天。”

  “那你怎么不裹?”

  “妨碍我转头看你。”

  一句话,成功让燕霄闭了嘴。眉开眼笑地挺身坐好,稳步行在队列之中。

  祁楌晟身上的伤,已无大碍,愈合良好。只在伤口处贴着一些稳固伤口的药粉,天天裹着,他也并不舒适。

  只要返京路上,不出别的岔子。

  而岔子就出在第三天夜里,一行人刚在驿站安顿下,柴房便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

  等祁楌晟赶到之时,只见看守洪旺的巡兵已经被掀翻在地,三名蒙面高手护在洪旺身边,被十几个巡兵缠斗,但眼看局势已定,其中一个蒙面人身手极其敏捷,巡兵根本不是其对手。

  今夜落宿的驿站,背靠一片树林,如今夜色已深,眼见着他们三人成围守之势,护着洪旺从柴房破窗而出。

  唯一拖后腿的是洪旺那身横肉,在仓皇逃命中显得很是笨重。也正是洪旺的脚步拖累着三人,被不断出现的巡兵围攻。

  只可惜巡兵的攻击力实在不敌,甚至连兵器都不如对方锋利。身手敏捷那个蒙面人,只轻松几刀便除了巡兵手上的佩刀。

  但蒙面人的目标不在于取人性命,巡兵一波接一波被打倒在地,听着指令,再度冲上前。

  只见剩下两人,终于拖拽着洪旺逃出了巡兵的视线。武功最高的那人殿后,直接一根粗木桩挥过,将驿站外的马棚整个推倒,而马棚里的马匹早就被解开了缰绳,一时间奔腾而出,巡兵被生生阻断了追路。

  祁楌晟也想出手阻拦,却不小心扯动身上的伤口,力有不及。

  祁高煦赶到时,也只得眼睁睁看着洪旺被劫囚,扬长而去。

  “没想到,洪旺居然还有帮手,即刻传本王的口谕,所辖之地的官府,需严加搜查,务必抓到此人。”

  传完话,祁高煦才注意到一旁的齐灼。

  脸色微微泛白,上衣还未穿戴整齐,内里的药布像显得有些凌乱,伤口处还印出了丝丝血迹,应是被这动静搅得药布没换妥当便赶来阻止。

  “你伤还没好,还是让人重新给你包扎一下,别误了伤势。”

  “是。”

  此时马棚外人仰马翻,好不热闹,祁高煦脸浮愠色,十分难看。命人将此地即刻清理,便回了房。

  待祁楌晟缓步回到房间,空无一人。关上门,脸色已恢复如常,坐在桌边稍等了片刻,便见一身夜行衣的燕霄从屋顶上纵身而下,下来之前还不忘把瓦片恢复原样。

  一脸得意地凑到祁楌晟跟前,等着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