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比郁尔安此刻面临的“真相”更荒谬了。

  他根本不愿意承认,多日以来的筹谋和努力都成了一个笑话。

  不仅仅是这些,包括他的存在、他的执着、他的一切都显得无比多余。

  郁尔安自然想要反驳,然而铁证如山,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真相”的分量。

  薛斯明、拜伦·科里、郁郁、艾利亚斯以及林逾……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四周的浓雾逐渐消却,那个承载着郁尔安满腔憎恨的「回收者」已经消失不见。

  「巳蛇」、「未羊」、「回收者」,那些可以为他作证的家伙都不见了踪影,郁尔安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半句可以反驳薛斯明的理由。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就是,”郁尔安整理了一会儿情绪,问,“说明我从来都不是‘郁尔安’,不是‘若怯’的首领、不是丫头的父亲、也不是被军方和皇室压迫坑害的……受害者?”

  毕竟,从薛斯明的叙述来看,若非郁尔安本人和“若怯”的覆亡、若非薛楷恩对旧友的不舍和争取,他连诞生于世的资格都不具有,更不必谈他自以为的“复仇”了。

  薛斯明没有反驳,他低眸整理着自己的手套。

  “我们重复过很多次。”林逾说,“您不是郁尔安,您本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而非执着于他的过去。”

  郁尔安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迷茫。

  他似乎理解了林逾的话,又似乎不那么理解。

  过了一会儿,郁尔安反问:“假如我不是‘郁尔安’,我又是因为什么而被创造出来?”

  众人缄默。

  毕竟他们都不是薛楷恩,不可能真的理解薛楷恩不计后果“复活”郁尔安的目的。

  只是在刹那之间,林逾的面色又深沉了些许。

  他问:“人类也好,克隆体也罢,我们出生就必须是有意义的吗?”

  “如果从一出生就是为了自己的‘使命’,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功利、也太无聊了点?”

  郁尔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面对着重重包围,郁尔安也没有再露出反抗的意思。

  他将目光投向郁郁,提出想要和郁郁单独相处一会儿。

  林逾当然不放心,但他很快注意到从郁郁袖口露出的蛇头。

  郁郁也对他点了点头,思忖半晌,林逾还是没有阻拦。

  接着,郁尔安对郁郁耳语几句,两人很快借助“置换”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由于薛斯明给出的情报冲击太大,大部分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考里,唯独艾利亚斯放松了对兽群的控制,他拂开试图和他亲昵接触的独狼,举步走近林逾。

  “指挥,”艾利亚斯的声音极轻,他看了一眼林逾手上新出现的手环,但没有多问,“您感觉如何?”

  林逾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很好。”

  “您想要‘郁尔安’的命吗?”

  “……不。”林逾说,“如果可以,我情愿放他离开。”

  “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知道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从一出生就是为了自己的“使命”,这样的人生在林逾的眼中实在无甚价值。

  可惜,大部分生物自从降生就无法脱离所属的生态圈,“使命”也好、义务也罢,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职。尽管这些字词在林逾眼中都与砒/霜无异,但也正因为它们的存在,更广阔的世界才得以井然有序地迎向未来。

  只是林逾个人对这个“各司其职”的世界充满反感。

  就像他不理解「回收者」因何生来就是杀手,福利院的孩子们因何终其一生都要努力成为福利院的“杰作”。

  然而在他以为艾利亚斯也会选择回避的时候,耳边却传来艾利亚斯的一声轻笑。

  “指挥,您有没有听说过‘慧极必伤’?”

  林逾抬眼和他对视,艾利亚斯便脱下手套,笑吟吟在他头上重重揉了几把。

  从他的爱抚里,林逾一如既往感受到来自艾利亚斯的包容和安抚,但他也在这一瞬间意识到,或许出身冯·维尔家族,又被视为同辈楷模的艾利亚斯,早就比他更早认识到“使命”带来的压力。

  “不然就让人类这样蒙昧下去?”

