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知道了自己面对的是「午马」,郁郁的警戒心更加提升数倍,非但没有放缓动作,反而腾身纵跃拔高身形,力图越过有着身高优势的「午马」从后将他一击制/服。
方悦兮的惊呼堵在喉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郁郁和「午马」拳脚相向,一招一式都带着异常的狠辣。
这不是她能参与的战场。
明明在不久前,她刚看到草丛里匍匐的「午马」还以为自己能够得救。
可谁知道「午马」会突然失控,他那双眼睛里原本还只是略显淡薄的血水不知为何变得通红一片,盘踞的红血丝几乎覆盖了他的所有眼白,而灰白的瞳色就像被蛛网一般的血丝纠缠束缚的一颗白卵。
谁也不知道那颗白卵是孕育着希望,还是孵化着更加恐怖的危险。
当时,方悦兮作为支援系,第一反应当然是先帮「午马」止血。
而她的异能刚刚触碰到「午马」的身体,就发现这位高大威严的考官一瞬间皱紧了眉。
紧接着,「午马」便甩开她一路疾驰。路途中彻底丧失理智,便如野兽般横肆伤人。
方悦兮不敢让他真的伤到他人性命,只好豁出命地尾随,寄希望于自己微薄的治疗能力能减少一点伤亡——可谁知道迎面就会撞上郁郁,二话没说先跟「午马」打成了一团。
“躲开。”
“隐身”加持下的郁郁动若轻风,话音传进方悦兮的耳廓,后者急忙绕到树后,只是不时探出头来紧张观望。
若要论及综合战力,比起经验丰富、又有体型优势的「午马」,郁郁的确略逊一筹。
但她胜在矫健灵活,格斗技巧天然带有几分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的自觉,而且「午马」此刻的攻击看似凶猛如狂风骤雨,实际上也缺乏了头脑的判断,仅凭身体强度和郁郁博弈,自然不可能轻易拿下。
二者缠斗激烈,拳影缭乱,偶尔拳风腿刃扫过四下草木,都能带起疾风如刀,震得方悦兮越发瑟缩。
郁郁心知肚明,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成为无意义的体力战。
她和「午马」都勤于训练,在体能上多半难分高下,但「午马」还有一堆无穷尽的分/身,这就注定了郁郁不能和「午马」耽搁在消耗战上。
犹豫半晌,郁郁豁然拔/出短刀。
刀锋闪烁着森森寒光,于半空中撕开一道冷冽的弧线。
哪怕肉眼难见,「午马」的身体也感受到异常的危险,当下肌肉微隆,仰面躲开郁郁直攻过来的刀刃。
左挡右格、上跃下挪,空气中细微的破风声足以让「午马」听音辨位。郁郁本想趁机制住他的行动,却反而因为武器上的优势而不敢攻向命门,待她一击落空,堪堪回眸之时,方悦兮的惊叫又在耳边响起。
似乎是受了她的启发,「午马」的双拳赫然多了一副指虎。
指虎曾经广泛应用于拳击格斗等场合,但因为其杀伤力远远逊色于星际流行的热武器,又限制了使用者的抓握等攻击技巧,所以在实际作战中并不是什么常见的选择。
但对于惯用拳头的「午马」而言,这无疑是最适合他的武器——它被抓握在使用者的拳中,突出的四节往往坚硬甚至带刺,而看「午马」这副指虎的材质,郁郁初步判断这是精铁一类的原料,落在肉身,只怕威力会倍数于原本的肉拳。
“郁郁同学,别再激怒他了!”
