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几只惨白色的箭矢刺进树干，克洛维斯的眼眸已然浮上一层厉色。
箭尾颤巍巍地停在周宇衡的脸边，莫名受袭的周宇衡吓得面如金纸，握着营养剂的双手都不禁颤抖起来：“这、这是……做什么呢？”
克洛维斯却没有轻信他这副担惊受怕的表情。
相反，因这几支箭镞，克洛维斯莫名记起了在他跃迁之前偶遇的两名考生。
也就是被随行监考吓退，但仍然告知他“他要来了”的两人。
直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两人口中的“他”是什么人。
克洛维斯举步上前，后背彻底敞露在敌人面前。
就连周宇衡也被他这一举动骇得脸上血色更褪三分，好几秒，周宇衡迟疑地道：“克洛维斯你……不怕……”
克洛维斯睬也没有睬他，兀自倾身过来，抬手攥握住那支插/进周宇衡耳侧的白色箭矢，猛地拔/出。
微妙的腥气弥漫开来，克洛维斯的眼镜别在胸前衣袋，赤金色瞳眸直让周宇衡不敢逼视。
就像纯粹的兽瞳一样，克洛维斯端详箭矢的神情淡漠却极其仔细。片刻，他的目光从箭矢上挪走，转移至周宇衡的面庞。
“是骨头。”克洛维斯开口。
他的手指慢条斯理搭在箭身，把箭送到鼻前轻轻嗅了一下。
周宇衡：“……”
周宇衡：“虽然猜到了你的异能和野兽有关，但……难道是进化出了狗的嗅觉吗？”
克洛维斯：“………”
克洛维斯用箭尾拍了拍周宇衡的脸，皮笑肉不笑地反驳：“你才是狗，你全队都是狗。”
这支骨箭和在上个板块袭击他的那几支分毫不差。
虽说异能者里也有异能相似甚至相同的情况，但以骨作箭这类异能在短时间内接连遇上，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可是理论上，他和上个板块相隔足足7格，这7格绝不是普通人能靠双腿弥补的差距。即使是拥有空间类异能、能够瞬移的人，这样长的距离也只能考虑跃迁而已。
对方有跃迁权限吗？
跃迁技术是被官方全面垄断的，即使有非法组织私下研究并取得成果，也不至于敢在第六军区的眼皮底下非法跃迁吧？
刚才那两人连随行监考都会回避……
等等，回避？
克洛维斯神色骤变，想起了随行监考对待那两人时的奇怪态度。
当时，监考说的是“能让我先说两句吗”，这是否意味着他认识那两人？甚至默许了那两人在雨林腹地的行动？
但他们还是第一时间隐匿了自己的行踪，似乎是刻意不想暴/露在太多人的眼前。
“克洛维斯——”
周宇衡话音未落，但见克洛维斯一瞬间转身移步，将他一把拉至身前。
一支苍白的箭矢穿风破雾，分明带着锐不可当的气势扑面袭来，却在周宇衡的眸前骤然凝住，仿佛硬生生被人拽住了箭尾一般。
可视度约等于无的黑暗草丛里传来某人轻微的叹息：“宇衡，早就劝你不该冒险。”
周宇衡骇得紧闭双目，听闻对方的叹声才倒吸一口冷气，半是遗憾半是委屈地偷偷睁眼：“我也是想尽快破局嘛……”
沙沙草动，克洛维斯的眼睛仍未恢复。
他用拔/出的白色箭镞抵在周宇衡的喉结之前，锐利的目光在草丛间逡巡。
终于，从密密的草丛里钻出一道纤瘦身影，来人擎着骨弓，长发过腰，双手高举，做出无奈投降的模样。
“请放开他，的克洛维斯。我是来自‘小雅各布’的使徒，保证能拿出让你和你指挥满意的情报。”
此人打了一记响指，身形骤然拔高，却是从之前的女性弓箭手模样蜕变成了成年男性。
随后，他抬手解开衣装顶部的几颗纽扣。
衤果露的病白皮肤下瘦骨嶙峋，但率先夺去克洛维斯目光的，却是一片墨色纹身。
简直像盖在即将出栏的家畜身上的合格纹章，克洛维斯的眼神在一瞬间暗了下去。
是亚米德森福利院的编号。
对方试图议和的表情不似作伪，克洛维斯在刚才的交手里也没有感受到太多敌意。
踌躇半晌，他的身边悄无声息游过一条荧蓝色细蛇。
通讯器的绿光亮了起来，林逾的话音一丝不落地传入：“和他聊聊。”
关于福利院当初分层的依据，林逾有过诸多猜想。
在继续见识到毕琅、程风雨、「午马」等等和福利院有关的人员之后，林逾的猜想也正逐渐变得具象。
随着他的指令到达，杨全恩的细蛇第一时间扑上暗处里的随行监考。
不过这次“蛇”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直接得手，而是监考主动退了几步，直播间里的画面刹那失色，再也不见了克洛维斯和周宇衡等人的身影。
林逾将通讯器紧了紧，看向刚刚回到休息室的杨全恩。
后者一脸疲惫，信手把外套脱在衣帽架上挂好：“监考很乐意给他们提供环境。”
林逾缓缓扬起笑容：“嗯。因为那支队伍……比较特殊吧。”
刚才那名由女变男的考生，从谈吐举止来看，多半是一名指挥系。
而他展现出来的东西，虽然背对着镜头，林逾实则无法看清，但这人提到的“小雅各布”一词，已经足够证明他所掌握的信息量。
通讯器里，克洛维斯压低声线，报出一串数字：“‘89-105’。”
是和「午马」的“原型”相当接近的数字。
他和真正的「午马」是来自福利院同层的……伙伴吗？
难怪这支队伍会被拦下，又被破格放进实地考区。
暗地里开了后门的主考官果然是「午马」先生啊。
“你好，林指挥。”对方的话音穿过通讯器一齐传了过来，证实了他的猜想，“你们可以叫我‘韦斯利·罗德’。不用担心直播间的问题，LXXXIX-CX会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我是在星元195年才被领养家庭带走的，大概算是你们的晚辈。”
