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偏航仲夏夜>第42章

  整个十二月再加上一月,岑樾对工作的上心程度达到了他实习以来的最高峰。

  热爱八卦的员工们都在明里暗里地传消息,说来体验生活的岑小少爷打算年后转正;说他留在自家公司里当然舒服,这会儿努力一把,在岑总和小岑总面前好好表现,以后就算混吃等死也没人会怪罪。

  然而事实上,岑樾的想法和这些猜测恰恰相反。

  下班前,他去了趟岑言的办公室,先是将一封离职信交给他,而后主动坐到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和他讲了自己日后的打算。

  “我知道了,悦悦。”岑言垂眸思考片刻,轻轻转了下钢笔:“爷爷那边,我会尽量帮你说话的。”

  “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太紧张,爷爷从来没想过要逼你留在公司。”

  “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像前几年那么硬朗,所以希望你能收收心,找到合适的方向,把生活定下来,他也好放心。”

  岑樾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毕竟他和岑言的关系还是有些尴尬的成分在。

  有岑言这号外公眼中的靠谱人物愿意站在自己这边,他自然感激不尽,站起身,冲岑言笑了一下:“嗯,谢谢你,言哥。”

  “不用客气,”岑言走到他面前,笑容不再如表演一般完美,而是流露出一种很真实的释然,“悦悦,我一直很羡慕你,曾经也很……喜欢你。”

  “祝你顺利实现理想,永远自由、快乐。”

  这天晚上,岑樾在琴房待到了很晚。

  他定制了一个展柜,用来摆放东风-41模型,位置还在琴房,钢琴正对面。

  琴房隔音效果极佳,他把自己关在里面,不知道外面下雪了,也不知道周为川直接用指纹解锁进了门。

  等他拉完一首曲子,抬起头深呼吸,才发现周为川正靠在门边。

  他单手拎着琴,赤脚跑到门口,撞进周为川怀里,仰起脸看他,眼睛亮亮地映着他:“……我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

  “答应你的,有空就来陪你。”

  周为川扣住他的下巴,指腹摩挲几下,低头吻他,衣袖上沾着的雪粒早已融化成水,温温凉凉地拂过他的脸颊。

  “还要练吗?”他问。

  “再练两首。”岑樾想抬手搂他脖子,周为川便很默契地接过他的琴,在他攀上来时托住他的腰,说:“嗯,那我在这里听一会儿。”

  除了琴凳,琴房依旧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周为川选择坐在展柜旁的软垫上,单膝屈起,没有看向对面的岑樾,而是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最近这些日子,他能感受到岑樾对自己的依赖越来越深,同时他又像一只留有防备心的小动物,一边机灵地玩耍,一边在担忧害怕着什么。

  至于此间缘由,他大概能猜出六七分来。

  一般来说,周为川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但他没说穿,只在岑樾无声地向他索要拥抱,欲言又止时,捏一捏他的后颈,表示安抚。

  如果说岑樾是一只色彩斑斓的气球,那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它永久地留在手心。气球要是想飞,他不会挽留,因为知道它只有飞起来才是最漂亮的。

  岑樾热烈的倾心是一场即兴偏航,降落的终点从来不一定是他。

  他要当下的忠诚,岑樾做到了,那就够了。

  到此为止,感情的成本尚且可控,所以在那之后,他的秩序依旧可以正常运行,他和岑樾都可以轻而易举脱身。

  其实最近周为川也很累了,项目组有个干活得力的女孩在考虑离职,其他人压力倍增。无奈这个行业就是苦,周为川说不出来劝阻的话,女孩是小城镇来的,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不容易,觉得不安,觉得不值,他都能理解。

  明天难得可以休息,两个人做完一次后,都不想早睡。

  岑樾最近在整理作品集,考虑是继续上学深造还是积攒工作经验。凭借前段时间“隔空”参与的项目,学长所在的那家设计公司很欣赏他,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他还在考虑。

  他的想法是等深造结束,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目前还没有和岑言之外的任何人提起过。

  岑樾抱着笔电坐在飘窗上敲敲打打,周为川捧着一本书,在旁边陪他。

  周为川真的对他很好。

  他不是什么没脾气的好好先生,更不是什么温柔到骨子里的人,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岑樾才恃宠而骄。

  “想要抱。”他伸腿碰了碰周为川。

  周为川笑了一声,放下书,把人揽进怀里,自觉充当靠垫。

  几乎同时,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 哥,我已经提交了离职流程,麻烦您周一早上帮忙审批。

  此时已经过了零点,周为川能想象到对面的人是如何纠结过后才下定了决心。

  “怎么了吗?”岑樾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不会是这么晚了还有人喊你加班吧?”

