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鼓出一个包包, 李雁只露出一小撮黑色的毛。
蒋子文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头发,青丝从他手中穿过, 如水般顺滑。
李雁感觉有人拽住了他头发,把头发继续拢了拢,往更深的地方缩了缩。
一会儿他准备拽我头发了。
又不是没拽过,可痛了。
蒋子文拽了拽他的头发, 很轻, 没有李雁想的那么重。
李雁的发丝很细,很软, 小时候, 宫人们总是摸着他的头发说,头发细的人脾气好。
现在他的头发是越来越硬了。
所幸, 李雁的头发还是很软的。
不好, 容易让人欺负。
所幸,他爱撒谎, 狡猾得跟只狐狸。
“你啊。”蒋子文说, “以后得老实点, 别总让人揪住错, 我可救不了你。”
万一我真不在了, 这世上可就没人护着你了。
可不能再无法无天了。
“知道了。”李雁一点也不老实地说,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有些闷。
窗外传来了一声鸟鸣, 好像在催着人。
李雁只觉得, 有人拍了拍被子, 便好久没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外面已经没人了。
连空气里, 都不剩他的味道。
“我果然是在做梦。”李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最近自己的脑袋是越来越坏了。
过了没多久,车队又开始行进起来。这段路不怎么好走,车子有点轻微的摇晃。
昨晚折腾得没睡好,李雁有点难受,走到了外间,坐到了床边,看着桌上的乳酪,随着车子来回打着圈。
越发没胃口。
刘太医劝道:“多少喝点。”
李雁喝了一口,牙一龇,全吐到外面去了。
这味道,也太为难人了,腥死了。
小金给他递上了手帕,他擦擦嘴。
“昨晚蒋子文来过?”李雁漫不经心地问。
“师傅你想你小情人想疯了吧。”小金哼了一声,收回了手帕。
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蒋子文怎么可能突然出现。
邓通意味深长看了李雁一眼,目光中又带点忧伤:“说不定,他真来过。”
“可不是。”李雁说,“蒋子文神通广大,来无影去无踪,岂是你能找到的?”
小金眼看着这俩人一起对着自己,立刻闭嘴,他战斗力有限,没办法同时对付两个人。
车队走到了七重天,前面出现了一道峡谷。
这是一条捷径。从这儿,可以绕过八重天,直达九重天。
邓通看着山坡上的关隘,松了口气,只要过了这儿,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这地方是个设伏的好地方,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崖,中间小道勉强能错开车,只要用两块巨石,首尾一堵,人在中间,根本逃不出生天。
不过好在,这地方还在自己人手里。
山坡上的关隘中,是九重天上最精锐的队伍。
车队缓缓行驶在峡谷中,两边不断有碎石落下,砸在边上,带起一阵泥土,引发小小的骚乱,很快又归于平静。
所有人都噤声,连马蹄上都裹了厚厚一层布,生怕声音大了一点,就会引来山崩。
邓通去了外面,指挥整个队伍。
小金对着外面看了一眼,关上窗。
这外面要是有石头砸进来可怎么办,还是关上窗安全一点。
终于走到了峡谷正中,这里的天更细,连太阳都装不下。
不对劲。
邓通想,手一摆,所有人都警戒起来,换上了护具。
山顶上,出现了人!沿着山脊,绵延成了一排。
这个时候,他们出来干什么?
“冲!”邓通突然吼道,迅速贴近马车。
所有人都冲了起来,所有的马犹如身后绑着火把,疯了似得往前冲,很快跑成了一条线
李雁一下子被甩到了后面。
他悄悄掀开一条窗缝,外面不断有马腿在他们身边变换。
“放箭!”山上传来怒吼。
嗖——
嗖嗖——
箭雨落下,还有石块。
有人被砸中,一声不吭滚落下马,很快被后面的马匹踏成肉泥。
“快上天!”邓通突然大喝一声。
队伍迅速调整,所有的车马齐齐向上,李雁的车直接转了个圈,所有人都被甩到后板上。
压了缝的窗户,啪地一声全开。
登!
一支箭从窗□□入,钉在小金周围。
李雁眼尖,发现外面的射手,弯弓对着车内,立刻伸手一扬,窗帘随风动了起来,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几人还没松气,又是几支箭射了进来。
小甲带着两人一滚,滚到一个角落,那儿射不中。
马车猛地变了方向,几人瞬间又被甩了一个方向。
“嘶!”刘太医一声抽气,他的胳膊中箭了!
李雁看了一眼外面,不行,得快把窗关上,他猛地弹起,关上了窗,整个人狠狠撞上了桌子,再弹起来。
“李公子!”刘太医吼道。
李雁狠狠撞在板子上,浑身上下一阵巨疼,就像是肺被刺穿了!
