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偏航仲夏夜>第11章

  暴雨让城市变得泥泞,让等待的时间被拉长。

  红灯读秒时,周为川接了一通工作电话。他谈工作时的嗓音和平时有些微妙的不同,岑樾一时说不上来,因此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试图找出细节上的差距。

  “下一发明年一月打,时间还算充裕,不能再发生类似的质量问题了。”

  “嗯,等明早振动试验做完,我过去开个短会。”

  虽然说自己最近不忙,在公交车上偷闲玩钢琴游戏,但周为川的工作依旧排得满满当当。

  这通电话结束,他又在低头发消息。

  红灯转绿,岑樾稳稳往前开,用余光瞟着副驾驶,假装咳嗽了一声,问:“周工,你都不好奇我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你会拉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周为川说,“不过你说自己是业余的,所以我又不知道了。”

  “如果我说,我最近每天只是练琴,喝酒,旅行,偶尔接点画画、设计的活,但也不怎么赚钱,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游手好闲?”

  “不会,”周为川没有抬头,但语气不像在敷衍岑樾,“你的生活很充实。”

  “可是我一点都不忙啊。”

  此话一出,周为川像是被逗笑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缓,没有压迫感,是温和随性的,从中听不出太多情绪:“你的判据选错了。不是非要在某件事情上忙碌,达到既定结果,才叫充实。”

  “我……”

  岑樾忽然说不出话了。

  今天天气凉,他穿了件薄的长袖T恤,没有刻意收拾自己,看起来年纪很小,和周为川印着国旗的深蓝色工作服放在一起,有种学生和老师既视感。

  车辆移动缓慢,岑樾分神看向周为川,只听咔哒一声,周为川锁上了手机屏幕:“是我的错,已经下班了,不应该工作。”

  雨还在下,雨刷器还在尽职尽责。

  岑樾没有真的对自己的“游手好闲”感到困扰,但周为川的话让他十分受用,仿佛在认真对待他的每句胡言乱语。

  不知不觉,他又把心眼抛在了一边。

  而最矛盾的是,他发现和周为川待在雨天的半封闭空间,自己竟可以一边心跳加速,一边感到被一种偌大的平静所包围。

  这好像是第一次,岑樾能清楚地记录下自己对一个人心动的每一步。

  抵达高架桥旁的一处餐馆聚集地,周为川先下车,自然走到驾驶位旁边,在岑樾拉开车门撑伞时,帮他遮雨。

  很绅士的举动,岑樾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欣喜若狂。

  周为川本就是待人接物都会面面俱到的性子,这不能证明他是特别的,起码现在还不是。

  岑樾撑了一半伞,停顿一秒,又收了回去。

  反正也不剩几步路,他先斩后奏,钻到周为川的伞下,抿了抿唇,说:“麻烦周老师了。”

  周为川没说话,但将伞柄向他这边又斜了斜,和他并肩走在雨中。

  在周为川推荐的几家店里,岑樾选了贵州菜。

  以前他喜欢全世界到处飞,这几年倒是觉得国内值得去的地方更多。

  西南边,他踏足过的地方不多,大概会把行程安排在明年春天。他想探寻的黔地不只是贵阳那样的城市,还有山林和藏在其中的寨子,在那里,湿润的风和雾应该都蒙着一层神秘。

  这家店店面不大,装修朴实无华,只有不到十张桌子。老板忙不过来,点单需要自己手写,再送到前台。

  此类小店通常主打一个地道有特色,听老板的口音就知道,岑樾尤其被菜单上的酒吸引了。

  饮食往往能够反映一个地方的风情,岑樾爱到处跑,也爱尝试各地的特色食物,还有酒。

  “周工,一会儿能不能你开我的车?”

  “嗯?”周为川刚写下两道菜的名字,闻言抬起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喝这个酒,”岑樾指着菜单,看向周为川的目光中含着期待,像馋嘴的小孩在等待大人同意,“可以吗?”

  “你想喝散酒?”

