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的祁楌晟此时跪坐在茶案边,气定神闲地煮着茶。

  一旁的香药飘散着淡淡清香。

  齐府一如往昔的门庭,似乎只有亭叔进出了几趟,天将亮,也停歇了下来。

  “你忙了一夜,也去歇着吧。”祁楌晟将煮好的茶盛出一杯,朝太师椅上的谭天池说道。

  “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你听听街上的动静,这哪睡得着啊!”

  此时齐府外,往来奔走的巡兵动静不小,整个盛京因为这场火势,全城戒备。

  谭天池走到茶案边,也给自已倒上了一杯茶。

  自从离家,流浪到番境之地,谭天池这个身份就被他封箱遗忘。也不知道是在惩罚谭龙海还是惩罚自已,那几年,谭天池过得自在又浑噩。

  直到被齐灼意外寻到,那场架他们打了三天三夜。看完父母的信函,面对曾经恨之入骨的龙海船行。不仅被重新交回到自已的手里,还有了一副新面孔,一时无措。

  谭天池记得自已坐在火堆前,看着即将燃尽的信纸,听着眼前那个才相识三天的人说着一堆关于龙海船行的蓝图。

  齐灼沙哑的嗓音,声音很轻,言辞狂妄且随性。

  又一个谭龙海?!

  谭天池当时在心里是这么评价的。

  越听越觉得离谱,“不知道,以为你想当皇帝呢。你怎么比那死老头子还疯?”谭天池回敬道。

  之后他便跟着齐灼回了龙海船行,但他不想用回谭天池的名字。

  他以一个从番境之地投靠龙海船行的身份回到故地,当起了齐灼的副手。看着那些查实的证据,关于谭龙海的死和洪旺的关系,他知道那是齐灼给他的生活目标。

  他偷偷溜去过曲州,想一刀了结洪旺,却被洪旺身边的侍从所伤,幸好被齐灼及时搭救。

  他记得当时齐灼告诉他,“洪旺,等养肥了再杀”。

  之后几年,他就看着洪旺的势力铺展越来越大,而齐灼始终坚守在纭州。几次和洪记船行的交锋,齐灼都选择了忍退。

  龙海船行在齐灼的手里,根基经营得越来越扎实,却也越来越小心翼翼,这让谭天池很是看不懂。

  后来齐灼更是直接隐退,最近两年多是谭天池带船出海,齐灼身上有太多事让谭天池看不透。

  直到一年前,齐灼当着他的面把银饰面具摘了下来。

  从谭天池第一次见到齐灼,对方就戴着那副面具,声音里带着些沙哑,谭天池从来没有问过。

  他以为那是齐灼出海时受的伤,却不想,银饰面具之下,居然还有一张人皮面具。

  待齐灼把那张带有疤痕的人皮面具揭下,一张眉目神秀的脸出现在谭天池的眼前。

  只听对方开口,嗓音里还带着些许沙哑。

  “我姓祁,当今圣上赐了个封号,虽然叫的人不多,但登记在册是为贤王。”

  一时间,谭天池想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齐灼会把龙海船行经营成船行,却又不止是船行的样子。

  为什么齐灼之下的亭叔一行人,对齐灼是那般言听计从、马首是瞻的臣服态度。

  为什么齐灼当年跟他描绘的蓝图,会让他有一种对方想当皇帝的错觉。

  “你不怕我出卖你?”

  “你不会,因为你是谭龙海的儿子。”

  彼时,两个人相视一笑。

  那是谭天池第一次窥见来自祁楌晟的野心,坊间的传闻他再是无从关心,也听过一二。

  幼时跟着谭龙海出船,总会在出行前祭拜海神,祈求平安。谭龙海总说心诚则灵,对这些事一向敬畏。

  所以对那位开隆皇子,天降祥瑞的说法,大家也乐于拿来闲聊几句。

  只是当传闻中的祥瑞源头真正站在自已面前时,谭天池便忍不住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对方。

  闲来,他也将自已的好奇向祁楌晟问询过。

  于是,便有了第一次,祁楌晟把龙海船行之外的事情交托给他,便是那尊玉石封鹤。

  那时,关于盛安帝梦见神仙携天昭而降的故事正传遍盛朝。盛京之内,盛安帝命人修建天书宫,各地更是效仿,以此之名广修宫观。

  “既然你好奇,那你便也去当当源头。”祁楌晟如此说道。

  祁楌晟没有直接告诉他,当年出生之时的亮如白昼是真是假。

  只是把曲州玉石封鹤的计划说与他听,如此趣事他如何做不得。

  果然,当他们借着天时地利,把那座伪造的玉石山落于曲州浅岸后。短短半个月,坊间关于那尊玉石山的传闻,越传越邪乎的时候,他狂笑了好久。

  “是真是假,有时候并不重要。但靠愚弄得来的声望,总是会有原形毕露的那天。”祁楌晟在谭天池的狂笑中,淡笑道。

  这件事过不久,谭天池便接到了第二件与龙海船行不相关的任务。

  “我这是被迫上了你的贼船吧,贤王殿下!”听完祁楌晟的谋划,谭天池犹疑地评价道。

  祁楌晟笑了笑,“贼船姓谭,这是令尊首肯的。”

  就这样,关于天书宫的那场邪火,筹备了半年,终于在中秋节前燃亮了盛京的夜晚。

  谭天池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随手便将茶杯放回茶案。

  这些年,祁楌晟不曾在他面前摆王爷的谱。大抵是担心暴露身份,亭叔在龙海船行也只是称呼祁楌晟为少主。

  所以谭天池同祁楌晟的相处,也不大拘泥礼节。

  出宫之前的事情,祁楌晟不曾提过一句。谭天池只知道对方心中,自有筹谋。

  而谭天池自已在番境之地浑噩度日的过往,祁楌晟也不曾过问。

  被祁楌晟捡回龙海船行后,谭天池重新学着做事。那些幼时谭龙海教过他的,现在由祁楌晟过滤精进了一遍再教回到他手里。

  毕竟是当年跟着谭龙海一次次出海练出来的,尤其谭龙海遇害那次,祁楌晟带着谭龙海的尸首和半船残余返回盛朝地界时,船行上下对“齐灼”这个名字,无不心悦诚服。

  此后由齐灼带着龙海船行,亦是出生入死,在海上驰骋。

  只是祁楌晟的性子温润冷淡,看着是在笑,其实拒人以千里之外。除了商谈要事,祁楌晟并不太与旁人交际,包括谭天池。

  是以,外人提到齐灼,总只有个模糊的印象,似乎对这个人的喜恶都不太清晰。尤其近两年,齐灼不再带船出海,多数时候是由谭天池负责。

  如今龙海船行里,虽然除了祁楌晟和亭叔,没几人知道他是谭龙海的儿子。

  但随着谭天池慢慢收敛性子,船行上下竟也很是认可他这个副手的存在,也算没有辜负祁楌晟的信任和谭龙海的在天之灵。

  他像一个外来者,重新认识着被祁楌晟改造后的龙海船行,也重新认识着自已。

  谭龙海是祁楌晟的师父,而对谭天池来说,年长不了他几岁的祁楌晟也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尤其是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之后,总会忍不住去估量祁楌晟所谋之事的深远。

  “你当年怎么会想到出海行贸呢?”谭天池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