方悦兮很快意识到「午马」是动了杀心,对于失去思考能力的「午马」而言,弱小如蝼蚁的方悦兮还未必能激起他那么强烈的敌意。
可同样强势的郁郁就不一定了,现在在「午马」眼里,郁郁一定成了他最碍眼的绊脚石。
郁郁当然也想到了这点,但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临阵脱逃,因而只是拧眉一瞬,便再度擎刀迫近。
令她没想到的是,面对自己双刀直袭的攻势,之前都积极格挡的「午马」居然敞开面门。不妙的预感来得太迟,郁郁立即撤身欲走,可「午马」的身形已然追缠而来,泛着寒光的黑铁指虎遽然逼近。
郁郁偏首横刀,只得矮身从「午马」臂下掠过。
刀锋与指虎相撞,摩擦迸溅的火星跃入二人眼帘,刺耳锐鸣便如这场闹剧的落幕之曲。
“嗤”地长响,鲜血溅洒在郁郁面庞,「午马」双肩呈斜十字状刻下两道深可见骨的刀痕。
与此同时,「午马」左手的指虎悬停在郁郁颈前,尖刺折射着异样的寒芒,距离郁郁的喉咙只剩一线之隔。
并非形容距离之短的“一线”。
而是真真切切在二者之间,悬了一道微妙的银线,硬生生挡住了「午马」的攻击。
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那竟然是一根纤长的雪白发丝。
随着一声响指落下,发丝悄无声息地飘落归地。
「午马」的注意力却再也不在郁郁身上,他扭转回头,分明已经失去视力,但还是本能地逡巡四周,寻找着那股强悍敌意的来源。
一道身影便从深林中走出,白袍迤地,扫动地面的残枝落叶:“丫头,退后。”
郁郁的目光也追了过去。
来人掀开兜帽,就连眉睫都是郁郁所熟悉的雪白。
可是他的头发再不像从前那样的长度,而是堪堪过肩,顺帖地遮住后颈,用发带束/缚后垂于右侧锁骨处。
郁郁张了张嘴,涩哑的呼唤从她喉咙里挤出:“……父亲?”
“嗯,在呢。”
郁尔安轻轻一笑,上前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
这副暌违多年的笑颜立刻让郁郁心尖泛酸,方才还冷硬严肃的神色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郁郁抽抽鼻子,情不自禁又喊了一声:“父亲。”
郁尔安哑然失笑。
温热的手掌擦去郁郁额角的汗水,郁尔安撩开她汗湿的额发,又亲昵地捏捏耳垂。
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安慰方式。
每当郁郁在生活里遇到什么挫折,比如狩猎失利、比如被“若怯”的其他成员呵斥、比如不小心弄坏了郁尔安的藏品……
这时候,郁尔安都会蹲下来,笑着捏捏她稚嫩柔软的耳垂。
“闯祸就闯祸了吧,这世上还没有爸爸摆不平的祸呢。
“丫头要是不闯祸,怎么体现出爸爸的威力?”
郁郁颤抖着伸出手去,回礼一般也捏了捏郁尔安的耳垂。
郁尔安对她微微挑眉,但没有躲开,只是笑盈盈地接受了她的亲近。
然而下一秒,郁郁嘴唇微动,颤抖着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根本不是爸爸,对不对?”
很久以前,在狼群里长大的郁郁从未接受过人类社会的教育。
把她从狼尸堆里翻拣出来的郁尔安花费了极大的努力才教会她最简单的“爸爸”。
郁尔安曾经试图用古东方的四书五经来教会她礼义廉耻,未果,就发现郁郁比起所谓的文化教育,还是更喜欢直白的狩猎、进食、寻找窝穴等等野兽一样的生活。
别说复杂的礼义廉耻,他还得大晚上爬起来求郁郁不要回应森林里的狼嚎。
那时候的郁尔安也还不到二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晋为人父。
要不是郁郁已经六七岁算是大姑娘了,他甚至还要从喂奶和哄睡学起。
当然,比起规训郁郁狼嚎的毛病,郁尔安更情愿学学喂奶和哄睡。
那段时间的郁郁根本不通人类社会的语言和习俗,她敏感暴躁,一言不合就会龇牙咬人,也完全不理解所谓的秩序和礼仪,一味遵从自己的本能争抢掠夺,这在重视礼义忠孝的“若怯”内部当然不受待见。
因此才有了郁尔安带她外出露宿,减少返回基地的频率,二人相依为命,也因此有了深厚的感情基础。
郁郁第一次喊出“爸爸”的时候,郁尔安甚至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教的是“哥哥”。
但无论是“爸爸”还是“哥哥”,郁尔安都从未预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丫头会不希望他回来。
“啪”地脆响,栖藏在树冠里的蓝色小蛇被一只苍白的手蓦地捏碎。
残屑如沫,纷纷扬扬飘落树梢,像是下了一场荧蓝色的小雪。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
毕琅倚坐树上,单腿屈托手肘,半支的香腮微斜,打量着树下僵持的几人,她的面庞浮上嘲讽的微笑。
半晌,她便拿起手边的一颗山羊头骨。
叹息之后,山羊头骨戴在了她的头上,深邃的眼窝里掠过一抹暗红的冷光。
“……埃尔法拉,你又寄希望于我来帮你收拾吗?”
