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生命之塔[无限]【完结】>第338章 阴缘线

  虽然没说话,但三个人互相看着,从各自脸上的惊愕之色也能看出来,都觉得这声音不可能出自季彤。

  罗意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是神像再次用那张嘴模仿了季彤,好让这出戏能唱下去?

  他们隔得远,季彤和神像又都是背对着他们,面朝着观众的。只能听见声音大体是从那边发出来的,但无法具体到谁身上。

  白恒一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探头又往纸人那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用口型表示:不确定。先看他们怎么演。

  “陈三娘”这样说了,大汉转头看了一眼神像,显出几分不情愿的样子。但见她悲泣不已,满口冤枉,只得道:“陈三娘,你可想好了?当着神明的面,你若还敢胡吣,死了到地府也不得清净!天打五雷轰,也洗不清罪行!”

  “陈三娘”似是被他惊吓,抽噎了一声,哭道:“神明在上,我冤枉也!我也不是成心欠钱,我同赵二郎两个都精穷,钱亏完了,到了日子,还不出来,我也莫得法!可他梅老五的人命,咋个能算在我头上呢?他是各人想不开,上吊死个了——”

  大汉用神像威吓完陈三娘,原本是面向众人,背着手听她辩解。听得此言,竟然大发雷霆,“呔”了一声,见自己双手空空,竟夺过其中一个大汉的钢叉,转过身,咻地朝门板上掷了出去!

  他整套动作连贯无比,谁也没来得及反应。

  因为两人原本是轮流在唱,其他四个大汉都只是握着钢叉在原地肃立,有动作的只有这为首的大汉,但他他手里已经没有武器。因此连远远看着的荆白等人都只是注意他的唱词,没预料到他会忽然去抢后面的大汉的钢叉。

  这一掷来得猝不及防,只听得“笃”地一声,是钢叉扎进木头的声音,显然没有任何血肉的阻碍。

  别说远处的三个人,甚至陈三娘本人都是愣了一下,似才发现钢叉没有扎中自己,高声哭喊道:“我的冤还没诉完,当着神明的面,你不能处置我!”

  这时,被夺了叉的纸人大汉看不过去了,不等为首的大汉说话,便高声道:“大哥何曾处置你,你死了吗?大哥的叉准着嘞——”

  到这句话出来,荆白就知道,他们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白恒一眼睛看着荆白,只是点了点头,他的手势主要是冲着罗意打的——中间这个人发现大汉扔了叉之后,虽然知道季彤没被扎中,情绪也变得分外激动,要冲出去的劲儿快赶上牛了,他和荆白两个人费了些力气才按住。

  见“陈氏”中气十足,还在大声抗辩,罗意才又冷静了几分。

  白恒一冲他比划示意:钢叉——至少前面三把钢叉,都不是用来杀死陈氏的,是用来吓她,让她认罪的。

  陈氏的台词已经说了,神像在此,只要她还在喊冤,大汉就不能处置她。被夺叉的那个纸人则表示,大汉的准头很好,既然没命中,说明本来就不是要处置她。

  他急着帮大汉说话,正好说明陈氏所言的规矩确实存在。

  这一番唱和下来,能看出,这几根钢叉应该就是他们恐吓陈氏这种嘴硬的犯人的手段。

  被夺叉的纸人话音未落,领头的大汉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纸人一个激灵,诺诺地不敢再插嘴。

  大汉又转回去,继续斥责陈三娘:“罪妇陈氏,死到临头,你竟还在扯闲篇!梅老五莫非没找过你与赵二郎要钱?隔壁邻居张婶子两只眼睛看到了,两个耳朵听到了,真真切切!你非但没还钱,还叫赵二郎痛打了梅老五一顿,把他赶出门去!是也不是?”

  陈氏唱完自己那段,在大汉陈词时也没闲着。三人在远处,一直听到她抽抽搭搭的哭声。但到大汉说到梅老五被赵二郎痛打了一顿时,她噎了一下,原本哭泣的声音也停了。

  荆白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着这情状,也默默摇了摇头。

  陈氏有罪与否,此时已有论断。

  大汉见她心虚的反应,冷笑一声,乘胜追击:“梅老五的腿都被打断了,还不出钱,干不了活。他主家杨员外是慈善人家,原本已宽限了他几天,时日到了,才说要去报官。梅老五当天夜里就吊死了,难道不是你两个逼死的?”

  陈三娘沉默了一会儿,再一开嗓,调门竟变得更高了!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理亏,用一种控诉的语气唱道:“什么慈善的杨员外,大户人家恁多钱,怎不多宽限他几天?即便当真报了官,县老爷青天明断案,我两人还不出钱,挨打受刑也就便。他梅老五自己吓得吊死了,我凭什么要赔命?”

  大汉气冲冲道:“你这妇人,忒地狡猾!怪不得赵二郎早都被抓伏了法,饶你多活了这些天!”

  “陈氏”像是抓住了他的漏洞,立时尖着嗓子,凄凄哀哀地喊道:“就是的呀,就是的呀!我的二郎死都死了,他梅老五一条命,怎的要我两个人来偿——”

  陈三娘最后一句拉了长音,哀戚无比,余韵不绝。大汉似是听不下去了,劈手夺过又一个纸人的钢叉,猛地朝她掷去!