“李公子!”刘太医跌跌撞撞跑过来,颤颤巍巍用自己的手为他擦着嘴角的血迹。
“没事,就是咬到了嘴唇。”李雁说着,笑了一下,更多的血从他的嘴里涌出,绝不只是咬到了嘴唇!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不断有人在他们身边叫着。
外面传来了兵刃的声音,来来回回。
李雁要冲出去,被小甲拦住:“现在所有人都在护着你,你决不能死!”
刘太医也抱着他的腰。
马车渐渐平稳,耳听争斗声越来越稀。
也不知道那边赢了——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黑衣人蹲在外面,伸头冷冷看着里面,手中的弯刀散发着寒意,好像里面的,都已经是死人。
小金猛地扑上去,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
那人完全没有料到,一声不吭,就掉了下去。
后面其他人立刻露了出来,也不再冲,直接弯弓搭箭,向里面射来。
“小金!”李雁叫着,使出浑身的力气,扑倒了小金。
背后一阵剧痛——
“师傅!”耳边传来小金的声音,那么遥远。
如此中气十足,看来没有受伤。
李雁放心了,温度从伤口散了出去,还有他的血,很快,他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和尚的背影,听他醒来,那人微微转身,和供奉的画像一个样子。
“是你!”李雁冷笑。
果然是一灯!
“是我。”一灯合十双手,坐在蒲团上,就像一位入定的老僧,有着无上的光辉。
“他们呢?”李雁问。
“放心,都死了。”一灯说,“很快,你也会见他们的。”
“我要杀了你。”李雁挣扎着起身,“你要不杀了我,我迟早有一天要杀了你!”
“我呼延家,如何出了一个你这样的不肖子孙!”一灯冷笑,“和你那该死的娘一个样,不想着复仇,却想着苟却余生!”
李雁双眼赤红。
他已经疯了。
什么复国,都是狗屁话。
他不过,是活在往日虚幻的梦中。在那个梦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万人敬仰的太子,是只能怜悯他人的太子。
而不是现在一个苟活在这世上的太子。
“前朝气数已尽,人心向背你应该比我更懂才是。”李雁仰天大笑,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阵潮湿,“就算你和外族勾结,也不可能复国!只会显得你更加龌龊恶心!”
看到他愤怒的脸,一灯笑了,这扭曲的正直,多少人死在这正直之下!
一灯诡异地眨眨眼:“勾结外族?这种事,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李雁看着他,等着他答话。
他就像一个极有耐心的钓翁,偏偏一句话也不说。
有时候,沉默就代表了一切。
李雁渐渐,从这种沉默中,读懂了什么——
勾结外族的,可不止是他一灯!
就连新朝,也有人勾结外族!
皇帝有危险!皇帝身边的蒋子文!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李雁说,“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允许任何人……”
“动你的蒋子文?”一灯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孙子,天真的可怕,“你觉得,蒋子文是什么人呢?”
李雁,你别骗自己了。
你已经知道蒋子文是什么人了吧。
居然还能如此向着他?
真是讽刺,真是可笑!
前代的逆贼,居然爱上了当今的皇帝!
一灯想。
李雁心中产生一阵强烈的不安:“你休想拿这件事做文章!”
一灯想,这可不是我要做文章,这文章,你们不是做了吗?
他看着李雁一脸坚毅,好像只要他有什么坏心思,立刻就撞墙自裁。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突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灯的神情扭曲了一下,在火焰的明灭中,比那些魔物更可怕。
李雁沉默着。
一灯想说的,绝对不是什么他想听到的话。
一灯什么都没有说,李雁想知道,他偏偏就不告诉他。
李雁眼一闭,突然伸手向烛台,那烛针够锐利,就像一把锥子——
啪。
一灯早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手拍掉了烛台,将他死死按在地上:“我原本想杀了你,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放心,我可不会让你死。你还有用,你还有大用。”
一灯看着不断挣扎的李雁,笑的越发猖狂:“杀了你?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李雁心中那些不好的预感越发浓烈,就像山泉水,变成了洪流,汇入无尽的江海。
他的预言,源自于血脉。
那么和他留着相同血液的一灯……
!
还未等他避开,一灯猛地拍上了他的天灵盖!
李雁只觉得一阵晕眩,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有趣。”一灯笑着,又是狠狠一巴掌,“我本可以杀了你。”
但是我改变了主意,我要看你们自相残杀。
李雁两眼一翻,听懂了他未说完的话。
不,我不会杀他。堕入黑暗的那一刻,李雁在心里说,我要证明,你错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他!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修改了一下,虽然在12点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