  岑樾对酒的兴致似乎引起了周为川的兴致,他放下笔,平静的嗓音中忽然掺入一丝笑意:“这家用的是纯粮酒,老板自家的小酒厂酿的,不勾兑。”

  “我喝过一次,入口比较辣,度数高,你喝不惯的话,胃可能会不舒服。”

  “周老师不要看不起我啊,要试试才知道,”岑樾托着下巴笑,丝毫没有被劝退,“我平时不怎么喝白酒,有点好奇。”

  对体验派来说,感受当下永远排在第一位。

  很多感受错过了就没有了,因此一旦念头升起,岑樾就会想方设法抓住。

  他对周为川也是一样的。

  周为川笑了笑,没再劝阻,用圆珠笔在纸上写下散酒二字,一边说:“可以,一会儿换我开车送你回家。”

  他的字和秀气不沾边,笔画很随意,写撇捺时习惯性顿笔,整体不难看,有自己的风格,但一看就不是一笔一划的好学生风格。岑樾方才看他写“年糕”的“年”字,笔顺完全是乱的,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写“年”字。

  看着看着,岑樾莫名有些出神。

  最近庄亦白多次对他的恋爱进度表示质疑,认识一个多月了,还在发消息和打电话的阶段,甚至连这些都不能随心,不像他以往的风格。

  庄亦白原话是:“要不你别死磕这位了,上次在酒吧,我近距离观察了一下,感觉他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确实是很正的那种帅,但太正了也不好吧,感觉会动不动开展正能量教育。”

  “团里新来的单簧管小哥想追你,挺帅的,比你大……半岁,也算大吧。”

  听到这里,岑樾便知道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了:“你要不考虑考虑?虽然跟你喜欢的类型有点差距,但我觉得试试也未尝不可,你的图鉴也该注入点新鲜血液了。”

  庄亦白单身多年,不谈恋爱,也不掺和岑樾的恋爱,只偶尔给他提提建议。

  不过在以往的恋爱经历中,岑樾只会假装听进去他的话,嗯嗯啊啊一通后,不加以参考。

  因为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一次也一样,他根本不认为周为川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他看来,周为川对待生活和工作一定有自己的一套法则。他有自己的轨道,有一定的自由度,不会脱离现实做幻想家,也不会处处循规蹈矩,任由现实盖过一切。

  他愿意配合岑樾的突发奇想,即便这将导致许多额外的麻烦,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散酒装在前台的陶瓷泡酒瓶里,看不到里面都放了什么底料,是直接倒在杯子里端上来的,呈透明色,和小餐馆常见的药酒不同。

  菜还没上,岑樾先浅尝了一小口。

  他不太懂白酒,但能感受到这酒很干净,气味醇厚,能品出酱香味。

  也确实辣,甫一下肚,岑樾浑身都热起来了。

  周为川给他倒了杯热茶:“别急,吃点菜垫一垫,不然容易胃疼。”

  岑樾乖乖放下酒:“谢谢周工。”

  等到菜快吃完了,岑樾的酒还只下去一半。

  正如周为川所言,他喝不太惯,尝过鲜后就成了负担,此时胃里已经有些烧,隐隐作痛。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雷鸣,外面的雨势忽然变大,平时这个时候离天黑还远,这会儿乌云压下来,光线暗得像晚上。

  岑樾脸颊透着酒精熏出的红,不自觉将T恤袖子挽上去,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还好吗?”周为川又给他添了点水。

  “还好,但下次应该不会再喝了。”岑樾迟钝地转过脸,语速也变慢了:“雨又下大了,周工,一会儿你得送我回家了。”

  周为川笑道:“我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了?”

  店里基本上坐满了,没有包厢,环境嘈杂,各桌的谈笑声混合在一起,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角落的旧立式空调尽职尽责地吹着风,尽管不起什么作用。

  窗外的大雨如何漫无边际,小店自会隔出有温度的一方。

  周为川的这句反问,在岑樾听来也格外有温度。

  岑樾其实没那么容易醉,可以压下去,但他故意想放任,于是他眯起眼,看周为川的轮廓在灯下蒙上一层毛边,看他的眼镜框,看他的肩膀和手,看他每个吸引自己的地方。

  看了许久,目光兜来转去,心思还是绕回初见时腾起的那个念头——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