  “咄”地一声,锋利的钢叉再次杵在了木板上。大汉盛怒之下,力道更大,钢叉穿透厚厚的门板,露出了一点银光闪闪的叉尖。

  陈三娘又不作声了。大汉呵呵冷笑两声,接着唱道:“赵二郎从不识得梅老五,与他素日没关联。你先找梅老五借钱,又教唆他偷盗主家银两,欠条上,你陈三娘也把名签。银钱至今未清偿,神明在上,你还有脸再喊冤?”

  陈三娘答不出话,只能继续嘤嘤哭泣。两人暂时话毕,又听见几个人声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

  “是噶,神明在上,她怎有脸!”

  “真是阴险毒辣!那个叫什么,怎么说来着?厚颜无耻!”

  “吾观此妇陈词,避重就轻,巧言令色,真乃: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呐!”

  “老童生,你说这婆娘狠毒就算咯,说我们妇人干啥子呢?赵二郎和梅老五,一个跟她合谋,把人打成重伤;一个偷钱。这两个死鬼男人莫非很清白?我说他们死了也是该背时!”

  “刘大姐,我就念首诗嘛,你倒对我念了一箩筐,岂不是长舌——唉哟,唉哟,莫打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

  “观众”里似乎还起了小小的纠纷,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这些念白虽用了一些方言,但方言的语调不难听懂。除了为首的大汉和“陈三娘”,观众们说话的内容也不容错过。三人竖着耳朵听着,极力捕捉其中的信息。

  陈三娘和大汉的唱词里已经将案件还原得差不多,光是看陈三娘的反应,他们也知道大汉列数的她的罪状,恐怕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虽然不知这里判罪用的是什么律法为依据,但梅老五盗窃及死亡的事件中,赵二郎作为出力的人,只是间接导致梅老五死亡,就已经被判了死刑并处决;陈三娘作为出谋划策的人,欠条上留的是她的名字,她至今也还不出钱。

  看如今的情况,恐怕“陈三娘”这角色是真得交代在这里。

  “陈三娘”是戏里的角色,剧情里她的死活,他们恐怕干涉不了。问题是,如果这个角色的结局是死,怎么把季彤这个演员给捞出来,让她平安无事地演完这出戏?

  荆白一边分析剧情,一边在脑内飞速思索,白恒一却不然。

  他的重点似乎是在听。荆白会不时看他,但到后面,两人已经很少对上眼神,荆白注意到白恒一的眉心也在越拧越死。

  到陈三娘泣诉毕,老童生等人抢白和争吵时,他已经不看了,双目紧闭,似乎在细听什么动静。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陈三娘”虽然暂时还没认罪,气势也越来越弱,眼看已被大汉说得词穷,也没有什么辩解的余地了。

  罗意焦急地两头张望,也注意到白恒一的异样。

  他看了荆白一眼,对面的青年修长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打扰。那边犹在絮絮,大汉和陈三娘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两个人索性都盯着白恒一。

  时间一直公平地流动,之前他们都觉得过得很快,但此时此刻,似乎一切又都慢了下来。

  直到再次听见铮然的长鸣,是钢叉顿在地上的声音。还拿着钢叉的两个大汉借此维持了秩序,一切又重新变回寂静。

  白恒一像是也被这长鸣惊动了,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白恒一的目光只是在他脸上一掠而过,但罗意依然感觉到了他眼中有种少见的凛冽的意味。

  荆白却注意到他平静面孔下的惊疑,用近乎波澜不惊的镇定承接住他的目光,点了点头,打手势示意他说出来。

  白恒一轻轻吸了口气,他缓缓地打手势,对两人道:那个唱戏的陈三娘,不在季彤身上,也不是神像。

  他们和那群纸人的距离其实挺远的,而且他们现在所在的方向,虽面朝纸人,却是季彤和神像的背面。季彤还被绑在一块又大又厚的门板上,他们完全看不到她的情况。

  纸人们虽然站位分了前后,但连季彤在内,彼此相隔都不远。在这个距离里,哪怕是白恒一这样灵敏的听觉,也只听见声音都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注意不到这点距离的细微差别。

  如果不是“陈三娘”一开嗓就能听出来,声音根本不是季彤的,恐怕想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前头发现嗓音和季彤不一样,后面,随着剧情逐渐推进,他和荆白都察觉到,人群中似乎藏了不仅仅是观众的人。

  其他的纸人观众都在看戏,他们在人群中,却和戏台上的钢叉大汉和陈三娘一唱一和,起到一个烘托气氛和推动情绪的作用。两人当时对视了一眼,知道对方都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白恒一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关键。

  剧情有荆白在留意,白恒一专心听着人群中那几个人说的话,渐渐地,他感觉到有些异样。

  “陈三娘”的声音,和为首的大汉出来的位置不太像,更像是后头那几个人声音的位置。

  他不甚确定,只能一直听,直到“刘大姐”和“老童生”这一次出现,吵了几个来回,他才感觉有了些把握。

  岂止台上的是唱戏的,台下的也是。这些纸人们合起来给他们演了一出戏。

  真正的“陈三娘”……应该确实藏在后面那群看戏的,茫茫的纸人的人海里。