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青年慢悠悠地醒来。

  他的脑袋, 像是被人撬开,拿着小棍搅合了一圈,又强行缝合了回去。

  痛得不知所以。

  “殿下, 您可算醒了。”一个声音在他身边说,将端着的水放到一边。

  青年看着身边陌生的孩童,扎着两个小角,一身短打:“你是谁?”

  “殿下不记得我了?我是小金啊!”那孩童哇的一声, 朝外跑去, “完了完了,皇曾孙什么都不记得了!”

  皇曾孙?

  是在叫我?

  青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总感觉, 忘掉了,很重要的事。

  他坐起, 一个起猛了, 脑子立刻晕的难受,又倒了下去。

  不一会儿, 一群人乌压压来了。为首的, 是一个大夫模样的人, 背着个小药箱, 那个叫小金的孩子跟在他身后, 最后是一个和尚。

  那大夫又是把脉,又是压舌头又是掀眼皮,摇摇头, 对着身后的和尚道:“应该是失忆了。”

  那和尚道了声佛, 问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大夫说:“这说不准。”

  所有人纷纷叹气。

  看的青年也想跟着叹气。

  那和尚让人退下, 说是怕他什么都不记得, 看到这么多人害怕。

  “想不起来也是好事。”和尚自称一灯, 坐在他身边,告诉青年他的身世。

  皇曾孙呼延鄢,父母双亡,马上就要被立为皇太孙。

  被称为“呼延鄢”的青年,掰了一下手指:“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就算皇曾孙要被立为继承人,那也是皇太曾孙吧,怎么变成皇太孙了?

  “皇帝驾崩了,太子要即位了。”一灯说。

  呼延鄢头皮一麻,总觉得自己生在了一个不太好的时候。

  “这……那小金,可还是一身常服啊。”

  皇帝死了,身边的人不说天天真心哭丧吧,至少也得形式上过得去,披麻戴孝是少不了的。

  一灯心中暗叹,果然是自己的血脉,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他依旧如此警觉。

  “非常时期,现在秘不发丧。”

  呼延鄢:??

  “外面大军压境,有人谋反了。”

  “你说有人谋反了?”呼延鄢瞪大了双眼。

  还大军压境?

  完了完了,就知道自己起来的不是时候。什么皇太孙,明明就是个背锅的!

  “我才不要当这个皇太孙,谁爱当谁当。”呼延鄢掀起被子。

  一灯:……

  并不奇怪。甚至一直在按他设想的方式继续走下去。

  “你难道要置国家兴亡于不顾吗?”一灯呵斥,如同当头一棒。

  呼延鄢羞愧地低下头。

  心里一万个声音说,这不对,可是,这是他的责任,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铁骑践踏。

  “我们投降好不好?”呼延鄢的眼神里,全是一派天真。

  一灯最讨厌他这样!

  凭什么,凭什么他还是这样的无邪?

  “你觉得,你投降了,他们就能放过你?”一灯指着他的鼻子骂,“别天真了,你是皇室后裔,无数人准备借着你的旗号……他们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我知道。”呼延鄢看着他发疯,静静地等着他说完,轻轻地说,“我知道我会死。”

  “那你还在这说什么蠢话!”

  “可小金不会死,我的臣民不会死。”呼延鄢说,“如果死我一个,能换来他们的‘不死’,我愿意。”

  “你休想!”一灯说,“祖宗江山,百年基业,岂容你说不要就不要!”

  呼延鄢看着他癫狂的样子,眯起了眼:“我不要,管你一个和尚什么事?这么激动,该不会,你就是那太子吧。”

  他上下打量着一灯,仪表堂堂,法力深不可测,若说他是被抓回家还俗的太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一灯深呼吸一口气:“便是!我出家多年,若不是你双亲皆死于他人之手,我怎会挑此大任!”

  呼延鄢:看来是被临时拉来干活,心里不舒服,于是也要其他人跟着一起不舒服。

  他揉揉眉头,话语中没有丝毫恭敬,反倒有一丝些许无奈:“祖父大人,不论怎样,我若是即位,定然会大开城门,束手就擒。”

  要不你想办法找其他人,我麻溜让贤。

  一灯气得拂袖而去。

  孺子不可教也!

  他本想再给呼延鄢一个机会,现在看来,不用了,他自己不要,别人没必要上赶着去伺候他!