无奈的男声从山羊的吻部传出,接着便是女性的轻笑:“「未羊」大人何必这么见外,这不都是为了亲爱的小鱼同学吗?”
“我不记得有和你说过他的事情。”
“你知道的,我的异能很适合做一些私人调查~”
“难道你生气了?「未羊」大人,你明知道导致这一切的都是他们山羊派。”
「未羊」似乎对她的行径相当不满,许久都没有回应。
女人自顾自地接着问:“谢泓可是杀死了我,到了这一步您还要包庇他吗?”
“住口,埃尔法拉。”「未羊」道,“不要试图用‘谎言’挑衅我,我对你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女声就此不再言语,而在山羊头骨深凹的眼洞里,渐渐长出了一双浑浊的山羊眼睛。
与地面平行的瞳孔不带情绪,随着它的动作保持水平方向。
宽达340°的视野范围则让它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目标人物的所在。
在遥远的某处,林逾正和一名身姿挺拔的军官谈论着什么。
那张秾丽漂亮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越发地引人注目,而和他对话的军官则明显有些气馁的神态,毫无疑问,林逾又在这次的言语交锋中拔下一城。
——这也是它为什么总对林逾手下留情的原因。
山羊瞳孔看不出情绪,只有本人能够听到的心跳声渲染着它深藏的狂喜。
越是见证着林逾的成长,它就越期待将来某日和这孩子对阵的时刻。
他会后悔曾对自己不假辞色吗?
还是依旧固执他天真的幻想,执意和自己对抗?
这是「未羊」第一次无法预判未来的走向。
因为事态发展的关键节点,牢牢地把握在了林逾手里。这种失控乃至失态的未知感,让他越发渴望见到成熟的林逾。
成熟的、完美的、全盛状态的林逾。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
低沉的男声带笑响起,它终于遵从毕琅的心愿,把目光移回到树下的父女之间。
面对郁郁的质疑,郁尔安并没有撤回温柔的笑容。
他轻轻把郁郁推向一旁:“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然而在他收手的刹那,郁郁猛地攥住白袍,紧蹙的眉心彰显着她的不安,和郁尔安对视时的每一次呼吸都在不自觉打颤。
“怎么了?不相信爸爸吗?”郁尔安耐心地问。
郁郁还是道:“你根本不是爸爸。”
郁尔安低头拂开郁郁的手,一时没有言语。
郁郁猜不到他此刻心中作何感想,但她的心思非常简单:
死了就是死了,她的养父早在星元197年的SUK-49星剿灭战时就被挫骨扬灰,之后的什么克隆体也好、仿生人也罢——总之在郁郁的眼里,死去的养父绝不会出现在这片伤心之地。
人们用什么判断一个生物体的生死呢?
性格?记忆?外貌?习惯?
郁郁自己也不知道。
她对生死的概念简单得连小孩都不如,无论再怎样思念养父和“若怯”的故人们,郁郁都确信他们的死亡是真。
因为郁尔安也好,其他人也好……“若怯”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大家庭,没有人会抛下其他成员独自苟活。
郁郁只相信那样的郁尔安,只相信那样的“若怯”。
“克隆体”不是郁尔安。
就像“克隆体”也不会是指挥,不会是任何人。
“克隆体”就只是克隆体,不会代替本体弥补她的缺憾,也不会代替本体得到她的感情。
郁郁只能这样洗脑自己。
否则她也害怕自己会和其他人一样受困于对“克隆体”的感情,从而做出错误的、甚至连累林逾等人的选择。
郁尔安没有回应她的质疑,他把郁郁推到一边后,便转身面朝呼呼喘气的「午马」。
救下郁郁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女儿很重要,但尽快找回逃亡中的「回收者」也很重要。
郁尔安静静打量着「午马」灰白色的瞳孔,他几乎继承了郁尔安本体的全部记忆——只除了死亡的一段。
在他的认知中,自己是被薛楷恩和皇室联合算计,重伤逃亡被迫和亲友离散,而后在STA接受了相当长时间的治疗,逐渐恢复到原本的战斗水平。
之所以要追杀「回收者」,也是由于郁尔安的记忆中,那个战场上一眼即逝、将整个基地摧为废墟的人形杀器——正是黑发黑眼,少年身形。
他在STA调查多年,确认了那就是STA引以为傲的“崩溃”——「回收者」。
