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偏航仲夏夜>第34章

  岑樾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不知节制的后果。

  睡前他发起了低烧,四肢酸软无力,一想到假期即将结束,明天早上还要上班,整个人都蔫了。

  周为川给他涂完药,喂他喝了小半杯温水。

  “明天上午请个假吧。”

  岑樾闷闷地“嗯”了一声,摸出手机,给组长Cathy姐发消息。

  “周为川,你觉得人可以一直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吗?”请好了病假,他翻身面对周为川,又开始思考这件事。

  “那要看你准备赋予这份工作的意义了。”周为川捧着一本泛黄的《唐诗赏析》,在某一页上折了个角:“如果是为了谋生不得不坚持,人的忍耐阈值会变得很高。”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有退路,有托底,那大概率半路就会换方向,去做更适合自己的事。”

  两个人在床上厮混一整天,什么都不思考,像做了一场昏头大梦,临睡前终于梦醒,回到平庸日常,随时进入临时对话。

  尽管生活的常态是平庸,是周一到周五的例行程序,但此刻听着周为川低沉的嗓音,看着他翻书的手指,岑樾却感觉心里莫名变得平静,忍不住想和他说更多。

  “你为什么选择现在的工作?是因为喜欢吗?”

  “谈不上喜不喜欢,专业对口,不反感,可以做下去而已。”周为川说:“和我父亲也有点关系。”

  岑樾抬起头看他:“你父亲的事,我能听一听吗?”

  从周为川的角度,能看到他鼻梁上的小痣,还有颜色相近的,下巴上的一道红痕。

  他知道睡衣遮住的腰侧和胸前也有,被子底下还有更多。

  周为川在床上不会刻意收着力气,岑樾皮肤薄,很容易留下印子,偏偏他又爱招惹周为川,被教训了也不知道收敛,所以这些痕迹很大程度上是他自己讨来的。

  低烧的缘故,这会儿他倒是没力气闹腾了,安安静静地等周为川回答,脸颊也有些发热,贴着周为川的小臂,轻轻蹭了蹭。

  平日里拒不听话的猫难得表现出乖巧的一面,周为川没理由不满足他的愿望,于是把人搂进怀里:“可以,但可能不是什么美好的睡前故事。”

  周为川考上市重点高中的那天,周华峰在汇丰饭店请了两桌人。

  他喝多了,脸色通红,话比平时多了几倍,有厂里的同事问起他那两年上哪赚钱去了,他大着舌头说:“你懂什么,我去给国家做贡献了。”

  “看见没,航天成就纪念章。”

  他从兜里拿出一枚锃亮的章子,捧在手心里给别人看,醉酒的恍惚中忽然多了一抹神采:“我去给炮弹拧螺丝了,厉害吧!”

  “我们这可是国防重点工程,是机密……哎,算了,你们不懂。”

  纪念章只发给科研人员,周华峰一个工人当然没资格领,他是在路上捡到,又偷偷揣回来的。他想着自己也给这么大的项目添过砖,加过瓦,留下纪念章便有了正当理由。

  这一点他没瞒着,可能是喝多了神志不清的缘故,也大大方方地任人调侃。

  “无所谓,就算我捡破烂又怎么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我儿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他指着纪念章说:“喏,就这种章,还不是想拿多少拿多少。”

  周华峰和儿子相处的常态便是沉默,但这一晚他拉着周为川说了许多话。

  他把纪念章塞到儿子手里,想到一句说一句,断断续续地嘱咐他:去市里上高中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别逃课,别打架,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找个正经工作……

  高中开学后,周为川开始住校,每隔两个月坐大巴车回一次济平。

  周华峰去了外省的工地帮工,各地辗转,说是比在济平挣得多,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编织袋,装着旧衣服、零钱和生活用品。

  他很久不回家,经常没有消息,但钱总是按时打到存折上。

  直到工地出了事故,周华峰下肢被砸成了重度粉碎,血肉模糊,几度失去意识,送到医院时只能保守治疗,等待手术时机。

  老板卷钱跑了,巨额的手术费、医药费无人负责,周为川和母亲只能四处借钱。

  他记得有一天,自己跪了很多次,听着母亲的哭声,和那些亲戚不痛不痒的关心,最后只拿到少得可怜的钱。膝盖隐隐作痛,麻木中交杂着悔恨和愧疚,他想起那年父亲为了他不被退学,在学校跪下来求人,想起父亲和他说,不管什么时候,你的背一定得是挺直的。