  “这是气话。”艾利亚斯道,“但您也知道,我们都不是规则的缔造者,即便有朝一日您得到无上的权力,可以重新书写帝国的规则,那也需要建立在世界的基础规则之上。”

  “世界的基础规则从没有说过,出生在这里,我们就可以获得快乐、幸福这一类的情绪。

  “我们只能把得意和失意都视作数段平等的经历。

  “与其在原地自我拉扯着追求圆满,不如放下焦虑,先去旅途的最后看看,说不定结局正是由您创造的惊喜。”

  艾利亚斯的手掌宽厚而温热,他的掌心因为多年训练,攒有薄薄的一层茧。

  触感隐约有些粗粝,但林逾却因为他的安慰而出奇地感到些许平静。

  “……你们会一直和我一起吧?”林逾迟疑地问,“即使我成为下一个「回收者」?”

  艾利亚斯温声道:“保护指挥官的人身安全乃是军人作战的第一要义,只要您需要,我们当然会始终伴您左右。”

  郁郁和郁尔安的目的地是这次初见时的那片空地。

  这里有无数隆起的小土包,和小土包上斜插的一众匕首。

  四下风声寂寥,兽吟嘶微,将人群抛之身后,只有二人相对时,郁尔安的神色才又浮现几分柔和。

  “你相信我的记忆是来自薛楷恩吗?”

  郁郁沉默一会儿,答:“父亲曾经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都是一些生活琐碎,楷恩叔叔或许也看过。”

  郁尔安掀唇一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逡巡在地面的小土包上,这些匕首的新旧、大小、插/入的深度都不相同,郁郁随着他一起看了一会儿,主动说:“这是‘冢’。”

  曾经的郁尔安沉迷武侠、修仙一类的古蓝星幻想文学,甚至一度认为自己也被打通任督二脉,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尽管单论格斗术的话,他在“若怯”里其实不算出彩。

  郁郁由他带大,一度因为在狼群里习得的性格而被“若怯”排挤,父女二人索性频繁搬到野外露宿,期间郁尔安就会教她狩猎技巧和基本的文化知识。

  “文化知识”自然又包括了郁尔安心爱的“武侠文学”。

  在他眼中,一切物象都极具古东方文学的浪漫色彩,所谓折剑青山、伯牙绝弦,郁郁也从他那儿学到了古东方文明里常见的“冢”的概念。

  “父亲说,将不舍之人的物品埋进土地,魂灵就会驻留人世,陪伴亲友;

  “再把自己的贴身武器插在这里,就可以威慑走兽飞禽,让他们不敢损坏故人的遗物。”

  郁尔安安静地听她介绍,他们面前林立着约二十座“冢”,插/进的匕首大小不一,可见持刃之人的年龄和力度也在逐渐变化。

  郁郁道:“这是陈奶奶。她给我织了粉色的毛衣,和她孙女的一样漂亮。她是寿终正寝。”

  “这是高阿姨。她和父亲一起教我格斗术,比父亲的身手还要灵活,可惜外出狩猎时被感染了疾病,那时的‘若怯’医疗水平很落后,治疗类异能者也很急缺,所以没能留住她。”

  “张叔叔,他负责所有孩子的文化课,也是基地里医师队伍的成员之一。高阿姨传染给了他。”

  “那边的是小蕊姐姐,她教我怎样维修基地里的电子设备,但她天生体弱,十四岁的时候就走了。”

  郁郁一一介绍过去,每一个人和她相处的过往都能如数家珍。

  她的话语里没有过多的感情,只是平铺直叙述说着过往,既没有惋惜,也不见悲伤,但从她细致的描述中可以听出她对每个人的记忆都很深刻。

  郁郁从不把时间浪费在悲恸里,她会毫不犹豫地前行,就像狼群哪怕失去头狼,也不会轻易失去它们的秩序。

  她不喜欢被留下,但也习惯被留下,于是在岁月的雕琢之后,从“狼小孩”长成“丫头”,再从“丫头”长成“郁郁”。

  郁郁的目光最后投向群冢之间最新的一座:“那是父亲。我在那里埋了一件他的旧衣。”

  那座冢上的匕首也最锋利,直至今日仍能从轻微锈迹中窥见它曾经吹发可断的风采。

  “所以你才随身携带这么多的短刀和匕首?”