虽然STA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郁尔安还了解到了他们内部的割裂。
当初派遣的「回收者」前往南部星域的主要是服从皇室的「戌狗」一派,而为他提供治疗的则是苦「戌狗」久矣、也基本脱离两派斗争的「申猴」吴愁。
这才是他愿意和「申猴」合作,前来捕杀「回收者」的原因。
“原本「申猴」交代过不能拿了你的性命,我也不想和你浪费时间。
“但你不该对丫头有杀心。”
郁尔安冷声说着,缓步走近身躯紧绷的「午马」。
「午马」的指虎被他握得更紧,失去神智后,他的一切行动都以身体的本能为绝对依据。
郁郁也好,郁尔安也好,这两个人都让他感受到了近乎挑衅的威胁,因此「午马」的牙关不自觉发出咯咯响声,眯起的眼眸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敌人的漏洞。
“你把「回收者」藏到了哪里?”郁尔安问,“早些说出来,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回答他的只有「午马」喉咙里野兽般的低吼。
眼见郁尔安就要动手,一直瑟缩着发抖的方悦兮终于看不下去:“……那个,「午马」先生他,似乎是失去了意识。”
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救过自己的「午马」就这样死于非命,哪怕明知这个白袍男人异常危险,方悦兮还是强撑着胆子插话:“求求您,至少等他恢复一点意识再问一遍……不要那么快杀死他。”
郁尔安这才看了过来:“怎么让他恢复意识?”
方悦兮怔忡片刻,急忙从草丛里爬了出来。带着满手臂蚊虫叮咬的红痕,但她根本没心思去管,也逼迫自己忽视来自郁尔安的强大威压,踉踉跄跄地凑上前去:“请、请让我试试,我是支援系,我的异能可以稳定别人的精神情绪。”
于是郁尔安勾勾手指,一座硕大的铁笼陡然撑开树林,硬生生将「午马」笼罩在内。
郁郁和方悦兮都认出这是曲文宴在沙漠里变出的铁笼,只是没想到,郁尔安连这么大的铁笼也能轻易带过来。
“去吧。”郁尔安说。
方悦兮顿觉头皮发麻,但顶着郁尔安审视的目光,她还是拖着脚步靠近铁笼。
「午马」双手攥握着铁栏,戒备地瞪视着三人,方悦兮只好小声求饶:“「午马」先生,请你稍微安静一点……给我一点时间吧,求你了……”
随后颤抖着伸出手,掌心涌出暖黄色的柔光。
“你到底躲什么?!指挥你管管他!”
单是追着「回收者」治疗外伤就花光了丹·伍德的全部体力。
作为支援系,他的体能真的很不堪挥霍,更不提他还被杨全恩丢在沙漠里不闻不问,每次联系上都只会让他抓紧时间跃迁了向郁郁靠近。
丹·伍德越想越恨,幽怨的目光又飘向了杨全恩:“指、挥!你倒是说句话啊!”
杨全恩应声回神,揉揉被他吼得发痛的耳朵,木着脸拍开他指向自己的手:“把你那兰花指收一收。”
“现在嫌弃我兰花指了?哄我入队的时候怎么不是这副嘴脸?哼,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臭不要脸,想我支援系第一花蝴蝶的名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都是为了你这臭木头疙瘩才受这么多苦,从北部考区到南部考区没一天清静……”
杨全恩连连道歉:“好了、行了,别说了,你赶紧给他治伤,我去看看附近情况。”
丹·伍德漂亮的蓝眼睛一瞪,眼见又要破口大骂,杨全恩立马一缩脑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在他身后,很快又传来了丹·伍德对「回收者」单方面的叱骂。
当然,说是叱骂,其实也只是丹习以为常的唠叨,杨全恩虽然不爱表达,但对自己的四个队友一直都很满意。作为支援系的丹也不例外。
他有着在首都军校307期中算得上是强势的治疗类异能,服从性和应变能力也都不差,唯一的缺点就是嘴碎了些,但都没什么坏心眼,相反,是个诚诚恳恳的热心肠。
果然没过多久,丹的骂声又飘了过来:“杨、全、恩——!!”
杨全恩抓抓头发,终于无可奈何走回去。
看着丹双手双脚箍在「回收者」的身上,而「回收者」比起初见,只有脸上的淤青消散了点,身上还是遍体鳞伤。
“杨全恩,他想跑啊!这白眼狼刚治好脸就想跑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别吵……”
杨全恩蹲下/身子,强打起精神和「回收者」平视:“我们先聊聊吧,你叫什么名字?”