  到最后,钱没筹够,手术时机也没等到。

  骨灰摆在客厅的柜子上,那是周为川这辈子最后一次下跪,最后一次没有挺直后背。

  他不敢面对黑白照片上的笑脸,选择面对着墙壁,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砸碎了旧到发脆的地砖。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到母亲去世前,家中始终没有换新地砖,只把碎片固定了一下,后来也没有必要了,因此那些碎痕便永久地留下了。

  当然,后半部分的事,周为川没有讲给岑樾听,实在不适合作为睡前故事。

  “你和叔叔都是很厉害的人。”岑樾握着他的手,小声说。

  往事对周为川来说已经是跨过去的坎,当成故事来讲,气氛没必要太沉重。他也不希望岑樾因此小心翼翼,便托着他的腰,把人抱到怀里,亲了亲脸颊。

  岑樾懂了他的意思,眨了下眼,搂住他的脖子追吻。

  吻得很浅,几乎只有唇瓣相触,相比白天肆无忌惮的相互索取,这个吻竟纯情得像初恋。

  然后周为川继续看书,岑樾坐在他腿间,靠着他胸口,玩他的手,偶尔让周为川念一句他正在读的诗。

  不过相比诗词,他还是对周为川的手更感兴趣。

  周为川指关节的褶皱很深,摸起来硬硬的,他挨个抚摸过,又翻过来看他的掌纹,像在做什么研究。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听周为川念完这句诗,岑樾捏着他的手顿了顿,转过头问他:“周为川,你会不会在某些时候感觉不自由?”

  周为川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岑樾年轻爱玩,追求热烈的生活,不想把自己钉死在某个地方,他能理解;哄一哄找不到方向的小朋友,他也有这个耐心。

  更何况岑樾的每个眼神和动作都像是在说:“你可以教我吗?”

  周为川伸手关上了灯,抱着岑樾躺下。

  四周漆黑下来,视觉维度之外的声音、触觉,甚至体温,都变得更加清晰。

  “你可以因为别人的期望,或者某种普世价值,去做不符合心意的工作,但是不要觉得自己不自由。”周为川说。

  他从背后抱着岑樾,下巴靠在他肩窝,像是有些困了,语速放慢,嗓音中夹着一丝懒散,但内容却让岑樾竖起耳朵,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细密的痒带来一连串震颤。

  “有时候你太想追求自由,反而会让自己不自由。”

  岑樾愣了愣,想翻身看他,却被他单手制住,牢牢揽在身前。他只好挠了下周为川的手背,闷闷地说:“周为川,你好会说话。”

  “你还喜欢看诗词,喜欢弹钢琴……你根本就是假的理工男吧。”

  “可能吧。”周为川笑了一声,啄他的耳朵,下达命令:“乖乖睡觉。”

  岑樾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有点失眠,迷迷糊糊到半夜,下意识缩在枕头一角,正在梦的边缘摇摇欲坠,忽然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臂弯圈住,往床中间带。

  他听到周为川说:“怎么喜欢往边上睡?也不怕掉下去。”

  他想睁开眼,但失败了,再度抓住意识已经是次日清晨。

  他知道周为川关掉了七点钟的闹钟,给自己盖好了被子,然后起床做早饭。动作很轻,以至于他很快又睡过去了。

  于是周为川回卧室换衣服时,便看到自己不久前刚捞到床中间的人又缩回了角落,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他试了下岑樾的体温,确认已经不烧了,见他眼皮动了动,低声说:“厨房有早餐,什么时候想起床了,自己热着吃。”

  岑樾含糊地应了一声,没骨头地赖在被子里,眯着眼睛,看周为川换衣服。

  周为川的习惯是先脱去睡衣,再打开衣柜找今天要穿的衣服。

  卧室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岑樾看不清具体,但光是轮廓和剪影已经足够养眼。

  周为川的身形显然是天生的高大宽阔,上肢肌肉舒展,匀称地覆在骨架上,锻炼痕迹随处可见;大腿修长有力,有个微微隆起的肌肉弧度,越看越觉得性感逼人。

  可惜还没等他看够,周为川已经找好了衣服,肩臂展开,利索地罩上衬衣。

  “周为川……你好像冰箱。”

  周为川只听到最后两个字,转过身,不明所以:“什么冰箱?”

  “双开门冰箱,”岑樾从被子里伸出手,胡乱比划两下,“很高,又很宽,尤其是肩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闷出一句像埋怨也像羡慕的感叹句:“你真的好大啊,哪里都是。”

  “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周为川扣上皮带,失笑道。

  岑樾彻底没了睡意。他从被子里跪坐起来,环抱住周为川的腰,像他的信徒,虔诚,但不规矩,要给予,也要回报。

  要周为川捏了捏他的后颈,力度很温柔,他才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