  “……不知道,习惯了。”

  郁尔安不再说话,他和郁郁一起安静地看着所有故人。

  由于记忆的存在,他也逐渐能够翻找出那些熟悉的面孔,慈爱宽和的陈奶奶、骁勇善战的高阿姨、细心啰嗦的张叔叔、早慧病弱的小蕊姐姐……

  每一张脸都无比鲜活,音容笑貌俱在眼前,就像真如郁郁所说,他们的魂灵逗留人世,一直陪伴着两人一样。

  “指挥希望你不要再囿于父亲和‘若怯’的过去,自己选择好未来的方向。”郁郁道,“我认同指挥的看法,所以,只要你不再对指挥抱有敌意,我们还是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

  郁尔安反问:“你完全不恨「回收者」吗?”

  “你不是父亲,所以应该为‘若怯’报仇的只有我们十三个留下的孩子。

  “但报复的目标不是「回收者」,更不是指挥,也不是楷恩叔叔。我只会和指挥一起去找‘神衰’和偷渡的真相,到那天,我会亲手完成我的使命。”

  野风过耳,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叹息。

  郁尔安的眉眼却不知为何弯出了温柔的弧度,笑颜一度和郁郁记忆中的父亲重合。随后,郁尔安伸出双手,搓起郁郁已经不似幼年那样婴儿肥的脸蛋。

  但郁郁还是被他挤出微嘟的嘴唇,只能困惑地眨眨眼,眼眸便如琉璃一般清澈剔透。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和她扮这样的鬼脸。

  郁郁一时间忘记反抗,满眼都是郁尔安温柔又宠溺的脸庞。

  “你刚才说要我去选择自己的未来吗?

  “……辜负你们指挥的美意真是抱歉,但我从睁眼起,就认定自己只是郁尔安。”

  “既然这个世界的‘郁尔安’早该死去,

  “那么我就入土为安,不再打扰你们好了。”

  他松开揉捏郁郁的双手,却将郁郁的手轻轻搭上自己的脖颈。

  郁尔安闭上眼睛,而后在郁郁的额前落吻,唇畔衔有轻松的笑意。

  “‘若怯’已经为这世界留下了勇气的种子,种子的名字就叫‘郁郁’。”

  郁郁眸光微暗,但没有挪开自己的手。

  她沉默一会儿,感受着额头上温热的湿润。

  白色的光芒从她双手迸发,郁郁和“郁尔安”之间相隔光束,她低声道:“我会为你留一座冢。”

  “我会带队友来拜访,

  “我会告诉他们,这些都是来自‘若怯’的家人。”

  没有“郁尔安”的牵制,且有艾利亚斯和兽群的帮助,考生们的战场清理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众人心照不宣,都决定把薛斯明透露的情报都烂进肚子里。

  毕竟再怎么狂妄,大家也都清楚,这些秘密背后的风险远远超过了成为英雄的荣耀。

  后到的克洛维斯和陆枚同样加入了队列,不过这两人一个带伤一个虚弱,艾利亚斯索性把他们丢去陪林逾聊天解闷,自己则独自代表全队参加劳动。

  不久,郁郁徒步走回他们停留的空地,林逾立刻上前和她对话。

  而后林逾便叫上艾利亚斯,薛斯明别过视线,默许了几人的暂时离场。

  晚间20:17,在AMTK的技术支持下,薛斯明终于率领这支临时派出的队伍返回了安全的航空器内。

  主考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整理资料应付上级,考生也需要休养精神,检查自己队伍有无伤员。

  很快,主考方发布最新通知,要求所有考生按照点名顺序组队前往主考官会议室。在那里,目前在任的主考官将统一进行有关本次考试的考后问询和调查。

  对所有人来说,这次考试都称得上惊心动魄。

  无论是同根相生、却不得不相煎的袭击者,还是狂轰滥炸、乌烟瘴气的直播弹幕,哪怕对STA、星盗、「回收者」等事一无所知,突如其来的“地震”和紧急召回也足够这些考生捕捉到一丝诡异。

  不过怎样安抚自己的队员那是其他指挥系面对的难题,林逾既免于撒谎敷衍,又从一系列行动里得到了海量信息,于他而言,此次考试和西部考区也无甚差别。

  不幸的是,被遗留在南部考区的人员比西部考区更多;

  而幸运的是,林逾知道,他已经尽己所能保住了尽可能多的生命。

  至少他保住了自己的四名队友。

  “指挥。”