从「午马」那里带走「回收者」的时候,「午马」介绍说这是林逾的亲生弟弟。
不过看看「午马」那一脸欠揍的笑容,杨全恩不动脑子也知道这个答案不靠谱。
林逾自己就没提过什么哥哥弟弟,而且他都被网友扒得底裤都不剩线头了,要是真有什么苦命弟弟在外吃苦、无良哥哥坐享其成之类的爆料,早就该被吵上热搜了。
他想把丹留给「午马」疗伤,但丹一眼看出「午马」的重伤和身体无关,自己无能为力,杨全恩只得继续带着自家的废物支援和林逾的“绯闻弟弟”仓促离开。
找「午马」本是想找个盟友互帮互助的。
谁知道盟友没找到,反而捡了个浑身是伤的高仿林逾。
“……名字?”「回收者」警惕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杨全恩道:“我叫杨全恩,他叫丹·伍德。你认识林逾的话,应该知道我和他结过盟。”
他本意是想透露自己的友善,毕竟这孩子和林逾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不是亲兄弟,也该互相认识。
然而「回收者」却在听说“林逾”二字后神色陡变,挣扎得更加激烈,险险一拳砸上丹引以为傲的漂亮下巴。
“停停停停——”杨全恩连忙制止,用“蛇”暂且拉扯住「回收者」的手脚,“你不喜欢林逾?”
「回收者」动作一滞,脑袋立刻摇了摇。
杨全恩如释重负:“那我带你去找林逾,你想去吗?”
「回收者」摇头的频率更快了。
“……这样,你先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给我听,我们再考虑下一步怎么做。”杨全恩在心里反复劝告自己要平心静气,一忍再忍,才终于挤出还算亲和的笑容面朝「回收者」,“首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杨全恩和丹·伍德的呵哄下,「回收者」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部分来历和经历。
因为对「午马」和杨全恩都不熟悉,「回收者」挑挑拣拣,只说自己离开家里外出找爷爷,被人哄骗着见到爷爷,可爷爷早就心存死志,不及和他相认就跳楼自杀。
为了免去跳楼的痛苦,他只好出手帮爷爷选择了解脱,之后无处可去,想起偶然见过和自己长相肖似的林逾,索性就一起跟来了。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杨全恩只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和林逾除了脸毫无相似。”
至少林逾撒谎只有两种,要么是敷衍到让你一瞬了解他在忽悠你,要么是缜密到让你回味大半天还品不出他从什么时候就在布局。
不像眼前这个。
他在撒一种很真诚的谎。
杨全恩都不忍心拆穿他,只能尽可能筛选有用的信息:“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林逾?”
“……嗯,知道他和我很像。”「回收者」小声解释,又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急忙补充,“但是小鱼很聪明,有很多朋友,小鱼值得被所有人喜欢。小鱼还很漂亮,他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笑起来会发光,人还温柔,善解人意,跟他一起生活的话会很有安全感……”
他顿了顿,轻声说:“他和我不一样。”
杨全恩仔细回忆着他的叙述,一度怀疑自己和他认识的不是同一个林逾。
聪明漂亮就算了,但是温柔和善解人意这种幻想……这人真不是克洛维斯的小号?
“那我说带你去找他,为什么你不愿意?”杨全恩问,“听你的说法,不是很喜欢他吗?”
“我、我是喜欢他,可是——”
「回收者」为难地低下头,好一会儿,他摸遍身上试图找出一张面罩。
然而无果,「回收者」只好沮丧着脸继续解释:“可是小鱼不会喜欢我。”
“为什么?他不是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吗?”
“……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对。”
“你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是说,你俩也是福利院时候的朋友?”
「回收者」又抿了抿唇不吭声。
但在杨全恩说到“对不起他的事”时,「回收者」的眼神明显躲避得更快了些。
杨全恩实在不擅长哄小孩。
尤其是对方还长着林逾的脸,要让他对林逾摆出好脸色,这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杨全恩只好宣布失败,让丹·伍德继续他的未竟之业。
好在丹对长相华丽的人类一向柔和,虽然很讨厌不遵医嘱的伤患,但面对「回收者」无可挑剔的脸蛋,他还是喜滋滋接过重担:“我们聊聊吧。你刚才为什么不配合我给你疗伤?”