  “没有,是组里的小孩要走。”

  关于女孩的事,之前周为川和岑樾提过几句。

  说来挺唏嘘的,性别歧视在这个行业尤为严重。同样学历,同样毕业院校的男生,院里承诺解决户口,而承诺给她的则是等名额。她心气儿高,不认为自己比男生差,硬是签了合同。

  工作这一年半里,她的确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但始终没等到承诺的名额。

  “不值得啊哥,我明明可以去私企赚钱,或是考个公务员,回老家过安逸的生活,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知道我选这个单位但是没有户口的同学,都觉得我是个傻逼。”

  “我真的不想再坚持了。”

  周为川没有立场劝她坚持。

  岑樾找不到文件,翻着回收站,手指在触控板上胡乱滑动,心里烦躁,脑袋里也乱成一团,随口说了句:“可是如果对这份工作有情怀,户口这些又算什么呢,总要牺牲些什么才能完成理想吧?”

  此话一出,原本温馨的气氛霎时间被冻住了。

  赶在两个人都疲惫时遇上一些小摩擦,很难能够兼顾到对方的情绪,这也正常。

  周为川的声音冷下来,搂着岑樾的手也松开了:“你口中的情怀,对很多人来说并不能当饭吃。”

  他不是第一次从岑樾口中听到“情怀”这个词了。

  只能说岑樾确实是个理想主义者,他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不需要考虑现实,他大可以将自由和理想排在最前面。

  可是有很多人,或者说绝大多数人,没有他这么幸运——出生就在罗马,拥有源源不断的物质条件和试错机会,用以供应梦想。

  他的情怀就是情怀,不会掺入杂质。

  而周为川见过太多因为情怀而来,又不得已将它遗落在生活重压下的人。

  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员工,因为频繁加班,几乎从来没有时间陪伴孩子,运气差,房子买得晚,至今还在还房贷;周日被临时叫来排查问题,被徒弟开玩笑说是不是又不能送儿子上课外班了,抹了把脸,苦笑道:“哎,别提这些伤心事。”

  年轻人的处境也很被动,工作时间饱和,工资却远比不上外面的企业,纯做技术又很难遇到往上走的机会,难免自我怀疑和动摇,想要换一条路,又并非说走就走那么容易。

  理想是虚无缥缈的,而生活的苦难是实打实,且望不到尽头的。

  后知后觉自己的词不达意,岑樾也着急了。

  那听起来是有些傲慢,可他认为周为川了解自己,不该解不开其中的误会。

  他扔下笔电,抓住周为川的手腕,抬高声音:“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雪还在下,凌晨的城市上空铺满了薄雾,风声几乎不间断地拍打窗户,插入这漫长的沉默中。

  “抱歉,是我今晚情绪不好。”

  周为川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根:“你说得也没错,只是看待事情角度不一样而已。”

  一开始就有和拼了命也够不着,本来就不能互相理解。

  不知该不该说一句“幸好”,周为川已经是那个够到了的人。时间磨平了他身上的许多倒刺,他现在在物质和精神上自给自足,因此能绝对平和且从容地看待岑樾这样的人,只是会忽然感到一丝无力。

  他是喜欢岑樾的理想主义,喜欢他自由肆意,希望他永远活在阳光假期。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和他的人生存在矛盾。

  “是啊,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岑樾偏头看向窗外,轻声道。

  “如果是,我根本不会对你这么着迷,你可能也不会看到我。”

  说着说着,他垂下眼,有点想服软了。

  半晌,他转身跪坐在飘窗上,面对着周为川,轻轻勾住他的手,拿过他的眼镜,低声说:“我不想和你吵架……周为川,我们能不能都不要争了?”

  “已经很晚了,睡觉好不好?”

  最近岑樾同时忙着好几件事,很难抽出时间锻炼。他天生骨架纤细,不容易长肉,因此只要锻炼一停,整个人看着便像是瘦了一圈,周为川在床上格外喜欢吻他的三角肌,刚才做的那一场,他明显感觉到那处的触感变了。

  周为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单手圈住他薄薄的肩胛骨,把人搂在身前。

  “好,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