  艾利亚斯温柔的呼唤在头顶响起,林逾抬头,接过他递来的咖啡。

  为了等待主考官的召唤,他们现在还不能睡觉。

  热气腾腾的浓咖啡催人清醒,另外三名队友也都各捧一杯咖啡,精神抖擞地期待着他的发言。

  “谢谢。”林逾先向艾利亚斯道谢,接着抿一口咖啡,思忖该从哪里开始复盘这次的考试。

  此前他本是想要回避的。

  因为陆枚的克隆体身份、郁郁和“神衰”的联系、自己和克洛维斯与亚米德森福利院的关联……在林逾看来,这些信息都过于私密,似乎不方便在当事人以外的其他队友面前提及。

  但当他们遵照郁郁的希望,一起在一排排小土包前行礼祭奠的时候,郁郁突然坦白了自己与“神衰”的牵连。

  紧随着她,陆枚也说出自己的克隆体身份。

  一时间,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林逾为难地转移话题:“先回AMTK再说吧。”

  ——现如今,便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知道了,我说就是了。”

  林逾重重地叹息一声,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北部考区,他也不打算再和队友们藏私。

  “就像郁郁和小美已经坦白的那样,小美是王储陆权的克隆体,郁郁则多半是东部星域‘神衰’感染者的后代。至于我和克洛维斯……”林逾双手交错,低声道,“首先要请求冯大哥的原谅,不过你应该也不会毫无察觉吧?”

  艾利亚斯端起咖啡杯的手指顿了片刻,他微笑着投来问询的目光:“察觉?”

  “就是有关克洛维斯……”

  “原来如此。”艾利亚斯的笑意一丝未褪,“您是指克洛维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这件事吧?”

  大概由于他的态度过度坦然,不仅克洛维斯瞪直了眼睛,就连林逾也微微一噎。

  旁观的陆枚和郁郁更是皱紧眉头,好一会儿,陆枚说出自己的大胆猜想:“克洛维斯的妈妈还有其他男友?”

  克洛维斯:“……”

  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怎么会有贵族主动把毫无瓜葛的小孩接进家中。

  更何况克洛维斯所处的地位是“第二顺位继承人”,如冯·维尔家族这样的庞然势力,绝不至于在这么关键的血统问题上发生疏漏。

  “不,克洛维斯只是单纯和冯·维尔没有任何关系。”艾利亚斯淡淡道,“与其说是他们请求我的原谅,不如说旧事重提,是我要请求九殿下的原谅。”

  陆枚:“?!”

  冯·维尔家族的认亲大戏还能和自己扯上关系,这让本就疲倦虚弱的陆枚更加有些晕晕乎乎。

  好在林逾及时递来一盘草莓夹心的曲奇饼干,陆枚吃了几块,勉强压制住主动追问的冲动。

  “在矿脉里我曾袭击过您,现在我和上峰断联,而且看目前的情报进度,应该也不用再隐瞒当时的事了。

  “……差遣我的正是王储殿下。

  “但我当时并不知情您和他的‘克隆’关系,只是出于保护克洛维的目的。”

  一切的碎片重新组构,相关的真相也终于浮出水面。

  艾利亚斯叹道:“家父的情人身份一向保密,事实上,并不完全是为了保护家族的体面。而是冯·维尔的绝大多数人,确实都对这名情人一无所知。”

  “只有我在幼年偶然见过对方一面,但她的姓名、身份、年龄、职业,我和我的姑姑也是一样束手无策。”

  “但因为那次的一面之缘,我很清楚她的外形和家父相似,都是金发碧眼的白色人种。所以,在福利院见到克洛维——小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不对。毕竟两个金色头发的人……实在很难生出一个黑头发,对不对?”

  克洛维斯的脸上红了一片,他下意识往林逾的方向缩了缩。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演技了得,真的能糊弄过艾利亚斯和冯·维尔家族。没想到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艾利亚斯早在最开始就识破了他的伪装。

  “这些年里,所有对克洛维身份过度探究的人我都安排了应对之策。尤其在指挥一家搬至中央星域之后,我就发现怀疑克洛维的声音明显弱了很多。

  “暗中调查后,我发现了大部分都是指挥的手笔。只是碍于没有机会,所以一直没有亲自拜访。”

  艾利亚斯微微侧头,对林逾笑了笑。

  他的笑容毫无恶意,只能看出感谢和赞许的意思。但林逾还是不自觉避开眼神,微有些心虚地啜饮了一口咖啡,听艾利亚斯继续解释:“可是,王储也通过秘密手段获取了那个女人的生物信息。”

