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楌晟往倒空的茶壶里注上水,重新放在了火炉之上。

  “因为,我怕水。”

  “什么?”谭天池第一次听说祁楌晟怕水,可是他明明记得,祁楌晟是从海里将谭龙海的尸首捞起来的。

  “我幼时,差一点淹死在皇城内苑的水池里。”祁楌晟声音平缓,无波无澜地说着。

  这是谭天池第一次听祁楌晟提及宫里的事情。

  “所以到了晋源县,看见了晋源水,就决定一定要入海贸这一行。”

  皇城内苑的水池并不大,但足以淹死一个小小的祁楌晟。祁楌晟至今不知道按在自已头上的那只手是谁的,但他却永远记得冬日的水池有多冷。

  除了那只手,还有无尽的笑声荡在他的耳边,裹着水声听不大清。

  待他不再挣扎后,那只手便离开了他的头,往下按压的力道也随之消失。

  只有那笑声依旧。

  之后,他被循声赶到的乳娘和谦公公救起,从此怕水。

  当他在晋源县被佘长亭救下,那群晋源人道出晋源县的遭遇时,他心里想着,原来那个人还记得他怕水,所以才将他分封至此吧。

  “晋源县,无田可种,唯水可依。老天爷都给我指了明路,自当遵从。”

  祁楌晟在晋源县养了大半个月,对自已身上的毒没有半点把握。只得先逼着自已在晋源县学会了凫水,还得学着同晋源知府虚与委蛇。

  亲王擅离封地,是死罪。

  但恰恰正因为晋源县的穷,实在是穷得连他这个皇亲国戚都顾不上。

  当他将晋源县生计活路同知府闲聊,对方竟然真就听了进去。

  只是对方没想到,他提出的晋源县通往纭州的水路,不仅仅是为晋源县铺的生路,也是他给自已铺的生路。

  从此,改头换面,天高海阔。

  谭天池听着祁楌晟一笔带过,不由得打量着对方。

  祁楌晟看着谭天池的眼神,“怎么,不信?当年师父可是豪言出海可捞金,黄金谁不喜欢。我自然要去!”

  “他就光会说。”谭天池对谭龙海的各种豪言,不屑一顾。

  从晋源县到纭州,再从纭州到南罗。第一次出海时,佘长亭原本是极力阻拦的,从晋源县到纭州已经可以另谋出路。先帝托孤,万不能出半点差池。

  却架不住祁楌晟执意。

  “那个人自登基以来,便将兵权紧紧捏在手里。年年征兵,却又担心大将拥兵自重,跟他当年有样学样。所以他需要更多兵,将从前的固兵制改为调兵制。可这么多兵,没有钱可怎么养?”

  “同白弥国的岁币,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如今良田无一亩,良驹无一匹,仕途也早已被他堵死了。海贸是我最后的机会!”

  伴着徐徐海风,祁楌晟望向天际。

  “从父皇手里夺走的江山,他唯一不曾变动过的只有父皇部署的宽海政策。既然他也想从海贸赚钱,那我就要从源流给他截断!”

  “如果我不能踏出盛朝地界,我又怎么能真正将这远航海贸掌握在自已手里。”

  那日,祁楌晟带着人皮面具,和佘长亭及一众部下站在纭州的登船口。

  海风轻抚着祁楌晟额间的碎发,温柔如斯。而从他嘴里说出的那番话,却犹如箭在弦,势不可挡。

  佘长亭知道祁楌晟主意已定,阻拦不住。一众部下隐在船员中,护着祁楌晟踏出了他的第一步。

  而正是这次出海,让他结识了龙海船行的谭龙海。

  “这个叫司南,司南之杓。在海上迷失了,靠它可以确定方向。以前用过吗?”

  也许是祁楌晟脸上,人皮面具的疤痕吸引了谭龙海的注意。在他盯着海船上的司南盘时,谭龙海第一次出声跟他搭话,然后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齐灼。”

  从此,谭龙海多了一个叫齐灼的徒弟。

  “师父也不止会说,难道现在龙海船行没有捞金回来吗?”

  谭天池听罢,笑了笑。

  “你早两年就可以办到的,却一直休养生息。一会儿改造船只,一会儿改造船员。那洪旺倒是越养越肥,也越来越难杀。现如今,只能等着皇帝来问罪,不够痛快!”

  谭天池始终是想手刃洪旺,替谭龙海报仇,却一再被祁楌晟劝下。

  当他知道了个中机窍后,虽也佩服祁楌晟的运筹帷幄,但到底不如自已动手来得痛快,忍不住也要抱怨一句。

  “师父的仇自然是要报,但当初损得也不止师父一条命。师父一向把龙海船行,看得比自已的命还重。时至今日,丧在那场海难里的人家,还有多少不能释怀。只是取洪旺一条命,又如何够偿还。”

  说至此,祁楌晟的眼眶里是平日不可见的凶光。

  “杀一个洪旺容易,可洪记船行也可以很快变成其他船行。盘踞在盛朝东南的洪家钱袋子,也不过是换个姓。甚至,连姓都不用换。”

  祁楌晟看着煮沸的茶水,继续道。

  “从他选择跟海匪合作之日起,他的命就注定长久不了。他是会做生意的,十个谭龙海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洪旺会算计。师父的命,时至今日也应该连本带息了。”

  谭天池听着祁楌晟的话,也不再辩驳。

  “洪旺应该活不到盛安帝寿诞了吧,留到过年不吉利。”谭天池掐算着洪旺的死期。

  “他要是肯乖乖就范,就不是洪旺了。”

  “他如果真敢逃,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谭天池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兴奋说道。

  祁楌晟点了点头,“届时,我一定不拦着。”

  “不过……洪旺身边那几个高手,也是不好对付。要是一对一,我肯定拿下!可那几个番境高手,总是喜欢一起出手,那天摸黑去洪府探查过了,洪旺真是走哪都带着他们。”

  谭天池说了一通,见祁楌晟没什么反应。

  “要是让龙海船行的弟兄一起出手,又太过扎眼了。这要是……能再有一个高手,跟我一起……就很稳妥了。”

  祁楌晟对上谭天池略带戏谑的目光。

  “你想说燕霄?”

  谭天池笑裂了嘴,“怎么样?借不借?”

  “燕霄的武功确实很好,而且长进神速。不到一个月,跟初识他那天比起来,现在已经是一个高手了。”

  祁楌晟想起燕霄在蹴鞠场,凌空进球的样子。

  “知道他武功高!怎么样,让他来帮我……”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能为我所用。”

  “那傻小子,不是找你签卖身契么!”谭天池谄笑道。

  “那是两回事。”

  “那你对他……是什么态度啊?按这段时间亭叔的跟查,燕霄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如今,他可被抓进盛京府衙……”

  “我不会让他有事的。”祁楌晟打断了谭天池的话,肯定地说道。

  齐府外的街道上,巡逻的声音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