「回收者」别开脸,答:“对不起,但是很痒……很怪异,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丹继续问,“你看上去也是侵略性很强的攻击型异能者,难道从来没有受过伤吗?我们治疗类应该大同小异的,你不习惯这样?”
“不,我经常受伤,因为我很笨。但是没有人像那样触碰我。”
丹更觉得不可思议了:“你的支援系队友都不管你吗?还是说你的队友不是治疗类?”
“我没有支援系队友。”
“啊,你们队伍没有支援系?”
“不是。”「回收者」说,“我没有队友。除了爷爷,我什么都没有。现在爷爷也没有了,所以我只有自己。”
丹彻底怔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杨全恩。
然而杨全恩也没办法给出解释,只能看着丹继续和「回收者」交流:“所以你其实根本不是军校的学生?”
“嗯。”
“你的光脑手环呢?”
“我没有那个。”
“你今年多大了?确定自己是异能者吗?”
“我是。我的异能叫‘崩溃’。”
丹沉默一会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和林逾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他所料,刚才还相当配合的「回收者」再度陷入沉默。
不过杨全恩和丹都注意到,「回收者」的沉默并不是由于排斥,也不是对他们的怀疑,而是一种类似“恐惧”的情绪。他似乎深信自己说出答案就会面临某个后果,而且他一时间不愿接受那个后果。
其实对于一直和林逾交换情报的杨全恩来说,「回收者」的真实身份已经了然于心。
杨全恩没有拆穿,丹自然也不知情。
两人拍拍「回收者」的肩膀,杨全恩率先让步:“「午马」交代过不能让你被‘那个人’找到,所以我先说明,我不确定以我俩的能力能不能保护你,但如果你不想见林逾,我们就暂时不去找他。”
「回收者」眼眸微亮:“谢谢你们。”
“同样地,你也不许擅自逃离我们的视野范围。即使是面对‘那个人’,也不能想着自己引开敌人不连累我们。”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完全被杨全恩洞悉,「回收者」悄悄低眼,又忍不住问:“是因为我和小鱼长得像吗?”
“……嗯?”
“你们和我一起,是因为小鱼吗?”
杨全恩想也不想:“是吧,虽然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针对你,但说不定对林逾也有威胁,总得先把情报都收集起来……”
丹·伍德一手推开他的脸,打断道:“你别听杨全恩胡说啦,他根本不会说话。我跟你讲哦,他在你这里说林逾如何如何好,到了林逾那里也会夸你的,这家伙就是口是心非,上赶着贱呢。”
杨全恩:“……”
“我们跟你一起当然是怕你出事啊。你看你这么单纯,遇到我们还好,要是遇到坏人,你这张脸就能招来好多危险。所以就跟着我们吧,要是有什么采花贼,咱家指挥肯定能保护好我们两朵娇花的。”
杨全恩:“………”
但看着「回收者」渐渐挂起笑容的脸,他肚子里的一万句骂骂咧咧又吞了回去。
千言万语化作最后一句话,杨全恩冷冷一瞪丹·伍德:“把你那兰花指给我收起来。”
丹哼一声,老老实实把手揣了回去,又问「回收者」:“我继续给你治伤吧?你这么厉害的异能者早晚要习惯被治疗的,今后还会有更多治疗类上赶着给你治伤呢。”
「回收者」迟疑地把手递了过去:“真的会有人……愿意给我治伤吗?”
“当然,你知道我最大的理想是什么吗。”丹故作高深地凑过去,“艾利亚斯你认不认识?就是那个空前绝后的战斗系第一。我毕生理想就是给他治疗一次,那可是S级的异能者啊,虽然他们队里已经有九皇子这位顶尖的支援系,根本看不上我。诶,你知不知道S级?除了S+,他们就是帝国最厉害的一批天才了。”
「回收者」老老实实点头:“我知道,他是小鱼的队友。”
“嗯嗯,如果能给林指挥治疗一次我也会非常荣幸。不过指挥系很难受伤啦,所以能治疗一下艾利亚斯就太好了……说起来,你知道自己的评级吗?”
「回收者」继续点头:“我和小鱼一样。”
“噢,和林指挥一样,那不错啊,那你就是——”
话语一顿,丹·伍德释放出的异能光芒陡然一萎。
杨全恩自觉捂住耳朵,身后爆发出一声濒临破音的惊呼:“——S+啊?!!”