  “我可以声称克洛维就是家父的儿子,但如果王储公开那份和克洛维不相匹配的生物信息,留给冯·维尔的选择就只剩下‘承认路易斯上将不止一名情人’或者‘公开质疑皇室的权威’。”

  “抱歉,九殿下。这两个选择都不是冯·维尔家族目前能接受的。

  “当时对您动手,至今我仍然惭愧不已。

  “为了弥补我的愧疚,也为了报答指挥当时的帮助,今后如有需要,有关王储和皇室的信息我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逾张了张口,陆枚则抢在他之前脱口而出:“不用惭愧。”

  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陆枚后知后觉愣了一会儿,立刻和克洛维斯一样涨红了脸。

  “连小美都这么大度,我这边当然也不用报答什么。”林逾低眼吹散热咖啡氤氲起的水雾,思考一阵,“毕竟是我擅作主张把一个笨蛋塞给你做弟弟。这么多年,冯大哥也辛苦了。”

  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只差没把自己的咖啡泼过去:“所以我这么多年演戏演得如履薄冰都是为了谁啊混蛋!”

  郁郁在旁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艾利亚斯也是笑眼弯弯:“至少克洛维也给冯·维尔带来了很多快乐。”

  克洛维斯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哥,就只有快乐吗?”

  “嗯……”艾利亚斯沉吟一会儿,“中学你到处惹祸那会儿,也让我感受到了育儿的艰辛。”

  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不多余。”艾利亚斯道,“和血缘无关,你本来就是我唯一认可的弟弟。”

  这一晚的谈话持续到深夜,几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陆枚坦诚了自己和朵朵的过往,郁郁也开心地分享自己在“若怯”的成长经历,艾利亚斯和克洛维斯则从不同视角聊起冯·维尔内部的诸多趣闻。

  最后轮到林逾,林逾左思右想,从福利院的被孤立说到小云无意的“救赎”,再从89-110等人组成的“小山羊派”说到小云离开后,自己独自面对着禁闭室的高墙。

  他说谢泓和林茜的照顾;

  他说在中学阶段,偶尔记起福利院的恍惚;

  他说进入首都军校后日渐膨胀的罪恶感;

  他说神殿里,「回收者」摆摆手转身离去。

  “坦白讲,我以后会成为谁,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林逾抚摸着从「回收者」身上摘下的腕带,浅薄的血腥味偶尔还会窜进他的鼻腔。

  郁郁道:“会成为更优秀的指挥。”

  陆枚也跟着附和:“毕竟有我们在,实战成绩很难不提升到第一名。”

  艾利亚斯收走了大家喝光的咖啡杯:“过度焦虑未来,只会影响现在的心情。”

  克洛维斯则把自己新换的平光眼镜架上林逾的脸:

  “不管成为谁,都是咱们陪着一步步走出来的。就算你眼镜瞎了耳朵聋了腿瘸了手折了,我们四个也能凑钱把你养着,这样说总能放心了吧?”

  林逾被他逗得直笑,却听休息室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原是杨全恩一队结束问询,回来了休息室,他们当中缺少了秦莫川,其余四人的表情也都看不出什么特别。

  杨全恩扫了林逾一眼:“刚好到你们队了,顺便,有个叫曲文宴的带话给你。”

  话音刚落,门外钻进了曲文宴的脑袋。

  他的表情逆着光,同样看不清楚,但话音极轻:“林逾,有人想见你。”

  林逾应声站起:“我知道了。”

  会托曲文宴来带话的,除了「午马」也不会再有别人。

  林逾再次不自觉地摸上腕带,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回收者」的余温。

  随后,他便举步走出休息室。

  即使现在的林逾已经实力足够,克洛维斯等人还是下意识想要跟上,不过林逾对他们摇了摇头,几人便又坐回位置。

  “事先声明,”曲文宴道,“我可不知道他找你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会做什么,我打不过他,也打不过你,你们的见面和交流都是我无法阻止的事情。”

  林逾挑了挑眉,耐心听他陈述着自己的“免责声明”。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限制令’。我尽力了,绝对没有渎职。”

  就这样,曲文宴把他领上三楼,一直走到走廊末尾的房间。

  他用虹膜解锁了房间,朝林逾敞开一道小缝:“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