林逾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听着克洛维斯代他发言：“你还是先说说自己能带来什么情报吧。”
在亚米德森福利院里，规则是可以变动的。
每一层有每一层的规则，比如林逾和克洛维斯所在的第75层，因为那里是护理员凯瑟琳的辖区，他们需要遵守的规则里就包括了要称呼凯瑟琳为“凯瑟琳妈妈”。
而这在其他楼层、对其他护理员是不存在的，甚至还可能违背了其他楼层的规则，受到与之相关的制裁。
但福利院内也有通用的规则。
例如地下七层不可进入；
又如不同的大楼层之间，非经许可不得流动。
而所谓的“大楼层”，则是护理员们将福利院地上区分成的四大部分。
“1～40层”为“低层区”，“41～80”则为“中层区”，“81～110”为“高层区”。
最终的“111～120”就是鲜少启用，荒僻程度令人发指的“顶层区”。
每10层的不同楼级在护理员的嘴里有着不同的代称，生活在福利院的大部分孩子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当中总会有人被领养，于是大家分别前偶尔也会出现流连不舍的情况。
一部分的孩子们遂在私底下约定，假如在福利院外偶遇故人又不想被其他人得知福利院的过往，就用各自的楼层代称为暗号。
第89层处于“81～90”之间，其代称便是“小雅各布”。
当韦斯利·罗德说出“小雅各布”的时候，林逾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此人也和他们一样，是当初参与“叛乱”的“吹哨人”之一。
如果韦斯利和「午马」的原型有过交流，那是否意味着……「午马」的原型也曾反抗过福利院的暴/政？
林逾眉头紧锁，突然对「午马」原型的“消失”有了猜测。
“北部考区的规则还是和当年的福利院大同小异，对于我们而言，简直是最简单不过的送分题，但对其他考生而言，或许和炼狱也没什么两样。”
韦斯利这样说着，笑声里却听不出半点对自己曾经身处福利院的骄傲。
他对克洛维斯眨眨眼：“你们也是高层区吗？”
“是中层区。”克洛维斯谨慎回答，“现在还是你给信息的环节呢。”
“没关系，我其实不在意你们是哪一层。反正在福利院里，只有高层区是永恒的垃圾。”
韦斯利淡淡地带过话题：“你一定在想，上个板块分明见过我的——我是指那个弓箭手。所以你很不理解，为什么在这里又见到我了？不过这个问题，我猜林指挥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吗？”
林逾的话音适时响起：“他的异能。”
「午马」负责的技术是“克隆”，但他的异能名称是“分/身”。
这就说明并非「午马」就是“克隆”，而是他的原型89-110恰好是那些人的选拔中最接近“克隆”的存在。
89-110不是无可取代的，才会被“抹消”。
但失去了这个原型之后，那些人又发现他就是相较而言最合适的，于是启用了作为克隆体的“LXXXIX-CX”。
韦斯利并不是在等克洛维斯和林逾的答案，他极平静地叙述：“我的异能是‘变色龙’，可以伪装成和我接触过的人的外表。很久之前，我也是和89-110并列的、‘克隆’技术的候选者之一。”
这些信息已经超出了克洛维斯的认知范围，但林逾能够从中获知，克洛维斯只能忍耐着听他继续。
“你见过的弓箭手是原型，我是‘变色龙’。”
克洛维斯皱眉想了想，问：“之前那个用狙击枪的人为什么要我离开？”
“噢，他的表达方式有误，你要宽容他，因为他还不算是‘人’。”韦斯利道，“他是和LXXXIX-CX一样的存在，不同的是，他现在被我窃取了，是无主的状态。”
克洛维斯彻底糊涂了。
但林逾听懂了韦斯利的话意。
半晌，林逾组织语言，询问：“那是你的克隆体，同样拥有‘变色龙’的异能，你从地下七层带走了他？”
克洛维斯照搬复述。
“猜得不错。他就是伪装成了我队支援系的模样，利用‘追踪’异能，在避开直播间视野和林指挥你不知从哪找到的蓝蛇的同时，把克洛维斯的行踪复盘给了我们。
“唯一猜错的是，我不是去地下七层找他的。”
韦斯利道：“亚米德森福利院已经乱了。原型和克隆体再也不分优劣……当你们亲自过去，就会发现那里已经如当年所愿，毫无秩序可言了。”
——当年所愿。
林逾和克洛维斯的表情同时陷入晦暗，他们都记起了当时在福利院的过去。
不过林逾仍未放下全部戒心，他犹豫片刻，问：“你也是当时的一员吗？”
韦斯利笑笑：“难道你们是小山羊派？”
林逾没有回答。
“很遗憾，我不是。89-110倒是小山羊派，他的结局是被LXXXIX-CX彻底取代。而我么，我只是旁观的人。”
他的话音带着明显的讽刺，从语气中听去，应当和林逾两人一样对“当时”没有太多的留恋。
但林逾仍然听出了他和“89-110”的熟稔。
“你和89-110很熟？”克洛维斯也问。
“……”韦斯利嘁了一声，“比起那个，你们不是更想知道我的克隆体为什么拦住你们吗？”
“——而且，这么一意孤行地往雨林腹地走，是想找秦莫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