  呼延鄢坐在床边,刚把脚放下来,就喘了两口气,眼冒金星。

  琢磨了一下,大概是饿的。

  他继续躺了回去,准备缓缓。

  屋里就没第二个人进来了,大概是那位准备即位的“一灯皇太子”生气了。

  还好我不用吃饭,要不然岂不是得被饿死在这儿。

  呼延鄢躺在床上,任气息在体内小周天转了好几轮。

  天黑了,他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身体,比他想的恢复得快。

  今天就能出去跑两圈,夺个旗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呼延鄢起身,翻了翻柜子,找出一身暗色的衣服,套在里衣外面。

  小金恰巧从外面进来,端着盆水:“殿下您醒啦,我马上给你端饭来。”

  一听说有吃的,呼延鄢整理了一下衣领,吃完饭再走也不迟。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刺得耳膜生疼。

  小金见怪不怪,将水盆搁在镜子前面:“又放信了。”

  “放信?”

  “外头战事正乱着呢。”小金说,“这两天天天来信,说是突袭。一灯大师已经好几日都没合眼了——不过放心,怎么打,也打不到咱们这儿。”

  呼延鄢点点头,感觉他是在暗示自己不要跑。

  果然我是一个到哪儿都不受欢迎的人……

  呼延鄢有些委屈,明明我就是一个很老实的人嘛~

  等等,为什么我会觉得“到哪儿”?难道我以前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呼延鄢有点自闭,他丧着脸,走到镜子前,刚准备洗手,眼一抬,看到镜子里面的这张脸,有些陌生。

  每个五官都很平常,但组合在一起,就说不上来的耐看。

  呼延鄢摸摸自己的脸,脸上一片水痕。

  那确实是自己的脸。他捏了一下,有点疼。

  他沿着发线,往下,一寸寸摸到自己的脖子,脑袋跳出一句话——

  好头颅,谁当斫之?

  说话的那个人面目模糊,却又面目可憎,他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我的脑袋还挺漂亮,我还蛮珍惜它的。

  可不要被人砍了去!

  他哆哆嗦嗦爬到床边,一口气钻到被子里。

  再也不会有人薅着他的头发把他从被子里拽出来!

  “殿下不吃吗?有您最爱的八宝鸭哦。”小金欢快的声音从被子外面传来。

  特别不安全的声音。

  “你放到桌上。”呼延鄢闷闷地说。

  小金哦了一声,就出去了。

  呼延鄢闻了闻,八宝鸭的味道,都从被子的缝隙透进来,特别香。

  他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一狠心,从床上跳下,连着盘子把鸭子扔到了屋外。

  谁知道这鸭子里面有没有下蒙汗药!

  不吃,坚决不吃。等我跑到外面,一定吃他个天昏地暗,吃他个痛痛快快!

  明天就跑,不,今晚就跑。

  月黑风高夜,正是跑路时。

  呼延鄢搜罗了屋里所有的金银细软,准备翻墙而出。

  虽然对地形一无所知,但他清楚建筑的大致格局,坐北朝南,一般往东西跑,总能快点出去。

  他一个纵身,便跃上一道矮墙。

  身后传来了咳嗽声。

  呼延鄢骑在墙头上,朝后一看,只见一灯背着双手,从下往上看着他。

  呼延鄢摸摸自己的鼻子,登时不好意思。卷了人家的钱财想跑路,被人抓了个正着,就算是他呼延鄢,也没有那么皮厚!

  他顺着墙滑下来,老老实实站到一灯面前。

  “你就这么不情不愿,宁可偷跑?”一灯问,“这皇位,在你眼中,当真什么都不是?”

  呼延鄢在心里疯狂点头,但他不敢明着点,他怂。

  “你若真不愿。”一灯看他不情不愿,冷笑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随我来。”

  呼延鄢跟着他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祖父,总觉得此人过于危险,还是远离些比较好。

  眼看着四周的侍卫虎视眈眈,他耸耸肩,跟着一灯去了一个房间。

  这房间独立成院落,四周没有任何配殿。

  看起来就很安全。

  所有人都在院外,房间里只有两个人,门窗关的死死的。

  正中央的桌上,摆着厚厚的报文。

  “这几日,前线进攻越发急了。”一灯说,“知道为什么吗?”

  呼延鄢:这我哪知道……

  他顺着一灯的意思,看着面前的那叠文件。

  大概说的是,反贼的一个妃子,被人劫持,不小心死了。

  所以他要复仇,这些日子便加紧了攻势。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呼延鄢问。

  “他的妃子,叫李雁,和你有八分相似。”一灯道。

  哦,原来是叫我去装人家的小老婆。呼延鄢想,等等……妃子?

  “他的妃子?”他抓住重点,“是个男人?”

  而且,怎么能用“妃子”这个词呢?

  呼延鄢的脑袋突然痛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绝不在一灯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

  一灯果然没发觉,自顾自地说:“自然,所以,你若能假借李雁的身份,刺杀那反贼,自然你就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呼延鄢=李雁

  我之前应该是说过吧。

  但本章小金不等于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