「回收者」:“?”
“啊啊啊啊这是真的吗?我摸到了S+?我给S+治疗了?”丹一把薅过杨全恩,“指挥啊,虽然你不如林指挥争气,但是我有机会给S+治疗了诶!”
不争气的杨全恩:“你这个机会还是我给的。”
“那我下次是不是有机会给艾利亚斯和林指挥治疗了?!”
杨全恩选择屏蔽了他的噪音。
他可不像丹这么无忧无虑,除了照顾好「回收者」,他还得兼顾很多事情。
比如盘查郁尔安现在的位置、争取和林逾取得联系、确认郁郁的安危……
甚至还要想想他这次没有返回AMTK参与紧急会议,说不定会被主考官罚写大几万字的检讨书。
……然后也要和林逾一样接受公众的检阅了呢。
可惜不等杨全恩苦中作乐地逗笑自己,下一秒,神经末梢传来的痛感便让他精神骤绷。
他滞留在「午马」身上的“蛇”就在刚才被人恶意毁坏,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联系。
虽然“蛇”本身没有痛觉,但不代表杨全恩毫无知觉。不过近几日接二连三的损失让他疲惫不堪,濒临麻木,普通的损耗都不足以提起杨全恩的警觉。
然而这一次,他在那条“蛇”濒死之际传回的最终知觉中感应到了极度的威压。
远胜之前任何一个敌人。
什么程风雨、「午马」、「回收者」乃至郁尔安,都敌不过这个人带来的惊惧。
毫不犹豫地,杨全恩按动了自己的通讯器。
“这里是01101队林逾,请回答。”
结束和薛斯明的套话,林逾便接到了一通通讯。
他例行接受信号,开始在森林里寻找郁郁刚才离开的方向。
通讯器的另一端才传来杨全恩疲惫的话音:“是我,杨全恩。”
“啊,小杨指挥。”林逾道,“来得正好,你能不能派‘蛇’帮我接应一下其他队友……”
“林逾,”杨全恩打断他的玩笑,“我的‘蛇’遇到了很恐怖的敌人,你最好小心点。”
“郁尔安吗?他确实很有挑战性。”
“不是郁尔安。”
“比郁尔安还厉害?”
“那里的视角是在一棵树上。树下有「午马」、郁尔安和郁郁,还有个郁郁在沙漠时救下的女生。
“但他们似乎都没注意到树上的这个敌人,这人一瞬间就发现了‘蛇’,‘蛇’来不及繁衍出‘后代’就死了,我现在也和那边断联。”
林逾皱皱眉头:“「午马」、郁尔安和郁郁?”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把他们三个拆开两两结对都能解释,但三个人凑到一起……难道是郁郁和「午马」在一起攻击郁尔安?
杨全恩这才想起自己还漏了很多情报没说:“我刚才遇到「午马」了,但他精神上非常不对劲,催着我们赶紧离开,顺便带走了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你觉得「午马」会不会是被‘剥夺’‘iris’的后遗症?”
林逾呼吸微停,姑且把「回收者」放在一边,先问:“「午马」失控了?”
他说过,被秦莫川“剥夺”之后的最终结果就是失去思考能力。
但同样和秦莫川交手过的周宇衡、喻之岚等人都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韦斯利·罗德则是来不及仔细观察就已丧生,这让他们对秦莫川的“剥夺”依然摸不准定义。
“我觉得我们都忘了一件事。”杨全恩道,“我说过莫川没有下死手,会不会是因为「申猴」没打算动这些人?”
“你是说「申猴」就是想对「午马」下手?”
也不乏这个可能。
如果「午马」真的失去思考能力,再被「申猴」稳住生命体征,他作为十二议员的投票权会不会也变相拿捏在「申猴」手里?
只是「午马」明知会导向这样的结果,还是坚持逗留在这片战场,难道是……
“「午马」失控后对郁郁出手,然后被郁尔安制止,现在他处于下风,不过还没死。”
林逾沉默一会儿,恰在此时,另一通通讯插入了他和杨全恩的对话。
林逾姑且搁置了杨全恩,转而接通新来的通讯。
艾利亚斯的话音便在耳畔响起:“指挥,我已经转移到森林附近了,现在方便领取指令吗?”
写到丹同学的时候实在有点放飞了……太喜欢一些小话唠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